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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侧 第33节

钟佑霖就快乐了!一快乐就发颠,满京城的瞎蹿还不看路,又撞了人。

好在天下间撞到的人,他基本都能摆平。这回撞的是表哥,两人打个招呼,也就没事儿了。

看在钟佑霖能逗皇帝开心的份上,章昺对这个长得好看的草包表弟也是宽容的,说:“你在想什么呢?毛毛燥燥的,也不看路。”

钟佑霖道:“好事儿!我表妹答应给我办一场诗会啦。”

“嗯?”

钟佑霖才灌了两耳朵夸他表妹的话,有些飘飘然,话更多了:“表哥不知道吗?就是公孙家的那个表妹!我表妹可好啦!跟别家妹妹都不一样,又温柔又体贴,特别懂事儿!外公才赐了她的,大家凑趣儿要她做东道,我表妹就是大气,都允了。我说诗会快办不起了,她就答应给办一场。”

章昺并不觉得公孙佳值得这样的厚赏,但是皇帝和太子都觉得没问题,他暂时忍了。钟佑霖是他姑妈家的亲表弟,这么不正经他就看不下去了,道:“你简直胡闹!她是你表妹,又失去父亲,好不容易有一份家业,你做哥哥的不说襄助她,反而要她的钱财!”

这话说得两下的奴仆都觉得过份了,大过年的训表弟,人家还是遇到好事了。县主得了彩头,分些给自家亲戚,大家一起开心,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您老路上撞着就开训?亏得这位小公子脾气好,换了另一个,当场给你打起来你信不信?

哪知钟佑霖脑子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听章昺一说,他居然觉得十分有理:“表哥说得对!我混日子久了,竟忘了自己也要有担当!”抬头挺胸,打算帮表妹去了!

章昺训一回表弟,得到了这样一个回馈,心里也得意的紧,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更兼有这一出,回去完全可以向母亲解释为什么回来得晚了。又加了一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呢?太不稳重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晚上往寡妇人家跑,像什么话?”

“对对对,明天一早!”

