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在孙子面前却是没法端着脸的,马上道,“想想,别上来,奶奶病了,别给你传染上。”
“那奶奶吃药,就不会给想想传染了呀?”宁想抱着温宜的胳膊,“奶奶,想想要上兴趣班了,奶奶亲亲再去。”
宁想嘟着小嘴。
温宜急了,“不行,奶奶生病了不能亲亲,快去上课吧,别在这里传染了病气!”
“那奶奶先吃药,想想回来亲亲。”
这时候,宁守正也重新倒了水过来,把水杯给宁想,并给宁想使眼色,宁想会意地拿过水杯,小胖手端着杯子,杯子里的水还一漾一漾的,随时都能晃出来。
“奶奶,喝水,吃药。”他把水喂到温宜嘴边。
温宜怎么忍心拒绝孙子?低头喝了,又从宁想的小胖手心里取了药丸吃,宁想这才开开心心地跳下床,跟温宜挥手,“奶奶再见,想想下课再来看您。”
“去吧,好好上课。”温宜叮嘱。
宁想走后,保姆端着热粥来了,“太太,粥煮好了,只放了些青菜。”
“放下吧,凉凉我给太太吃。”宁守正道。
“是。”保姆放下粥,出去了。
宁守正轻轻用匙搅动着粥,直到渐渐凉了,才喂给她吃,“我病的时候,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哪能不感动?吵架归吵架,这么多年夫妻,你难道不了解我?我是这么个硬脾气,也不会说好听的,可该我照顾你的时候,我还是知道的,喝了吧,不然你儿子回来又要唯我是问了。”
温宜动了动唇,依然冷笑,“所以你是怕儿子唯你是问才在这老实了一天?”
宁守正叹息,“我说我不会说话吧?你觉得呢?”
到底,还是喝了粥,不过,只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摇摇头,重新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也没有再发烧,宁守正摸着她额头凉凉的,放了心,走出了房间。
进了书房,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来电,赶紧接了,“喂,你好,胡主任。”
来电人说了一番话,宁守正脸色昏暗,陷入了沉默。
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中间抽屉,再翻开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他拧住眉心,深深叹息。
耳边响起女子怨恨的声音:“叔叔?我没有叔叔!我爸已经死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还有个叔叔!”
“哥哥?我有哥哥!他在广州!我读初中就去了!哪里又冒出来个哥哥?”
“是!我贱!可这难道不是遗传吗?贱种还能结出好瓜来?”
“哈哈!你用银行卡来表示你在负责吗?你不觉得太晚了一些?”
“要!为什么不要?既然你觉得欠我的!那就欠呗!”
“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
“我丢人现眼也全是你们所赐!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存在就是个丢人现眼的笑话!现在就让我的存在时时提醒你们,提醒你们自己是多么丢人现眼的两个笑话!才造出我这么个笑话来!”
他紧皱了眉,把照片夹进书里,拿了手机,电话播了回去,“胡主任,你好,我是你们科室病人董欣然的亲戚。”
“我知道,宁先生。”
“是,我想知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听着胡主任的话,眼神愈加暗淡。
“不过……”胡主任在那边来了个转折。
“什么?你说。”他眼神一亮,然而,亮过之后,却更加暗淡了,“胡主任,那拜托你,努力争取一下好吗?”
“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好,谢谢。”
放下电话,他呆坐了一会儿,拿出一本书来看,看了几页,什么也没看进去。
下午,下班时间,宁至谦在车里等阮流筝,打开早上彭主任给他的邮件,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多年经验,一目之下就已经了解地十分清楚,关了邮件窗口,手机扔一旁,静静等她出来。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跑步过来,他脸上浮现笑意。
夕阳照在她身上,她的发梢闪着金光,还有她红润的脸庞,比阳光更温暖的眼眸,毫不掩饰的笑容,都在柳条轻扬,花开锦簇的背景里分外夺目。
“今天科室累不累?”等到她上车后,他问她的第一句话。
“还好。”她吐了口气,“每天都差不多啊!重症监护室今天还算平静,病房里各种状况不断……”
他开着车,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快速而清楚地细数9床怎样,20床怎样,25床怎样……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之后,她缓了口气,“然后还做了个急诊手术,那血出的,把我吓一跳,还好我冷静,嗯,程老师也冷静,顺利止住了。还有你在门诊看的那个病人,送来住院,我去检查的时候,呕吐,吐了我一身,我白大褂都浸透了,你看,我外套都没穿,洗了没干!你闻闻,嫌不嫌我臭?”
