百越献上的美人分座两厢,各自抱着乐器。(w-w--o-m)先有泠泠琴音响起,而后箫管呜咽、箜篌婉转,满殿丝竹调共相调和,奏起了一曲梅花三弄。
十数名着高腰襦裙、长袖罗衫的舞姬在场中翩翩起舞,腰肢摇曳,姿态婉妙异常。而领舞之人就是宣帝前世宠爱不已,今生也曾不时想起的绿翘。
她的打扮却和伴舞之人都不相同,一身水红纱衣,衣袖宽大,披着烫金披帛,举手投足之间,丰满雪白的藕臂便露出半截,手腕上套着几只玲珑金环,衬得那双手越发纤秀优美。右手中握着一把团扇,时时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横波目,目光如饴糖般甜腻腻地流向宣帝。
若非前世已收了她,宣帝自己都不肯相信这样娇媚可爱的女子会是刺客。
他手中轻轻打着拍子,含笑看向绿翘,神态虽然自然闲适,心底却有些感慨若是绿翘早来一年半载,他何至于心如死灰,美人就在面前也提不起兴致,只想着这回她要使出什么法子行刺呢
王建调笑令中有“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之句。可他重生以来连三年都不到,绿翘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已悄然让与了朱煊、凤玄、淳于嘉,还有谢仁那边还不知要如何收场,他性子又烈,将来若有一日回到朝廷中枢,少不得又要掀起一番波折。
宣帝正想得出神,不防备一阵香风已扫到了面上。甜香细细,勾得他心浮气躁,恨不能连歌舞也不看了,直把眼前的美人搂进怀中。而那勾人的妖姬此时却又旋到了远处,隔着变化纷繁的轻柔手势给他抛了个媚眼儿。
宣帝腰板挺直,几乎要从座上站起来,追着绿翘下场。
就在此时,两声清咳自下方响起,一左一右,同时传进了宣帝耳中,将他从这迷醉状态中震了出来。咳嗽的那两人似乎也有些意外,把目光从宣帝身上撤下来后,便到对面席上寻觅那位与自己心意相通的贤臣良将。
虽然当着百越使臣之面不便招呼,两人却还微笑着对视了一眼,各自举杯,默契地一饮而尽。宣帝看着这和乐的一幕,不知为何身上有些发凉,早把底下迷人的歌舞丢到了脑后,吩咐王义:“淳于大人这些日子怕是公务繁忙,又受了寒气侵体,自然咽喉不爽,有些咳嗽。去将他桌上的酒撤了,换成漉梨浆。大将军想来也有些肝火上亢,送盏梅汤过去。”
顺便将自己手中杯盏一推,叫人上了梅花酒,好借着饮子的凉意散散身上烦热。
那位使者忽在下头笑道:“陛下好生风雅,梅花酒配梅花引,当真是绝配。在下献上这位绿翘姑娘亦是性情高洁,有梅花之韵,本是我国皇后族侄,身份亦十分贵重,可称得上是朵解语花。”
的确是解语花。这世上最了解绿翘之人,莫如宣帝最深。他自然含笑点头,听那使臣夸赞绿翘和同来的那些美人。
说着说着,绿翘便又舞到了宣帝座下,阵阵撩人的香风又向他袭来。看着那双刀锋般飞扬的眉,隐在娇艳笑容之下的尖锐杀意,宣帝忍不住虎躯一震,身上散出强势的王霸之气。
绿翘心一颤,脚步便乱了一拍,握着团扇的那只手也不知不觉落了下来。王义在宣帝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失声叫道:“咦”
那声音压得极低,只是宣帝离得他近,自然听得清楚,侧头问道:“你咦什么莫不是看出她像什么人”
难道终于有人看出来,他那副画像上画的就是绿翘了
王义却摇了摇头,再度打击了一回宣帝的艺术造诣:“她长得像谁我是认不出来,不过她那团扇有问题方才我细看着,她舞过来的时候,那扇骨中洒下来许多香粉似的东西,落到圣上的杯盘里了。”
竟这么快宣帝怔忡了一瞬上回暗杀还是绿翘入宫之后的事,这回他们竟这么早就捺不住性子了。可他发才明明已释出了王霸之气,绿翘应当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了,怎么还会无奈地屈从于百越的奸恶之徒,往他食物中下毒
看来不止他看绿翘不如前世了,绿翘待他也没有那份情意了。罢罢罢,人说夫妻缘份只有一世,都已两世为人了,哪还能事事都如从前呢宣帝心下恻恻,将那杯梅花酒递给王义:“天气还冷,去替朕换些热汤来。”
王义心知肚明地捧着杯下去,着人叫御医来验酒中毒性,又送了杯解毒汤剂以策万全。宣帝徐徐饮下药汤,指着桌上洒了药粉的菜,和颜悦色地说道:“朕桌上这道煨鹿筋和南乳肉味道都不错,送给百越使者品尝。”
两旁侍者应了一声,便将菜撤下,送到那位使者桌上。
绿翘的神色果然变了一变,借着舞蹈掩饰,向百越使者递了几回眼神。那使者仍是神色自若,言笑晏晏地谢过宣帝赏赐,落坐后却向绿翘微微点头,目光向宣帝这边横了一横。绿翘身形凝滞了一下,随即又舞开披帛,向宣帝座前步步踏来。
宣帝心底暗暗叹息,又还有些怜惜绿翘,不欲让她做出无可收拾的事,便朗声吩咐:“将歌舞撤下,朕有正事与使者商议。”
