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稷下学宫,走过一段崎岖的山间小道,有一处天然洞府。
这里是学宫的禁地,因为魏中天住在这里。
虽然齐国重文轻武,可任何事做到极致,都会发生质变。一个人能够位列天下三大高手之一,谁人胆敢小觑?
学宫其实分为文武两院,而受天下所敬仰的只是文院而已。实际上,除了齐国人,很少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一所武院。
武院不为世人所知,其实也情有可原。其一,魏中天为人太过低调,他留在这里的意义,只是为了保障学宫不被侵扰而已。而以学宫今时今日的地位,其实就算没有他也断不会有人敢来找麻烦。
其二,便是因为和文院相比,武院一共只有两个人。
院长是魏中天,学徒是一个他从小收养的哑巴。小哑巴没有名字,又不会说话,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称呼他为小师弟了。
小师弟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此时就守在洞口,正架起一堆柴火,翻烤着不知从哪里抓来的野兔。
冷落情站在他的身边,目光痴痴地盯着洞口,他痴迷的女人正在里面。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你一定能听见。”冷落情叹息道,“所以很多事我只愿意跟你一个人说,因为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师弟的眼神始终停留在不住翻烤的野兔上,也不知听没听到冷落情说了些什么。见烤的差不多了,拿过冒着油光烤成金黄色的野兔,忍着烫撕下一条兔腿,递到冷落情眼前。
“谢谢,不过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冷落情微笑拒绝,叹道:“小师弟,你知道被人拒绝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吗?”
小师弟往嘴里塞进一块兔肉,茫然摇了摇头。
冷落情呢喃道:“如果有可能,我情愿没有见过她,因为这样一来……起码我不会心痛。我能看得出来,她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师傅说我未经挫折,表面谦恭而内心倨傲,起初我并不相信,现在看来,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一个值得我嫉妒的人。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有谁会让她这样的女子坠入凡尘?”
小师弟一个劲闷声吃着野兔,一脸的不以为意。而冷落情一脸惆怅,和小师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没有感情经历的人,总是洒脱的,而被感情所羁绊的人,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幸福,要么可悲。
……
“哈哈哈哈哈哈!”
二人一个对着渐落的夕阳独自惆怅,一个捧着烤兔吃的不亦乐乎,忽然一阵爽朗到极致的笑声从洞府之中传来,让两个人一同变了脸色。
冷落情脸色惨白,颤声道:“糟了!师伯的病又犯了!”
“嗖!”
他的话音还未落,小师弟已经如同一阵风般冲了进去!
洞府之中,燃着十几只长明烛。借着昏黄的烛火。依稀可见山洞中央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一老一少两个人出现在了小师弟眼前。
毫无疑问,其中的年轻女子自然就是蓝海棠了。见她安然无恙,小师弟暗暗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又让他哭笑不得。
他最为敬仰的那位老人,竟然撒娇似的坐在地上,满脸可怜地摇晃着蓝海棠的手!
老人头发早已花白,一身剪裁合度的长衫分外能凸显出他飘然物外的出尘气质。不用问,能够出现在此间的,出了魏中天自然不做第二人想了。
遗憾的是,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魏中天全然没了傲视天下的英雄气概,此时竟然如孩童般踢腾着两条腿,带着一脸委屈地对着蓝海棠道:“不要走,你走了谁来陪老夫玩?只要你不走,我就传你绝世武功好不好?”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蓝海棠自然没法硬起心肠,只能一脸为难道:“魏大师,您……您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要!”魏中天干脆赌气般的一撅嘴,“除非你答应留下来陪老夫玩!”
蓝海棠满脸为难,她似也想不明白,为何方才疗伤时还平心静气成熟内敛的老人,一会儿工夫过后会变成这副模样?
小师弟看到这一景象,二话不说立刻冲了上去,毫不客气地在魏中天手腕处一挑。他知道,任由师傅任性下去,结果只会越来越坏。
魏中天显然已经是老糊涂了,见到小师弟竟然眼睛一亮:“咦,你是谁?你的功夫不错,来来来,咱们过两招!”
小师弟满脸无奈,他知道自己的师傅年事已高,高到时不时地就会发疯。这种情况,在他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要想让他清醒,只能寄托于老天爷什么时候心情会变好。
“小心了,老夫的‘鲸吸’可是很厉害的哦!”
魏中天脸上带着一抹兴奋,竟是真的冲小师弟飞扑而来!
趁这片刻功夫,早已看傻了眼的蓝海棠忽然听到耳旁想起一个声音:“走!”
