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番外1

戎狄被灭后, 大渊朝的疆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阔。当今圣上在边疆设立都护府,广开商路, 促进中原与西域诸国的贸易, 使得边境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日子也过得更加富足。

百姓们都说,皇帝眼睛看不见了都能将大渊治理的这么好, 足以证明他是真龙天子, 难得的贤明君主。

民间赞扬皇帝的同时,也不会落下贤德的顾皇后, 帝后鹣鲽情深的故事早已编成各种话本, 流传于坊市内外, 便是街头的稚童都能说上一两段。

裴元彻对这些话本子爱得紧, 还专门派人去搜集, 一出了新的版本, 就献宝似的送去给顾沅,还非得让她亲口读给他听。

顾沅是拒绝的。

可这男人恶劣的很,她若不读, 夜里他就在床帷间变着花样欺负她。往往被欺负的狠了, 她实在受不住了, 昏昏沉沉便应了他。

若是第二日想反悔装愣, 这男人就跑去跟小太子诉苦, 说什么你母后言而无信, 父皇眼睛都看不见了, 她还这般诓骗你父皇的感情之类的话。

宣儿听后,一只手拍着“被诓骗”父皇的肩,小大人似的, 奶声奶气道, “父皇放心,我带你去讨公道。”

然后牵着裴元彻的手,走到顾沅面前,一本正经道,“母后,太傅讲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你答应了父皇的事,就得做到的。”[1]

看着这对父子,顾沅又好气又好笑。

好说歹说哄走儿子,一关上门,她就忍不住去瞪裴元彻,气呼呼的,腮帮子都微鼓,“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老子,还找儿子告状,无耻!”

裴元彻搂着她的腰,轻笑,“还可以更无耻,你要不要试试看?”

顾沅脸皮薄,哪里像他,彻底没了招,只好硬着头皮与他读那些话本子。

.......

启新六年夏,远嫁陇西的景阳长公主送来一封家书,说是在秦州寻到了嵩阳道人的踪迹。

纵然裴元彻已经习惯了失明的生活,但这四年来,皇室从未放弃寻找嵩阳道人的踪迹,可这老神仙的行迹飘忽不定,去的也都是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寻找起来实在困难。

但只要有一线希望,顾沅就不想放弃,是以一收到信,她就迫不及待加派人手去秦州。

许是老天眷顾,这一回,还真让他们寻到了嵩阳道人。

于是,在这一年的初秋,一袭宽袖道袍,仙风道骨的嵩阳道人,被八抬大轿请进了皇宫。

顾沅待他很是礼遇,这是裴元彻恢复视力的最后希望了,她不敢轻视。

嵩阳道人给裴元彻检查了一番,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待他检查完,顾沅双手揪着袖子,忐忑又期待的问,“道长,能治好么?”

嵩阳道人不紧不慢道,“能治。”

但他不乐意给皇帝治,笑呵呵捋着白胡子说,“老道看陛下已经适应了黑暗,过得挺好的,何必还要再挨一刀?开颅可不是儿戏,一个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知足常乐,陛下莫要强求太多,小心乐极生悲。”

他这话惹得崔太后很不高兴,觉得这牛鼻子老道实在不识抬举,说话跟咒人似的,难听极了,当下便要将他丢到牢里。

饶是顾沅是个好性子的,听到嵩阳道人这话,也觉得有些不舒坦,但她也知道不好随意降罪于人,耐心劝了崔太后两句。

最后大牢虽没进去,但人被请进了皇家道观,什么时候考虑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众人都很清楚,这是变相软禁。

可谁叫那嵩阳道人这么不会来事呢,如果不想治的话,一开始说治不好,没准就被放出去了。可他倒好,说了能治,却偏不给治,这不是故意气人么?

宫人们私下里都嘀咕:这修道之人,真是古怪极了。

这嘀咕让小太子听见了,大大的黑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就去扯伴读太监的手,“孤想去白云观。”

太监哪敢不从,别看小殿下年纪小,主意却大着呢。

于是乎,在一个深秋的午后,小太子见着了在庭前优哉游哉喂鱼的老神仙。

小的,五岁。

老的,一百零五岁;

一大一小对视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都带着对对方的好奇。

裴宣上前,拱手作揖,十足客气道,“老先生好。”

小家伙还挺懂礼数,嵩阳道人眯起眼睛笑了,将手中的鱼食都洒进池中,拍了拍手,走到小小的孩童跟前,明知故问,“你是谁?”

裴宣扬起头,带着皇室的矜贵与自信,道,“孤是大渊的太子,裴宣。”

嵩阳道人白眉微挑,“你跑来作甚?”

“孤…孤想看看你,他们都说你很厉害,能治好孤父皇的眼睛,可你就是不肯治。老先生,为什么呢?”

嵩阳道人掸了掸袍袖,走到石凳旁,施施然坐下,“没有为什么,不想治便是不想治。”

裴宣皱起眉头,白嫩嫩的小脸皱得跟个小包子似的,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想呢?”