丝竹声戛然而止,但绿翘的舞步并未停止,仍向着宣帝款款而来。宣帝便不再姑息,厉声喝道:“凤卿”
这一声刚刚响起时,绿翘仍作着舞蹈之姿,然而喝声落定之时,她已纵身跃到半空,扑上上座上的宣帝。一只玉盏从侧面直击向她的膝骨,绿翘身形一拧,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避了开来,速度不减地继续扑向宣帝。
绿翘的功夫原来这么好,上辈子她果然不曾真心刺杀朕。
电光石火之间,宣帝脑中竟还在胡思乱想。眼看着绿翘手中披帛将要挥到他胸前,一道箭风却已飞迎而至,将那被真气贯注,坚硬如铁的披帛扯裂。而绿翘轻盈的身体已落在宣帝案上,右手抖开披帛接住第二支箭甩向身后,左手五指箕张,闪电般探向宣帝喉头。
直到此时殿中才响起混乱的呼声和脚步声,御林军也纷纷闯入殿中围捕百越乐女。一声清朗镇定的笑声却穿透一切,传到了正在御案旁纠缠的几人耳中。那人语速极快,却听得出态度十分沉稳,说的是:“姑娘不顾这位使节的性命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兵刃击在人身上的沉重声响和血液喷溅之声同时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呛咳。
绿翘的动作为之一顿,忍不住把目光往那边投了一下只这一瞬间的失神,她就再也没机会接进宣帝一步了。
朱煊自背后紧紧掐住了她细腻的颈项,凤玄也已横弓当胸,挡在了宣帝面前。宣帝倒退数步,怜悯地看着她:“你为百越王杀了朕,他也不会赦你姑母,反倒会为了弥平夏朝怒气,顺势废了她的后位,将你一家都交与我朝处置。”
绿翘的瞳孔蓦然收缩,愕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都是你当初和朕说的。宣帝高深莫测地看着绿珠,看得她头昏神眩,彻底失了反抗之力。不过这话他也只是蒙着来,没想到此事竟也提前了数年发生,正好可以以此为切入点,重新收服绿翘一回。
说话之间,凤玄已利落地将人手脚绑住扔到地上,朱煊则大步走到宣帝身旁,关切地看他是否受伤。
宣帝握着他的手,目光落向大殿内,朗声笑道:“有诸位爱卿护驾,朕自然无碍。不过今日之事却是淳于爱卿功劳最大,若非他擒住刺客首领,这女子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擒”
他的目光落到百越使节座上,顿时再发不出声音那个一身是血倒在座上的,竟不是他所想的百越使节,而是刚立下救驾之功的淳于嘉
一旁年过七旬身形削瘦的岳太尉正按着犹在挣扎的使节,何丞相带着两个还没被吓瘫的老臣正撕下内衣往淳于嘉身上绑着,偏过头来奏道:“淳于大人虽然流了些血,但好歹性命无忧,只是要养一阵子了。请陛下命太医为他医治一番吧。”
岳太尉那边也有御林军相助,三两下把人绑了起来,然后颤微微地站起身拍了拍手:“此人武功平平,倒是有一身蛮力。淳于大人就是太过文弱才吃了亏,叫他夺走兵器反刺了一剑。”边说边摇头道:“老了老了,若再年轻二十岁,这样的刺客怎么能容得他出了手才拿下”
宣帝顾不得别的,将龙袍下摆一撩,已自冲了下去,从何丞相手中接过了面如金纸的淳于嘉。
“淳于爱卿”宣帝痛悔不已,眼圈霎时红了一圈,声音也有些颤抖:“朕早知这队使团存心不轨,若非惦着记绿翘”他伤心过度,竟没注意自己一时顺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放心,朕一定会叫人治好你。幼道,你与朕还有半辈子的君臣之缘,朕一直空着太傅的位子就是为了等你,你不可叫朕失望”
淳于嘉额上冷汗如雨般落下,还强笑着安慰宣帝:“臣不过是伤了胳膊,哪儿会有性命之忧。陛下不可太过忧急,于养身不利。只是臣这一受伤,怕是要影响阅卷和殿试”
宣帝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是还有副考官么,此事由旁人来做,你暂领个虚衔,不要费神耗力,到下回大比再替朕好生选择良才”又起身吩咐内侍:“去拿副肩舆来抬淳于大人到偏殿休息。太医请来了么怎么动作这么慢”
忽然有人在他臂上按了一把,宣帝这才冷静了一些。转过头去,便见朱煊神色淡淡地低头看着淳于嘉。
“淳于大人的伤并不算深,血也止住了,请陛下勿须过于担心。若因悲恸损伤了龙体,他也担待不起。百越刺客已悉数就擒,陛下是要亲审还是交与大理寺还有陛下惦记着的那位绿翘姑娘,似乎还有些隐衷,是否要与众人分开,由陛下特别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天凉王破同学的地雷,天凉王破真是个有深度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