两人散开,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意义。

~~~~~~~~~~~

钟佑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饭都没吃,就跑到了公孙府去。

他赶到的时候,公孙佳还没起床呢。她初四在钟府过的夜,初五回到自己家里,又开始忙起了自己那一摊子的事儿。皇帝的赏赐是一句话的事儿,办交割就够底下人忙俩月的了。就算公孙佳有排面,办得急,十天半个月也是少不了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如何这一份家业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庄田上原本有庄头,有佃户,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自己小小的利益团体,是拆散还是收编,怎么让他们不能抱团欺瞒主人,这都是学问。

公孙佳继承自父亲的产业,都是被公孙昂整顿过了的,她名正言顺,收拾几个刺儿头就行。皇帝手里接过来的,可得费点心,没个一、二年那是不能收心的。真正养熟了,最快也要三、五年光景。好在她现在也不用操心别的,就专管自己这一份家业就行。

初五回家,先跟心腹商量了一回,新赐的庄田管事先不动,两份差不多的产业,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照着自家原有的家奴比着来。拿出一年的时间,一样一样比着,都给它记着小账。

不适合的人,慢慢地腾笼换鸟,置换出来,最终都变成自己人。

处理这些事她已称得上熟练了,计划出来,单良与荣校尉都说:“很妥当。”

公孙佳新年再无可担心之事,也笑道:“我可休息下来吃喝玩乐了,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们二们多辛苦啦。如果有自己觉得可以的徒弟,也可以告诉我,让他们独当一面,不会亏待他们的。”

单良摇头道:“这世道,傻子太多,没看到合适的徒弟。我看小荣那里,是不是有几个可意的孩子?”

荣校尉道:“还要再看。”

公孙佳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单良笑道:“那就慢慢来,接下来的宴会也不用太绷着啦。药王年前年后,也太忙啦,要好好调养身子。你没病倒,我已是烧了高香了。”

公孙佳道:“香,我烧过了。”

单良大笑:“看来菩萨很灵,那咱们就都好好歇着吧。”

公孙佳这一阵确实累得狠了,初六这天就没早起,本来初六她是计划去丁晞家的。也不用赶大清早,反正过节,大家都懒散。

结果被钟佑霖堵在家里了。

接下来,钟佑霖真就像他说的那样,要好好襄助表妹。初六,陪公孙佳先去丁晞家拜年,出来去了乔灵蕙那里。丁晞的祖父母六十来岁的年纪,并不比钟祥大,却已耳聋眼花显出明显的老态来。说话要吼才能听得清,公孙佳又吼不起来,只得很快地离开。

乔灵蕙那里就是另外的样子了。余泽是公孙昂的旧部,见了公孙佳也要客客气气的,公孙佳此去,倒是给姐姐撑了一回场面。愚蠢的大外甥还是一脸精明的蠢样,就差抱着她的大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余盛这么抽风,只当没看见。公孙佳也很快地离开了,留下余盛泪眼汪汪的,他还有好多话要问呢!

初七,公孙佳在家里接待余泽等公孙昂的旧部,钟佑霖也一大早就过来做陪。由于不打算跟他们琢磨什么财路,也没有歌舞,这一天就是吃饭叙旧。

初八,公孙家的家将们齐聚一堂,给主人祝贺新年。钟佑霖抱着胳膊,还是坐在表妹旁边。

无论是公孙昂的昔时部下,还是他的家将家奴,一个个都是百战之余,一身腱子肉。钟佑霖自己都觉得有点怯,再看看表妹,娇娇弱弱,风吹就倒的模样儿。不行!得给表妹撑场面!

钟秀娥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侄子蠢成这样,怪难为情的。公孙佳都没打算立威,可是只要有钟佑霖戳在一边当对照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公孙佳那是真的能立得住。哪怕她的话很少,只有开场寒暄几句,中间与各人略说两句家常,都比钟佑霖这个傻纨绔强多了。她每个人都认得,每个人最关心的事都知道。钟佑霖就傻。

两天酒席下来,无论是余泽等旧部,还是黄喜等家将,哪个不说一句:“咱们县主,真是能当得起家的人!比一般人家的儿郎还要强些!”反正混她那个圈子,平辈儿里是足够的了,坏不了事儿。

钟秀娥对钟佑霖道:“八郎,诗会的事,药王忘不了,你不用每天都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巨资。”

钟佑霖严肃地对钟秀娥道:“姑母,不是钱的事儿,我也不用药王出这个钱,我省一省,钱还是有的!你与药王两个人,要操心这么大一片家业,怎么能没有人照看呢?诗会不要再提了!我是做哥哥的人,不能不管妹妹!”

一听就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话。

