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死尸堆
这里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地下水道,用于处理城市流出的污水。不过在水道尽头位置,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堆满尸体的天然地下洞窟。
浮出水面后,就算是正式踏入查吉纳了,萨塞尔想。
腥臭的污水越过黑巫师的靴子,发出浑浊的汩汩声,在狭窄崎岖的石缝间翻滚流淌,汇入查吉纳湖和内伽海峡交汇的暗流。据西格的灵魂可知,这里应该是查吉纳地下水道的最深处,需要向上越过三百多米垂直距离,才能到达城市表面。
通过撕开迷道开口出入城市自然是不可能的。这里几乎可以称为帝国巫师的鸟巢,对于特定咒文散发的光环都极其敏感,经文契约的力量也会受到干扰。最重要的是,迷道开口和现实世界的直接接触——通常是推开迷道的门,以便进行快速旅行——会被定位。许可。只有通过特定的许可,巫师才能在查吉纳内部出入迷道。
米特奥拉在淤积的尸体旁蹲着,四周满是蚊虫的嗡嗡声,但均由于某种天然的警戒心而离他们俩人远远的。在骨头、死鱼和蠕动的肥蛆中间,他看到一堆堆溃烂的尸体,以及油腻的地下水。腐肉散发的恶臭和污水的刺鼻气味混在一起,直冲鼻腔,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声咳嗽。兴许连贞德都会对这种情况反感至极,但是,在场这两人都是神经极其粗大的那种人。
他环顾四周。
帝国法师西格——那个被他磨碎灵魂的俘虏。在西格的记忆中,这里并非是处理人类死尸的场所。那这些尸体是哪来的?难道是围城战制造的死尸?
不,不怎么可能。先不论把守城战里的牺牲者草率地丢弃在地下水道,这是否会激起士兵的消极情绪。即使这里的贵族真的打算把牺牲者们草率地处理掉,也不会费劲地把他们抬到地下水道最深处任其腐烂——就连张开迷道把尸体扔进去都比这方法经济的多。
萨塞尔在米特奥拉一旁蹲下来,打量这堆溃烂的死尸。淤泥随着他的动作漫过鞋底,发出让人恶心的噗哧声。他注意到自己靴子下面那段肠子抽搐了一下,裂开了,喷出一股子恶臭。一大团白生生的蛆虫从里面涌出,迅速四散蠕动,钻进油腻的淤泥,就像许多烂木头沉入沼泽一样。
“你发现了什么?”他问。
“这些尸体,”米特奥拉朝尸体伸手,用巫术切开它发白的肚皮,翻出里面的脏器,“它们的内脏是枯萎的。”
枯萎。这个形容没错。萨塞尔想。这些内脏都是皱缩脱水的,看上去像是老人干枯龟裂的手掌,透着隐隐的青紫色,甚至连蛆虫都不想接近,和尸体在淤泥中肿胀溃烂的白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巫术的痕迹。”萨塞尔不假思索地说。
“是的,巫术的痕迹。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也许和黑巫术有关。”米特奥拉道,“倘若只从身体上看,这些人和正常的尸体没什么区别,但揭开皮肤后就能发现,他们的内脏都被吸干了生命力。萨塞尔,请你注意尸体的着装——他们连帝国的公民也称不上,都是地位最低下的平民。”
是的,的确是平民,萨塞尔想。甚至不是城市的卫兵。这具揭开皮肤的女尸穿着一件蓝色的亚麻束腰外衣,外袍染成查吉纳平民流行的条纹风格。尽管浸了污水,依旧能看出她的衣物用料很粗糙,是有点身份的人就不会穿的便宜货。
平民——也就意味着生命力稀薄——即使拿来当作补品也是缺少价值的东西,只能称为某种基本单位。
至于黑巫术......
萨塞尔仔细端详这具尸体的内脏。尽管他是为了寻找给查吉纳制造混乱的机会才潜入了这座城市,但如果能将两件事合并为一件事,显然会更合他的心意。这具尸体遭受亵渎的痕迹不一定和黑巫术有关,但可能性最大,那样的话这件事对他的意义就不言而喻了;又或是某种外神崇拜者的活动痕迹,毕竟,那些疯子不需要任何理由就会为了祭祀外神去执行诡秘的仪式,并拿平民当作仪式的牺牲品;也不排除查吉纳的帝国法师有涉及人类实验的研究,如果他们要做人体实验,地位低下的奴隶和贫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不论如何,新的知识总是会让人心情舒畅的。一个城市的毁灭必将伴随着巨大的混乱,而这种混乱正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放在和平时期,他很难从规模到集会所这种级别的场所获取他们的实验资料,但在战争时期,特别是一个城市被攻占的时期......
“有人在接近。”米特奥拉突然说。
“杀了那东西?”萨塞尔很随意地问:“或者折断四肢之后再拷问?你喜欢那种?”
“不要轻举妄动。”米特奥拉伸手拦住他:“处理掉这里留下的痕迹,然后用隐匿法术。我们跟上去。”
“那好,你处理。”
“不,你处理。”
尾随那人沿着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穿行了近千米后,他们仍未踏上城市的表面。尽管仍旧阴暗潮湿,但隧道已经逐渐变得整齐,两侧还有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蜷缩在角落,像老鼠一样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这些人把垃圾和破木头堆在地上,升火烤着从角落里捉到的老鼠和虫子,还有显然已经变质发霉的长棍面包。
萨塞尔看到那人又停了下来,和一个烤死老鼠吃的无家可归者闲聊。
火光下,那人的相貌清清楚楚。那人胡子刮得很干净,金发剪得很短,面容修饰的很好,而且总是挂着一脸让人提不起防备的微笑。他裹着一身已经脱毛的灰鼠皮袍,袖子的肘部也已磨破。当对方不耐烦时,他就会取出几个铜币塞过去——在这种地方展示钱财可称不上是理智,但那人似乎有恃无恐。
“你认为他在做什么?”米特奥拉问道,“如果我的想法没错,他在地下水道最深处丢弃的尸体同样遭受过巫术的亵渎,那他在这里的行踪就很可疑。”
“这地方就快被攻占了,说不定要死一半人,你却在关心一个谋杀犯的行踪?”
“你这么问我也......”
她犹疑着回答,“对于我个人强烈的正义感,我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是冷笑话?”
“是冷笑话。”
“你很无聊。”萨塞尔阴着脸说。“恐怕我没法笑出来。”
“我听说你也很喜欢冷笑话,还以为你可以理解我的趣味——那玩笑先到这里,萨塞尔。你潜入这座城市的本来目的是为了寻找机会,那我认为,从已有的地下黑暗面中入手是很有效的选择。每个人都知道,不管在哪里这种阴影都难以避免,即使是光明王座也一样有很多要顾及的东西。”
“也许不只是阴影。”
“你的意思是?”米特奥拉问。
萨塞尔没吭声。他远远地端详着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那些成千上百的条肢体挤压出的虚构的皮肤......
“先找个地方落脚,”他说,“然后去埃文诺斯图书馆找你在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