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与玄芝出宫后便直接回到了无常司中。
虽然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但因格外阴涩的天气使得天色比平日更加昏暗,而无常司中的每个人都仍在忙碌着。
“叫苏木、川柏、南星、凌霄来房中议事。”玉竹对玄芝说道。
玄芝收了伞,将伞立在门边后便去寻人。
无常司中众人共事多年,每个人的习性都已相熟,所以找起人来也十分容易。
苏木武功极高,此时还仍在武房习武,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苏木,”玄芝晓得苏木在武房里,于是顺手就推开了门“玉竹喊我们去议事。”
苏木此时身体背对大门,还没听清来人的声音他便下意识回身出拳,玄芝身手亦是不凡,见状便上身向后仰去,脚尖点地向后退了几步,在苏木拳头伸至极限时,玄芝迅速出掌将苏木的拳一包,身体借力顺势向一侧转动,苏木看清了来人便收了力,玄芝觉出苏木的拳力量渐弱,这才斜瞪着眼说道“苏木,这多少回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早被你一拳打死了!”
苏木额上的汗珠顺着几缕碎发滴下,一双桃花目向玄芝看去,慢慢将拳收起,身形也变得放松下来“你也知道这么多回了?怎么还没学会敲门?”
玄芝笑笑,手指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苏木“啧啧,你说说,谁能想到你那么天真无辜的一张脸背后是这么个身板?”
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不整,赶忙拾起一旁的衣服披上“你先去,我穿好衣服就来。”
“知道了!”玄芝摆摆手便往门口走,临出门时候还不忘把门关上,生怕苏木再把来往的人给吓着。
玄芝出了武房便去了账房,川柏精通算法,除习武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账房算账,不过,因贪官污吏的账目过于繁杂,他在账房常常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怕扰了川柏,这次玄芝倒是特意先叩了几下门,在门口轻声道“川柏,你在里面吗?”
“进来!”里面响起了一个明亮的男声。
玄芝这才推门进去,他四下看了看,单处堆放着的是像小山一般的账本,却不见川柏的身影。
“川柏你在哪呢?”玄芝一边问着,一边挨堆在账本后面找着川柏。
话音刚毕,川柏便在那众山中的一座后探出头来,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玄芝!我在这儿!”
“你今日又在这里闷了一天吧?也不怕憋出病来。”玄芝走到川柏面前随意坐在一摞账本上四处瞧着“雪见呢?”
川柏摇摇头,神色却是柔和的“这正巧是华街西巷口卖蒸甜糕的大爷出摊的时候,她闹着要吃,我就让她去了。”
“那你先算着,算完这笔就去玉竹那边吧,他叫我们去议事。”玄芝说着便站了起来。
川柏应了,埋头拨打算盘的速度快了几分。
此时,无常司的厨房已升起了袅袅炊烟,玄芝边走边闻着渐浓的香气,便知道南星定又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于是脚步又快了几分。
南星可以说是整个无常司中最不像无常的无常,无常因常年习武并且常常需执行繁重的任务所以一般都身形修长以便于行动,而南星恰好相反,他虽也如其它无常一样习武,却体型微胖,有一手极好的厨艺,召集无常时,显得最为突出的就是南星,但体型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力,反而因为力量超群而将巨斧使得出神入化,而且他头脑灵活,白古每次议事时最不可缺少的人,就是南星。
玄芝走到厨房门口,也没敲门就直接推开了门“今日是做了什么?这么香!”他径直走向灶台,南星正在往灶底添柴,玄芝凑到灶台上放着的巨大笼屉上闻了闻“好像是……包子?”
南星头也不抬,他已经习惯玄芝的随意了“你猜是什么馅的?”
“牛肉?”玄芝又仔细嗅了嗅“好像还加了芝麻油。”
南星嘿嘿笑笑“你小子鼻子还是那么灵,”说罢,掀开笼屉,拿出一个滚烫的牛肉包子放在一片洗净的玉米壳上递给玄芝“尝尝味道怎么样。”
玄芝接过包子,来回倒了几次手,又吹了好几口气才敢轻轻咬下一口,香气混着热气立马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的从包子里钻进玄芝的口中,而那醇厚的汤汁也流出来,带着晶黄的牛油和芝麻油淌过面皮,滴在已经被熏得温热柔软的玉米壳上。
玄芝一遍被烫的滋遛滋遛的吸着气,一边又忍不住将流出的汤汁吸尽,他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吃好吃!”即便热气腾地冒了出来,玄芝还是禁不住肉香的诱惑,大口的咬了下去。
南星看玄芝爱吃,自然是高兴,他乐呵呵的擦擦手,找了个竹编的浅筐,里面铺上柔软白净的麻蒸布,而后将包子挑了几个个头大的放了进去,等包子晾了晾皮,便又盖上一层。
“走吧,”南星收拾好后拍了拍玄芝的肩膀“玉竹还等着呢。”
玄芝也不多说,便随南星出了厨房的门,因为他知道,同南星在一起时,不必多说,他便懂。
出了门,玄芝几口就将包子吃完,在玉米壳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对南星道“你先去找玉竹,我去叫一下凌霄。”
“凌霄?”南星略微思索道“凌霄和繁缕出去了,不在司里。”
“和繁缕出去了?”玄芝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平静缓缓道“他们近来似乎走得很近。”
南星点点头“有段时间了,不过是玉竹在时他们有所收敛,而你又总同玉竹一同进出,所以你知道的不多也很正常。”
玄芝一路若有所思,表情却看不出半分波澜。
一会儿他们便到了议事的地方,南星一进门便张罗道“来来来,吃个包子,天不早了,你们也该饿了,”边说边拿出包子给在座的人每人手里塞了一个“牛肉馅的,快趁热吃。”
大家也确实是饿了,况且和南星也都十分相熟,便自然的接过吃了起来。
玉竹见玄芝跟在南星的身后,却没见凌霄,便问道“凌霄呢?”