她笑嘻嘻地挥着手,把自己身上的味儿扇给他闻。
他只是开着车,微微地笑,这个时候,她真的只是个医生,不是女人了,一般女孩被吐了一身之后,穿着臭烘烘的衣服,还能这般谈笑自若不以为意吗?
她那又说开了,“我还好,护士今天才真的忙坏了,不是周末吗?怎么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谭雅可怜的,今天上厕所都没时间,从上午憋到下午,午饭也没吃!哎,车上有水吗?我渴死了!”
他指指后座,暗暗好笑,她上来一直在说,至少说了五分钟了,怎么不口渴?
可是,夕阳西下,街灯初上,没有一种夜色美过归家的灯火,没有一种声音胜过耳边的琐碎。
繁复人世,终起伏不再,沉浮不复。
她取了水,一口气喝掉大半瓶,转头问他,“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他看她一眼,笑,“我得插得了话啊!你一上来就跟小炮仗似的。”
她想想,好像确实如此,“那现在换你说。”
“额……”他失笑。
“你笑什么?”她狐疑地看着他。
他想,她的确是不懂他这一刻在笑什么的,“你说,我喜欢听你说。”
“额……”她瞟了他一眼,“不理你了,不知道伯母下午好些没?你打电话问了吗?”
“还没。”他说,“你打吧,你打她肯定开心。”
她拿出手机,刚要打给温宜,又听他道,“如果你叫妈,她就更开心了!”
她再瞟他一眼,好笑,他一定不知道,他妈妈暗地里教她,当着他的面叫伯母!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温宜其实已经不再卧床了。
宁守正看了眼手机,叫她,“你宝贝儿媳妇电话来了。”
温宜其实声音还是嘶哑的,白天和宁守正哑着嗓子哭了大半天,这会儿喉咙痛得不行,接了,压着声音说,“喂?”
“伯母。”阮流筝在车上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宁至谦只是笑,她便瞪他,“还笑,伯母声音不对,哑着呢!你回去看看药需不需要改改!”
“流筝,在跟至谦说话呢?”温宜在那端说。
阮流筝忙回到对话中来,“伯母,是的!您感觉好些了吗?”
“好了,不用挂着我!喉咙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的,正好,公司开会可以偷懒不讲话了!”温宜说着笑话,连带着笑容也温婉起来。
是以阮流筝并不能听出温宜这边有什么异常,只道还是那个教自己背着他叫妈妈当着他叫伯母的调皮准婆婆,和温宜拉了会家常,体谅温宜喉咙痛说话不便,早早把电话结束了。
温宜放下手机时,宁守正看着她,感叹,“这些年果然是难为你了。”
温宜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说她善于做表面功夫,刚刚还恨天仇地的,现在和流筝说话,又温柔亲和了。
“是。”她哑声承认,“这么多年,我心里对你都是恨的,所有的温柔体贴识大体都是假装,你满意吗?”
宁守正听了不出声。
温宜转身往外走,一直走到楼下,宁想正在跟两只狗玩,“想想,奶奶陪你遛狗去。”
“奶奶您可以吗?”宁想瞪大眼睛,“奶奶不是生病了吗?”
“可以,走吧,奶奶想呼吸下新鲜空气,病好得快!”
保姆见状不放心,也赶紧跟着一起出去了。
宁至谦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便安安静静的,只有小保姆在做饭,楼上的书房,宁守正在里面。
书房门开着,他径直走过去,问,“我妈呢?”
“跟宁想遛狗去了!”宁守正低着头回答。
“好了?可以外出了?”他问。
宁守正没吭声。
他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宁守正反而叫住了他,“等等,你进来一下。”
他略迟疑,走了进去。
宁守正起来把门关上,指指椅子,“你坐。”
他们父子俩很多年没有这么面对面正式谈过话了,他有种预感,预告宁守正要跟他说什么。
宁守正在他对面坐下,却半天不说话。
宁至谦懒得再等下去,干脆说,“想说沈阳那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