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腹中胎儿着想, 顾沅没急着赶路,而是听取顾风的建议, 在滁州城找了间客栈住下。
“姑娘, 安胎药,趁热喝。”顾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屋内。
听到响动,顾沅从梳妆镜前起身, 缓步走到桌边。
顾风立于一侧, “属下已交代店小二送些热水上来,您昨日一夜未眠, 是需要好好休息。”
顾沅顿了顿, 抬起眼看他, “你要出门?”
顾风点头, “是。”
“你该不会去告密吧?”顾沅半开玩笑道, 可那双清澈的黑瞳一眨不眨的盯着顾风。
“属下一切唯姑娘是从, 绝无二心。”
顾风立刻拱手,态度愈发恭顺,“属下出门, 是准备打探外头的情况, 顺便购置些衣裳干粮, 还得弄两张新的路引, 旧的路引到滁州就作废了。”
听他条理清楚的解释, 顾沅也放下心来, 缓声道, “辛苦你了。”
她起身,从包袱里抽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顾风, “拿去, 不够与我说,多了你自个留下花。”
顾风本想拒绝,但看她目光坚持,只好收下。
“属下先告退,等外头东西购置好了,属下立即返回客栈。”
顾风退下后,顾沅端起安胎药,慢条斯理喝了起来。
汤药的味道不算苦涩,喝进胃里暖呼呼的,她一边喝,一边低下头,小声对腹部道,“阿娘喝了安胎药,你要乖乖的,好好长大哦。”
喝完药没多久,店小二便送了热水进来。
随便洗漱一番,顾沅就上床歇息。
这段时间为了谋划逃跑的事,她几乎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昨日又折腾了一天一夜没合眼,这会儿早就困得不行,眼睛一闭,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两个小男孩,大的牵着小的,摇摇摆摆的朝她跑过来。
两个孩子都笑着,奶声奶气的朝她喊,“阿娘,阿娘……”
顾沅蹲下身来,朝他们张开手,泪盈于睫,“宣儿,延儿,是你们么?”
两个孩子朝她扑过来,然后——
穿过了她的身体,继续往后跑着。
看着自己僵在空气的手,顾沅目露愕然,僵硬的扭过脑袋,她看到在她身后,有另一个‘顾沅’。
两孩子扑在那个“顾沅”的怀中,与她玩,与她笑,与她亲昵。
那“顾沅”似乎注意到了她,抬眼朝她这边看来,露出个冷漠的表情,须臾,她手中多了一瓶毒药,仰着头喝了。
顾沅大惊失色,想大喊不要,却发不出声音来。
那个“顾沅”死了,两个孩子吓坏了,抱着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身体变得愈发透明。
顾沅心头惶恐,不顾一切的跑了上去,她想要抱住两个孩子,可一次又一次,还是扑了个空。
这是,那个“顾沅”忽然睁开眼,冷漠的朝她笑,“你不配做母亲,你不配。”
顾沅反驳道,“我……我可以当个好母亲的。”
那个“顾沅”只依旧重复着“你不配”三个字。
两个孩子仿佛也注意到了异象,都抬起头,朝着顾沅这边看来。
大点的男孩拉着小男孩的手,嘴唇动了动,又指着顾沅,似乎说了些什么。
小男孩扭头看了顾沅一眼,摇了摇头,接着将大男孩推向顾沅,朝他露出个纯粹的笑。
大男孩想拉他一起,但小男孩还是摇头拒绝。
最后,大男孩一步步走到顾沅身旁,身体也从透明变成实体,他牵住了顾沅的手,手心柔软又温热。
“阿娘,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沅低头去看大男孩,弯腰抱起他,泪流满面。
刹那间,一道灿烂的金色光芒迸现,只见那小男孩化作一只光辉闪耀的凤凰,在明亮光芒中渐渐飞远。
顾沅还来不及细想,梦就醒了。
她睁开双眼,盯着客房浅青色棉布幔帐,光洁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个梦太离奇了。
又是孩子,又是鬼魂,最后有凤凰。若真是宣儿和延儿,他俩是皇子,理应变成金龙才对。
顾沅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自己真是糊涂了,一个梦而已,还当真去想了。
起身喝了杯水,再看窗外,已是红霞漫天,暮色沉沉。
她正感慨一天过去的真快,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她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城中大街上,一队骑着骏马的精兵疾驰而过。
这装备和甲胄,应当是徽州府的府兵?
