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钿人物山水小平几上摆着熏香用的香橼子, 雕花窗牖敞开,清风徐徐, 送来阵阵清新的果香味。
裴元彻牵着顾沅走进殿内, 裴宣和念念跟在后头,一家四口依次给崔太后请安。
裴元彻和顾沅请安时,崔太后态度敷衍的摆摆手, 等到了裴宣, 她的目光就钉在了他身上,一错不错的看着, 脸上的神情要多慈爱便有多慈爱。
“祖母的好孙儿, 快起来。”崔太后笑着朝他招手, 温和道, “来祖母这边, 让我好好瞧瞧。”
裴宣恭顺的走上前, “皇祖母近来身体可安好?”
“好,我一切都好。”崔太后起身,比了比他的身高, 评价道, “倒是你, 嗯, 长高了, 也瘦了, 还好现在回来了, 再不用去那荒芜偏僻的山里苦修。”
她又道,“来,席面都准备好了, 都是你爱吃的, 今儿个可得多吃两碗米。”
裴宣微笑,“劳祖母费心了。”
崔太后笑,“这话就见外了,我不为我孙子费心,还为谁费心呢。”
说罢,她拉着裴宣往黄花梨圆腿饭桌走去,回头看向裴元彻等人,“都别站着了,入席吧。”
就像顾沅午间不断给裴宣夹菜一般,崔太后手里的筷子也没停过,一边往裴宣碗中添菜,一边劝着,“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你父皇像你这个年纪,一顿起码吃三碗米饭。”
顾沅下意识看了裴元彻一眼。
裴元彻一脸从容,淡淡道,“那时课业繁重,每日还要学习骑射,吃少了连弓都拉不动。”
顾沅听到他这话,也不知怎么的,莫名想到他衣袍下精壮结实的肌肉,便是如今快四十岁,他的身材依旧不输当年,有时在床上,还会抓抓她的手,让她摸他的腹肌,还有……
她的脸颊陡然发烫,忙垂下眸,天爷呐,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动声色吸了口气,顾沅接连往嘴里送了两口饭,强行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抛出去。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裴宣便被崔太后叫去说话,念念也乖巧的凑过去,拿了把香瓜子在旁边磕。
裴元彻走到顾沅身旁,黑眸微眯,凝视着她。
顾沅,“……你这般看我作甚?”
裴元彻,“方才用膳时,你怎么突然脸红?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沅一怔,眸中飞快闪过一抹羞窘之色,垂着眸,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大概是有些热了。”
裴元彻浓眉微拧,“真是这样?”
顾沅小鸡啄米般点头,“是。”
还不等裴元彻再问,万嬷嬷走上前,恭敬对帝后屈膝,“陛下,皇后娘娘,太后请您们过去。”
水晶珠帘轻轻摇曳,古朴清雅的里间,崔太后随意的靠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裴宣坐在她对面,念念挨着她身旁坐。
祖孙三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欢声笑语,气氛很是融洽。
见着裴元彻和顾沅进来,崔太后缓声道,“坐下吧,哀家正好有事要与你们说。”
宫人立刻搬来凳子,俩人坐下。
崔太后笑吟吟看了裴宣一眼,转向顾沅时笑容就敛了些,多了几分严肃,“皇后,宣儿如今十五岁,也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你这边也该替他物色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了。”
她本想说,便是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太子妃,也该往身边安排两个得体的宫女贴身伺候,但转念一想,裴元彻当太子时就既没收宫女也没纳妾的,登基这么多年还与皇后腻腻歪歪,若自己直接这样说了,怕是要惹得帝后心里不痛快,索性就说选正妃。
顾沅没想到崔太后会突然提起这个,愣怔片刻,才道,“母后,宣儿才刚回来,此事不急……”
崔太后端起一盏养气补血的红枣桂圆八宝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哀家也没叫你立刻就决出人选,只是提醒你有这么回事,让你挂在心上。”
顾沅轻抿朱唇,柔声应道,“是,儿臣省得。”
崔太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去问裴宣在外求学的趣事。
这夜,直至亥时,崔太后困得连连打呵欠,一家四口才离开圣端宫。
裴元彻沐浴完毕,回到寝殿,石青色的幔帐还是挂着的,并未放下。
铺着柔软丝绸夏被的大床上,顾沅身着牙白色寝衣,怀中抱着个鹅黄色软枕,乌黑的长发柔顺披在脑后,静静地坐着。
待走近后,裴元彻看见她微蹙的柳眉。
“在想什么?”