钟秀娥三两下把话给套了出来,原来是广安郡王的话他当了真了,母女俩都乐了。公孙佳柔声道:“可是,我关起门来过日子就够了呀。你看,这些亲朋友帮旧,都见得差不多了。你还有朋友没串完吧?”

“这……没关系的!”钟佑霖忍痛回答。

钟秀娥道:“你够了!去看看你的狐朋狗友吧!没有你接济,他们有一半儿的人该过不好年了!”

“哦!对哦!”

公孙佳道:“等等。东西给八郎带上。”她早给钟佑霖准备了一车的东西,好让钟佑霖给他的朋友送去。

钟佑霖道:“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占表妹的好处呢?”

钟秀娥没耐心了:“给你就拿着,啰嗦什么?欠打吗?!”

公孙佳道:“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安心作诗。不为你,不为你的朋友,只为锦绣才华。”

亲娘啊!果然表妹才是最可爱的!姑母就凶!钟佑霖感动地拖着好些东西,串朋友去了。

他刚走,初九日,容逸就带着媳妇过来拜年了,与钟佑霖完美地错开了。

第32章 拜年

容府会拜年, 这个公孙佳早有预料,只是容逸携妻前来,还带着容尚书的拜帖, 这就稍有些隆重了。

两家已经互致过拜年的名帖了, 容家是容尚书的帖子, 公孙家就是公孙佳自己的帖子。容家没把一个黄毛丫头的帖子扔出来,就已经是接纳的态度了, 今天又由容逸这样的俊才亲至, 公孙佳也稍感意外。

容逸的妻子江氏出身名门, 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与容逸年貌相当, 今年刚过二十岁,与丈夫感情正浓。路上, 夫妻二人打趣, 江氏道:“你出来应酬,何必带上我呢?你做正经的事儿,我又不会拈酸吃醋!要为避嫌, 头先不是自己已经跑过一趟了?”

说这个话是有缘故的,容逸的品貌才情,常会被年轻的小姑娘倾慕, 他自己不留意, 便要惹下点风流债来。容逸无奈地道:“我是怕你以后遇到了她吃不消,先带你来认一认路。今天有我在一旁看着,好歹有几分香火情。”

江氏见他不像说笑,好奇道:“果真有那么厉害吗?虽听婶婶们说,她在太常家那一场闹得狠,可后来再没听说有什么事迹传出。圣眷倒是有的, 外家也够厉害。”

容逸叹了口气:“见了你就知道了。”

江氏更好奇了:“真的吗?”

容逸知道,现在说多少话都没有用,只有让妻子自己感受到了,才能知道厉害。

江氏带着一颗好奇与品评的心,来到了公孙府的门前。她虽然未曾掌家,却是这一辈里得意的媳妇儿,在容府也分掌些事务,在娘家也学习料理家务。既然丈夫提了醒,她从下车开始,就留意观察着公孙府的一切。

一个兴旺之家与一个衰败之前是截然不同,不在乎人口的多寡,而是一种气质。墙头瓦片上的枯草摘没摘、地扫没扫干净都是表现上的。江氏留意着看公孙府的仆役护卫。公孙家用的是私兵,一般肃杀之气先冲了江氏满面。

进得府内,只见里面奔走的仆妇们看到他们是眼露好奇,仆妇们来来回回,显然是有围观的意思,却并不误正事。江氏看他们的脚下,也是一派从容。虽然不能张灯结彩,却样样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整个公孙府像一座榫卯紧凑的新宅邸,而不是斗拱檐角都松散了需钉锤上紧的破房子。

容逸见她眼带评估,但笑不语。

公孙佳还是在那间小花厅里见的他们夫妇二人。花厅的变化不大,只墙上挂的画又换了一位名家之作。也是本朝的大家,也是一整套的画,也不知道公孙佳的府库里究竟还有多少好东西。

三个人叙了礼,安闲坐下。

容逸问候了一下钟秀娥,得知那位夫人去钟府探亲之后,便代父亲致了问候。公孙佳也从容还礼,又问候了一下容尚书夫妇二人可好,她还知道容逸夫妇二人已育有一女,还给小姑娘准备了一份新的礼物。

接着,容逸就品着茶水,看妻子与公孙佳交际。

江氏就没觉得有什么吃不消的,打第一眼起,她就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小娘子与传说中的那些事联系起来。公孙佳简直是照着大家闺秀心里最适合的那个妹妹或者女儿的样子长的,娇弱、柔美、娴静。是纯然富贵不操心的环境中,在长辈的呵护之下,从容生长的模样。

公孙佳的打扮也很合适,因父丧而显得素净,又没有那种自怨自艾的畏缩怨气。眉目疏朗,脸上并不随时挂着笑,而是一种恬淡悠然的表情,偶尔有感兴趣的内容,唇角便微微一翘。情绪既不过份的外露,又不拘束得像是个活牌坊。

她的声音也软软的,吐字很清晰,节奏却不快。讲话的内容也不咄咄逼人,也不故作高深说些什么宫内秘闻以显亲贵地位。互致问候之后,借着江氏从墙上的画儿谈起,感谢她上次回赠的画,公孙佳说:“我也不是很懂这些,放在这里未必合适,倒是与府上更相称些。”顺便就请教一些日常生活,布置屋子之类。

最难得的是她没有口音。本朝的新贵们大部分出身贺州,爱讲贺州土话,带得整个京城的口音都变了味儿。好些个趋炎附势之人还要学一学这个土话,听得他们这些世居京城之人分外的难受。公孙佳的口音就很正,江氏也乐意跟她多说说。

双方还没有很熟,谈话的时间也不很长,两个女人只是交换了一下初步的信息。公孙佳这里也看出来了,容逸新年也就是跑这一趟。不过带了妻子过来,这有点往“通家之好”的意思发展,多少是件好事。