顾沅眉心猛地一跳,裴元彻的动作竟然这般迅速,不过短短时间内,他竟然搜到了这边——
滁州已有精兵过来,徽州府其他州县怕是也都如此部署。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手指紧紧按着窗户,顾沅的心脏咚咚咚的狂跳,裴元彻就在江南巡盐,这块的兵他用起来得心应手,定会布下天罗地网来搜捕她。
她得尽快离开江南这一片,等到了荆楚之地,裴元彻就算想伸手,力度肯定比不过江南这块。
只要能顺利进入蜀地,蜀道难于上青天,届时裴元彻再想搜捕,那难度也就更大了。
思及此处,顾沅忙回到床边,重新收拾起包袱。
“叩叩——”
倏然,门外传来两道敲门声。
顾沅一怔,压低声音去应,“谁?”
“客官可歇息好了?城中差爷正在搜捕刺客呢,您开门让差爷检查一下就好。”
顾沅听出这是店小二的声音,又看窗外倒映着两三道影子,心下一沉。
连客栈都开始搜了!
裴元彻那男人真是疯了罢!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他也不怕传回长安,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抓着这事弹劾他。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做事就这般独断专横,顺济帝知道了岂能高兴?
顾沅思绪纷乱间,外头又催了一道。
“来了来了,刚换衣裳。”顾沅扬声音应道,又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脸上的妆没有掉,这才假装整理衣裙走到门边。
门一开,就见店小二赔着笑脸,身后跟着两个带刀捕快。
“你一屋几个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家里有几口人,何时到的客栈,打算何时离去,通通老实交代。”其中一个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问了这么一连串,另一个则是拿着一张纸,对着顾沅打量。
那纸上不是什么画像,而是身高、体型、面部特点和口音等备注。
顾沅垂下眼,一副老实怯懦的模样,按照户籍上的信息一一答了。
听到她是从洛阳来的,两捕快互相对视一眼,让她去取户籍与路引。
顾沅抿唇,转身去了。
一捕快看着她走路的姿势,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不是之前在码头见过的那位娘子么?回去的路上,他家那口子还跟他说,这两口子一路上对她和儿子很照顾,还给了自家儿子好几块糕点吃。
念着同舟的缘分,还有那几块糕点的人情,这捕快将手中的纸张放了下来,身高和体型虽然与这上头描述的差不多,但……人家是从洛阳来的,也不是长安籍的。这要是归为可疑人士,抓进了牢里,没个一两天那可放不出来,何必折腾人家呢。
于是,这捕快压低声音对另一个道,“老范,我今儿个午间见过这位娘子,她与我家娘子是一艘船的。她家是两口子,从洛阳回滁州探亲的,瞧着挺老实的。”
另一个捕快点点头,接过顾沅递来的户籍随便翻看了两下,就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引着去下一家。
关上门的顾沅长舒了一口气,压根不知道她刚才差点就被归为可疑分子,抓入牢中。
一炷香后,顾风赶了回来。
带了热腾腾的包子和桂花糕,还购置了两套普通民妇的衣裙鞋袜,以及一套袖箭和一把小巧的匕首。
“姑娘,袖箭和匕首您都收着防身。咱们一路往蜀郡去,不宜张扬,所以属下买的衣裳很粗糙,还请姑娘委屈一阵。”
“这些很好。”顾沅点头,分了两个大包子给顾风,又将刚才捕快来查房的事说了一遍。
顾风担忧的看向她,“姑娘您没事吧?”
顾沅冷静道,“我没事,拿了户籍给他们看,他们就走了。不过此地不宜多留……现在城门快关了,要走也来不及,而且突然退房也惹人怀疑,咱们再等等,等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顾风忧心忡忡,“可姑娘您的身体……”
“我没事,明早出发之前再喝一碗安胎药。这孩子……他比我想象中的坚强。”
顾沅想到下午那个梦,心中忍不住去想,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上辈子她怀上宣儿,是在中秋夜。
这辈子发现有身孕,是在中秋后一日。
既然她能重活一世,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可能,与前世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她的心头砰砰直跳,滚烫得厉害。
这夜,顾沅睡床,顾风将桌子拖到门口,合衣坐着睡了一晚。
翌日鸡鸣时分,俩人就退了房,踏着蒙蒙亮的晨光,直往城门赶去。
清晨出城进城的人多,顾沅又加重了脸上的妆容,连手上和脖子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没漏下,用黄粉涂了一层,看起来宛若三十多岁的妇人。
城门一开,她拿着顾风花重金搞来的滁州户籍和新路引,去过检查。
那士兵一看是滁州户籍,再看她面色蜡黄,一副生重病的样子,也没多问,直接放行。
顾风是男的,过检查的速度极快,在门外等了顾沅一阵,见她出来,面上不显,心头也松了口气。
两人不敢再多留,直奔码头乘船,往荆楚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