还没来得及体会这句话什么意思,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一只大手一扯,便看见冷落情笨拙的拉着自己向洞外跑去。好不容易逃出洞外,依然能够听到魏中天苍老的嗓音:“小娃娃,你别走啊,等老夫打败他,再来找你玩啊!”
蓝海棠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俏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问道:“魏大师他……”
冷落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笑道:“师伯就是这样,偶尔会忘了自己是谁。怎么样,你没事吧?”
蓝海棠仿佛没看到冷落情眼中的关切,扭过头去道:“我没事,多谢冷公子了。”
冷落情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师伯年纪太大,他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学宫。唉,我真怕万一有一天他不在了,学宫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冷落情有些伤感,蓝海棠心中同样不好受,问道:“他老人家是为了给海棠疗伤才会变成这样子么?”
“怎么会呢。其实前段时间,他已经有了这种征兆,时常记不起自己是谁,甚至连小师弟都不认得。”冷落情似是怕她内疚,宽慰似的笑了笑:“跟你没有关系,不要放在心上。人有生老病死,皆为人之常情。我们所能做的,只能祈求上天能够多给他一些寿限,也好让我们这些徒子徒孙略尽孝道。”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仿佛联想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驾鹤西归,蓝海棠对魏中天分外同情。她先是哀叹一声,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冷公子,再过几天,临淄是不是会有一场盛大的庙会?”
冷落情微笑道:“不错,每年开春时节,大多数百姓都会到太清观祈福。蓝姑娘打听这个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海棠想要去凑凑热闹。”蓝海棠答道。“魏大师为海棠做了那么多,我却始终无以为报,仅能燃一炷香祈祷天尊能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略紧绵薄心意。”
冷落情哑然失笑:“原来如此。既然蓝姑娘有此心意,在下自然不会拒绝。三日之后,我陪蓝姑娘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蓝海棠急忙道:“这如何使得?公子你平日那么忙……”
“哎——你远来是客,我怎么能不尽到地主之谊呢?”冷落情大手一挥,“就这么定啦!”
陷入感情漩涡的男人,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任何一丁点细微的收获,都足以让人欣喜若狂。或许在他看来,能和这个心中完美无瑕的女人多接触片刻,都是此生最幸福的事。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背影,蓝海棠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化作一声无奈地叹息……
……
三月初二,天晴,无风,宜出行,祭祀。
临淄人很喜欢春天,不仅因为大地回暖,万物复苏,更重要的是,临淄最为盛大的两个节日都在春天。
稷下学宫乃是临淄乃至齐国最为盛大的圣会,这一点毋庸置疑。而在此之前,百姓们总会在三月初二这一天自发来到太清观集结祈福,赶庙会,赏花灯,其火爆程度,比起大唐的“洛神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清观位于临淄西南,距离临淄西城门并不是很远。
当年有一位齐国皇帝迷信长生之道,在临淄大兴道教,太清观便是虚妄奢求的产物。可惜“法力无边”的仙长们穷尽所能依然无法扭过时间的轮盘,那位皇帝最终没有逃过睡进皇陵的命运,但这道观却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今年的庙会注定比往年都要热闹,因为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消息——凤之瑶将亲临现场,替凤凰台焚香!
凤之岚在齐国有着无比超然的地位。尽管她一向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
她的舞,她的人,都是美的极致。
坊间早有传闻,见过她动人舞姿的王公大臣几乎全都久久不能平息,宛如丢了魂儿一般。如果不是“天下第一舞姬”的名号压着,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将她纳入府中,无数权臣不无可惜的感叹:能得此一人,纵然散尽千金也不可惜。
当然,这遥远的梦想永远也不会实现,因为她是齐国的骄傲。别人总以为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够逼她做出选择,但真相果真如此么?
身为一个女人,在旁人看来她已经拥有了值得羡慕的一切。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些年来她到底有多不快乐。
坐在马车之中,听着外面的喧嚣,凤之瑶的俏脸上一片凄然。就连来参加庙会都是被人安排好的,还有什么事能够自己做主?
她忽然发现自己像是像是一只笼中鸟,有着美丽的羽毛,却挣脱不开看不见的囚笼。府邸的高墙是牢笼,马车的车壁依然是牢笼。
她越来越能体会到凤之岚对自由的追求,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起码现在的她还没有这份勇气。
看着窗外人们脸上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她的神色愈加落寞,轻轻放下车帘,凤之瑶迷茫的自语道:“像木偶一样活着,真的很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