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夜晚的呢喃
白天,那个被他用锁链搅碎的女孩的形象,似乎在闪烁的烛光中闪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想起在整个世界漂流的地牢,那个成功让贞德失陷在监牢里的迷道入口。他还记得满身灰尘的裁判官让铁索悬挂在天花板上,犹如待宰的猎物。尽管那时她狼狈不堪,缺水,饥饿,性格还很狂躁,但还是有种异质的美感。同样是这名女子,如今就靠在他怀里,紧贴住他的白皙肌肤温暖柔滑,说话的声音清亮冷冽,尽管总是被她扭曲和狂躁皆有的腔调所破坏,不过呻-吟的时候却格外受听。
萨塞尔揣测着如何能说服她就这件事情上让步,不过在原则问题上,她似乎从来都是一步也不后退。哪怕如今他们对彼此的天性和身体反应了如指掌,有时甚至会交换主动权,任由对方摆布,也都毫无用处。
“你是真的不会在这件事上有一点让步,对吗?”萨塞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那笨口拙舌的样子简直不像自己。他再次感觉无法彻底掌控眼下的局面。他不止一次就做事的手段和她起冲突了,但是这次格外明显。说到底他本质上还是黑巫师,不管对方是不是无辜的——有威胁就先下黑手——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知道我效忠裁判所,”贞德平静地说,“这很容易看出,而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萨塞尔。”她挪动着手臂,肌肤蹭过他的身体,指甲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滑动,“你难以承认的是,有些东西是我永远都不会接受的。”
这又是个让人恼火的问题,不知为何很难想明白,或许再来点酒才能想明白。
萨塞尔把手伸向床头靠墙的桌子,斟了杯酒,倚着床头的软垫支起身体。
在啜一口酒后,他才摇摇头,从上方盯着她端详了一会。贞德的眼睛是透明的金色,冷漠和狂热皆有的目光经常让他认为,这大概就是标准的裁判所疯子了。她的一举一动都时常透着摄人心魄的压力,而且对熟人也丝毫不讲情面,这也是迄今为止很少有人在熟知她的性格后会试图接近她的原因。
那我又为什么这样接近他,是因为和这种疯子抱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陪她一起毁灭?——所以我才这么兴奋?
虽说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性经验,但萨塞尔还是能意识到——不过说实话,他并不惊讶——自己对这个灵魂和性格都非常奇特的女人有些迷恋。
“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难改变的东西,贞德,”最后他说,“只有做出的事情是真实的。我们的生命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条线,一串行为的综合。当你的生命和我交织,或者说和一个黑巫师交织的时候,——不管你承不承认,他人评判你的生命时所得到的结论就会改变了,这也就意味着你生命的总和以及结论改变了。”
贞德翻了个身,也直起身来,跨坐在他身上。大概是他从上方俯视她让她感觉心情很不好。
“要不然你的蛊惑就白费了?”
“要不然我的劝告就白费了。”
“是白费了。”贞德把从肩头滑落的被子提上来,冷笑地盯着他,“有些人分不清劝告和蛊惑的区别,但我分得清,有些人看不到你的诡诈,但我看得见。萨塞尔,从我见到你的一刻开始,你就从没变过,——如果不是那时有约束保护,你肯定会杀了我,就像我肯定会选择宰了你一样。”
“好啊,”他耸耸肩,“你来杀我啊。”
萨塞尔放下空杯子,把面对他的贞德抱过来,环住她的腰肢。贞德抬起胳膊,从肩上拨开她长发,丝质被盖随之滑落。
“我试过了,没成功。”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混账......你还有脸提第二次你刚被我救下来就想杀我的事情?”黑巫师叹息一声。裁判官用嘴唇轻咬着他的耳垂,修长的十指交扣在他颈后。他慢慢抚摸她骨肉匀称的背脊,手指穿过她的金发,亲吻着她的肩头,目光穿过烟雾般缭绕的熏香,越过系在雕花木质床柱上的绣银丝绸幔帐,最后落到阳台栏杆外的夜空上。
沉默。思绪满腹的沉默。
月亮在雾气中漂浮,嘈杂的人声和呼叫声也还在持续。蜡烛燃尽了,房间很快被黑暗笼罩。
“贞德......”萨塞尔轻轻抚摸着跨坐在他身上的女人,低语着,声音显得遥远而生涩。他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她的双眼,但却只能分别出女人心型脸庞的黑影和金发形成的幕帘。
“别说了。”她轻声说,柔软的嘴唇伏下来,盖住他的双唇,动作很轻柔,长发像薄纱一样盖住他们的身体。
“你总是想的太多......萨塞尔,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想谋害你一样。”她一边说,一边默默地吻着他,轻咬着他的嘴唇。
“就像你总是不愿意放弃你在裁判所的身份一样。”
“就像你总是要搞你的黑巫术仪式一样......”
“那很危险,”萨塞尔回应着她的亲吻,吮吸她柔滑的舌头,和她像老年夫妻般叹息和低语呢喃,“我们双方的选择都很危险,贞德,除非其中之一愿意选择放弃。”
“我知道。”
“那你觉得我们的未来已经注定是走向毁灭吗?”萨塞尔的话让气氛凝重起来,周围的软垫仿佛变得像铁丝揉成一样锐利,“倘若我们谁都不肯放弃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
片刻的停顿。“相信。”
“你还真是悲观。”
“你也很悲观。”
“你相信未来已经注定,”萨塞尔说,“却还总是一如既往地固执,现在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让我感到焦躁了,不是吗?”
“那你也明白了,萨塞尔,你也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让我感到焦躁了。”
片刻沉默。笑声越过阳台的栏杆传入——广场的庆典。
“但你还是帮我准备了联系外神的仪式。”萨塞尔说。
“是的......”
贞德把头埋到他肩膀上,沉默了很长时间。萨塞尔这才发现,眼泪正从她脸颊上滚下来,落到他背上。她在哭。他知道了,她很少会哭,除了想到家乡的那次,这是第二次。
“我会承担这一切的......所有的罪行。”她还是在哭,一直在哭,尽管把声音放的很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萨塞尔抿了抿嘴唇,“是我们。”
“我们?”
萨塞尔又一次抬头看向夜空,雾还是一样朦胧。——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干涩,仿佛是枯死的老树枝。
他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