嵩阳道人笑了,倒是难得的耐心,“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裴宣上前一步,“我父皇是皇帝,很厉害的,你不听他的话,就不怕他把你杀掉吗?”

“老夫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早已将生死看淡,有何可惧?”

“可是、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治我父皇啊?”裴宣再聪慧,到底年纪小,听不懂他那套道理,辨又辨不赢,心里委屈极了。

小嘴一撇,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抬起两只小手朝嵩阳道人拜了拜,拜菩萨似的,“老先生,求你治好我父皇的眼睛吧,我常听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治好我父皇,攒了功德,一定能活得更久的。”

他本就生得漂亮可爱,这会子可怜兮兮要哭不哭的小模样,看得一旁的宫人们心都化了。

嵩阳道人对大人能硬下心肠,可见着这乖巧又孝顺的孩子,也冷不下脸来。

沉吟片刻,捋了捋胡子,他道,“要老道给你父皇治病也行,不过老道有个条件。”

裴宣歪着小脑袋,“什么条件?”

嵩阳道人道,“你这小娃儿挺合我眼缘的,老道想收你当我徒弟,你愿是不愿?”

裴宣啊了一声,眨了眨大眼睛,“可我已经有太傅了啊。”

“那你是不愿了?也是,若你当我徒弟,得离开皇宫,与我回山里去。”

“这…这事我做不得主,虽然我已经五岁了,但母后说我还是个小孩子……唔,我得问问我父皇母后。”

闻言,嵩阳道人哈哈笑了起来,“好,你且去问,老道等你答复。”

……

是夜,凤仪宫。

“你说什么?!”

顾沅大惊,手中青瓷杯盏险些滑落,她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搁,蹙眉看向自家儿子,“嵩阳先生要收你当徒弟?”

裴宣规规矩矩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坏事吗?可我听别人说,老先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像神仙一样厉害!”

顾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转脸去看身侧斜坐着的裴元彻。

亮堂堂的烛光下,男人拧着浓眉,面如寒霜,“不治了。”

治一双眼睛,要跟儿子分别数十年,这算什么?

裴宣急道,“要治的,我想让父皇好好的。”

裴元彻面色动容,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

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好的孩子。

顾沅轻抿着唇,一会儿看看夫君,一会儿看看自己儿子,心头也是一阵纠结,她舍不得跟儿子分离,又不忍心见裴元彻就这样一直瞎下去……

真是难以抉择。

这般拖延了几日,最后还是裴宣自己拿了主意。

他知道父皇是为了救他才瞎的,父皇待他好,他也想待父皇好。

他偷偷去找了嵩阳道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拜了师。

嵩阳道人受了他的礼,看着眼前这年纪虽小,却气度不俗的稚童,心头生出一种预感来,这或许是他收过最小的徒弟,但也会是他最优秀的徒弟。

收徒既成,嵩阳道人当下便叫太监去给帝后传信,准备治疗。

裴元彻面沉如水。

嵩阳道人气定神闲道,“老道也不是随便收徒弟的,陛下不必这般愤懑。”

裴元彻语调微冷,“话虽如此,但太子是国之储君,得学治国之道,日后才能继承大统。”

嵩阳道人回,“要先学做人,才能当个贤德之君。”

话止于此,嵩阳道人屏退众人,只许顾沅在殿内守着,开始进行开颅术。

对顾沅来说,那是极其漫长且煎熬的三个时辰。

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不敢看的,光闻着殿内那熏香都压不住的血腥味,她就觉得胸口发闷,像是压着无数巨石,又沉又重,还一阵阵的发慌。

裴元彻被用了麻沸散,感觉不到剧痛,但也不是意识全无。

他握紧顾沅的手,嘴里轻喃着,“不疼的。”

哪里会不疼,流了这么多血。

顾沅鼻子一酸,眼圈泛着红,说不出话来,只反握住他的手,算作回应。

从午后到夜晚,等治疗结束,裴元彻已然沉沉昏睡过去。

顾沅守了他整整一天一夜。

在第三天的清晨,裴元彻总算苏醒过来。

宛若新生,眼睛虽闭着,却不像从前那样是茫茫的暗,而是能感受到光。

那久违的光感。

他缓缓地睁开眼,先是一圈模糊,随后,那模糊渐渐地散开,眼前开始出现颜色,出现物品的样子,虽然还不是特别清楚,但是——

他能看见了。

头上的伤口还痛着,他缓慢的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美昳丽的脸庞。

她趴在他的床头睡着,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显得她的眉眼愈发精致。

他的皇后,他的沅沅。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她如画的眉目,细细描画着。

四年过去,她依旧这般美,只是相较于从前,少了几分青涩稚气,多了几分撩人的妩媚,艳若海棠,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感受到眉心的温热,顾沅睫毛轻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

不经意的,便对上一双含笑的,深邃又漆黑的凤眸。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不再黯淡,而是盛满了光。

顾沅怔住。

良久,她道,“你……你能看见了!”

嗓子因着激动而发紧,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裴元彻薄唇扬起,“嗯,能看见了。”

顾沅咬着唇,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哇”的一声,扑倒他怀中哭了出来。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