既无要事可商,闲话一阵也就足够了。最终谈话的内容,是以公孙佳询问诗会合适的地点,容逸做了个简单的推荐而告结束。江氏意犹未尽:“出了正月,我再来约你出去玩。”

“好的,仙仙。”

回家的路上,江氏道:“这位县主,不是挺好的吗?怪不得钟八郎总是表妹表妹的不离口,我要有这么个妹妹,也要这么夸的。你不是说,她很难应付的吗?我怎么没觉得?她哪儿不对劲了呢?”

容逸抹了一把脸,公孙佳今天的样子与上回见到的确实有所不同。他无法将今天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女孩儿与那日那个与佛陀对话的联系在一起,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猜不出来。他对公孙佳仍旧保持着一丝警惕,却又无法再挑出什么不妥来,以说服妻子。扪心自问,有点忐忑。

容逸支吾了一声:“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变了也未可知。咳咳,娘子,你把小名告诉她了。”

“她一个女孩子家,知道又如何?我也知道她叫药王呀。”

容逸点点妻子的额角:“你还告诉她,你更喜欢西市那家胡姬家的点心铺子,她家的油炸点心好吃,咱们去站在摊子边儿上直接就吃了,因为那家的油炸奶果子一定要刚出锅的时候直接吃才好吃,买回去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对了,还说,是我悄悄带你过去的。”

“啊?我说啦?”

“说了。”

江仙仙有点懵:“我还说了什么?”

“布置屋子啦,她那儿有什么要调的啦,她墙上的画儿不合适啦。哦对了,你还说了,她表哥的诗写得不怎么样,简直是没有天赋的,让她别在那上头多花钱了。还有,西市旁边的酒肆、崇德坊的园子……”

江仙仙捂住了脸:“怎么会这样?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自幼身体不好,哪儿都去不了。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自家城外的庄子,还就去过五回,她数的。你就受不了了。”

江仙仙叹道:“唉,难得她体弱多病人却不带一丝阴霾,现在看来,她做什么事也都是明着来的。不像太常府里那位,说话何等无礼?专刺人痛人之处,忒阴毒。还是与她说话舒服。”

“哪里舒服了?”

“又不打机锋,又不爱攀比,更不会背后说人坏话,何其难得。她也没问什么不该问的阴私之事,讲话也很有分寸呐。这回是你看错啦,我看她闺门整肃,条理分明,行事应当不差。你想,妇人生在这天地间,原就比男子艰难些,一家孤儿寡母,她若遇事畏缩了,岂能活到今日?略能立得住,世人就要说她‘刚硬’,明明是水仙一样的娇嫩人物,都是被这世道给逼的。”

江仙仙倒不是不相信丈夫,但是谁看到公孙佳这样一个柔软可爱的小娘子,会觉得她有坏心眼呢?江仙仙再怎么样,也没有那个阴暗的心理,觉得这样一个孤女能坏到哪里去。都是被迫反击的嘛!她懂的。

容逸眨眨眼,心说,你以后就知道了。心里不免有点发毛,就怕公孙佳又憋着什么招儿。帝王心术他都能猜上两猜,对上公孙佳,还真有点吃不准。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有些古怪的念头,一旦有古怪念头的孩子还有行动力将古怪的想法付诸实施,那可真是够叫人头疼的了。

眼见妻子说不通,且公孙佳今天确实正常到了反常的地步,根本没个论据让妻子认同自己的观点,容逸心里添了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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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公孙佳知道容逸的想法,一定是要觉得冤枉的。她已打定了主意做一个“正常的小娇气包”,当然会很正常啦!

她就正常的过自己的年。因为守丧,除了宫里和外婆家,就只去了丁晞和乔灵蕙那里。现在就等着别人不介意她在守孝,跑到她的府里来拜年。反正拜年的名帖已经送出去了,她就不算失礼。

容逸之后,来的就是余泽。

公孙佳去他们家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钟佑霖,这一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着他的面什么正经话也说不下去。公孙佳府里照往年一样设宴,几乎所有的公孙昂的旧部都来了,都盯着公孙佳,向她道贺。许多人也很想知道公孙佳这是什么能耐,能维持圣眷不衰还饶了那么大一笔产业,余泽也没得机会说点悄悄话。公孙佳还跑到钟府过了几天,余泽就愈发不好去打扰。

好容易捱到公孙佳闲下来,初十这一天,余泽带上长子余威夫妇,以及天天念叨要见小姨妈的余盛,飞快地赶到了公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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