他脱鞋上床,掀开湖蓝色叠丝薄衾,长臂一伸,将心不在焉的女人揽入怀中。
顾沅顺从的靠在他怀中,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低低道,“我在想给宣儿选太子妃的事。”
裴元彻“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勾起她一缕发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这事急不得,慢慢来。”
“我知道。”
顾沅在他坚实的胸膛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角度躺好,唏嘘的叹了声,“只是有些感慨,真是光阴不饶人,一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宣儿都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在我心里,他仿佛还是当初那个牙牙学语,猫在我怀中喊母后的孩子……”
裴元彻发出一声低笑,“是,光阴不饶人,孩子们一个一个大了,我也老了,昨日司侍给我梳头,还寻出了一根白发。”
顾沅听这话,鼻子有些酸,面上却不显,扬起小脸看向他,带着几分恃宠生娇的妩媚,“瞧你说的,你老了,我不是一样也在变老?”
裴元彻伸出手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凤眸眯起,“不老,你一直美,比年轻时还要美。”
在他心中,她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便是头发白了,长了皱纹,那也是很可爱的小老太太——
如果他能看到她白了头的模样。
顾沅娇娇的看了他一眼,嘴里说着“油嘴滑舌”,心里却泛起甜。
“常听你说延儿娶的太子妃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可这辈子素素没嫁给陶博松,跟陆景思也只得了个儿子。月娘也是,她和郑泫连生三个小子……”
顾沅叹口气,“我本想着,若她们两家有姑娘,没准也能与上辈子一样,结个亲家。”
“上辈子延儿与他那太子妃感情深笃,许是延儿未诞生,那小太子妃有所感,索性也不投胎来人世了。”
裴元彻伸手抚平她的眉,安抚道,“你也别愁,宣儿才十五岁,长安城那么多家的女儿随你慢慢挑,我不是熬到了二十一岁才遇见你?感情这事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顾沅想了想,颔首,“是这么个理。”
说罢,她又提起张韫素和卢娇月家的几个小子的婚事。
裴元彻皱起眉,一把将她搂紧,不悦道,“今日宣儿回来,你就没怎么注意我,怎的现在还关心起旁人家小子的婚事?”
顾沅哭笑不得,“我怎么没注意你。”
“本来就是。”
………
太子回朝,百官庆贺。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去的风声,没几日,长安城上下都知道帝后有意给太子陛下相看未来太子妃。
一时间,长安城适龄的贵女们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太子是怎样一个人?
天资聪颖,又师从名满天下的嵩阳道人,得嵩阳道人的倾囊相授,琴棋书画自不用多说,还学得六韬三略,星相学、医术、纵横术、兵法,以及驭人之术。
除此之外,见过太子风姿的人,没有不为之惊艳倾倒的,其容貌完美融合了帝后的优点,真真的俊美无俦,龙章凤姿。
而且听人说,太子性格温和,端方持重,是个谦逊有礼的如玉君子。
更别说他顶顶尊贵的身份。
这般出众的郎君,试问哪个闺阁女子不倾慕?
皇后好清静,平日除了与陆府和郑府的女眷来往,基本不怎么召见官眷诰命。于是乎,那些有女儿的人家,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了永安公主念念身上。
念念最近收到了好多礼物,好多小娘子要跟她做朋友。
她喜欢交朋友,便找了机会,自己主办了个曲水流觞宴,将那些有意与她交好的人都邀进了宫。
办宴会当天,她还将下朝的裴宣请了过去。
裴宣提醒她,“念念,你该知道,她们与你交好,并不全是因为想与你做朋友。”
平时嘻嘻哈哈的小公主抬起小脑袋,弯眸道,“我知道呀,她们跟我交好,是因为我是公主,是父皇与母后最宠爱的女儿。而且她们这回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赴宴,都是为了能见到你。”
裴宣眯起黑眸,“你既知道,那为何……”
念念笑了笑,一把挽住他的袖子,小脸满是骄傲,“因为我想帮皇兄找到皇嫂嘛。就算找不到,我的皇兄这么好,可不得好好炫耀炫耀,让她们都羡慕我。”
裴宣一怔,旋即哑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这一场曲水流觞宴,裴宣只露了个面,并未多留。
饶是如此,依旧惹得赴宴的贵女们一个个神魂荡飏,难以平复。
念念看着她们一个个挪不开眼的样子,得意极了。
晚上她还跑去顾沅面前活灵活现的演了一遍,听得顾沅直摇头——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尽像她父皇了?一只老孔雀,一只小孔雀,都是好显摆的。
顾沅这边耐心的教育着女儿要学会低调谦逊,另一边,裴元彻与裴宣父子正在对弈。
整块白玉制成的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
裴元彻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对面的裴宣,“你师父把你教得很不错。”
裴宣道,“是,儿臣从师父那里受益良多。”
“嗯,那为父便放心了。”
裴元彻落下一枚黑棋,淡声道,“朕找钦天监算过了,九月初三是个吉日,朕打算于这一日传位于你,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