“我看到他和繁缕一起出去了。”南星把浅筐放在一边,也坐了下来。
玉竹听后十分平静,拿着包子也吃了起来。
待众人稍微填了下肚子,心也静了静,窗外天色逐渐暗了,玄芝便去找了些烛火点上,房中顿时明亮了不少。
“佐丞许龄安有通敌叛国之嫌。”玉竹幽幽出口的话像在寂谷中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屋内沉寂,大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南星说道“想必是黑无常。”
玉竹点点头“黑无常劫了许龄安与北原王关山曜来往的书信,证据确凿。”
“我和雪见近日查看了近年来户部、吏部、尚书省、吏部的账目,均有漏洞,数额……”川柏停了停,眼睛缓缓看向白古“三千万两不止。”
“什么?”玉竹的声音忽然抬高,瞳孔不自觉的紧紧收缩了一下。
“这还只是一部分。”川柏道。
“查!好好的查清楚!”玉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些颤抖“这几年来,天灾频发,赈灾救民之事皆由许龄安管辖,这三千万两是多少人的命!”
“我定细细查算清楚。”川柏说道。
苏木此时却沉了沉,才开口道“这黑无常到底什么来头?竟能知晓那般机密要事。”
众人静默,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
“若是与黑无常联手,无常司定所向披靡,”苏木轻声缓缓道“只可惜……”
南星摇摇头“黑无常与我们并非众人所知那般仅仅是各处明暗,而是相互牵制。”
玉竹轻点了下头“没错,我们看似是皇上最信赖之人,只是凡事都有万一,而有了牵制,才能达到平衡。”
“若我们细查一番……”玄芝缓声说道“或许可知黑无常之真身。”
“不可,”玉竹眼神凌厉“自有无常司以来,晓黑无常者,便只有亡者,你以为没有人好奇过吗?那些朝中要臣更想知晓黑无常到底是谁,但是,凡是知晓的,也都无法再言说了。”
南星略思索一下,说道“不过,即便我们不查,亦或有人帮我们查。”
玉竹眉头轻皱了下,片刻又舒展开来“你是说……”
南星似是知道玉竹心思一般点头道“许龄安一定能将此事办得极好。”
听南星如此说,众人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玉竹沉了沉,又说道“我已将锦贵人与歧王一事禀于皇上,皇上怀疑歧王亦同许龄安一并与关山曜有所联络,”玉竹环视众人,接着道“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将此事查明。”
众人听罢,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又紧张了起来,大家都能想到此事一经查明的后果是怎样的,若仅许龄安一派叛国,还尚可轻松应对,可若牵扯到了皇室宗亲,而且还是一个曾经夺位的王爷,那事情便棘手了。
“皇上要如何处置锦贵人?”南星问道。
“皇上要晋锦贵人为锦妃,”玉竹说道“以此让许龄安放松警惕,我们查起来也能少些阻碍。”
众人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明了。
“凌霄那里,今日之事不必同他讲,”玉竹忽然想到什么“他近来与繁缕走的太近,而繁缕……”
“若丝毫不说,凌霄必定起疑。”玄芝说道。
南星道“那便只说皇上疑心赈灾银两账目吧,近日川柏不是也一直在查账吗?正好顺水推舟。”
玉竹听罢应允后又说道“繁缕亦要查一查,近来我总觉得她有些地方不对劲,”玉竹环视众人后对玄芝道“此事你去办,你在坊间的那些朋友可以用上一用,该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但一定不能让他人起疑。”
玄芝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玄芝虽看似纨绔,但在执行任务时却是非常谨慎,又因他时常去酒坊喝酒,因此交际甚广,有些常人不可知的消息对玄芝来说却是可以轻易到手的。
“川柏尽快查清账目,苏木和南星调查歧王与关山曜一事。”玉竹将任务分配下去,至于如何做,他并不做过多干涉。
众人领命后便各自安排去了,玄芝倒是待众人走后,不发一语,转身对玉竹伸出右手。
玉竹似是懂得一般,他无奈的摇摇头,从钱袋里拿了些散碎银子想数一点给玄芝,不料玄芝眼疾手快将那钱袋直接拿了过去“够了够了!这么客气干嘛!”玄芝一边将银子装好一边笑嘻嘻快步往门口走着。
玄芝走到门口,忽而停住了脚步,他停顿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道“皇上盛宠锦贵人,清清那里……”
“皇上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玉竹叹了口气“玄芝,有些人就不要再想了。”
玄芝忽然转头对玉竹笑道“只是一同长大似是兄妹一般总是担心罢了,”他颠了颠手里的钱袋,朝玉竹挥了挥手便跑走了,边跑边说道“我一定省着花!”
玉竹摇摇头,无奈的笑笑,他总是拿玄芝毫无办法。
转过身去,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窗外天色渐黑,众人亦散,他忽觉得内心空旷,却又对自己这一闪而过的心情感到恍惚。
“无常无心。”世人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