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坐在沙发上,奶牛猫不让她抱,只一个劲地扒在墙上磨爪子。浅绿色的墙布都起了毛边它也没停下来,仿佛墙的另外一边有什么好吃的一样。
索性它算是莱茵斯的猫,奥格斯特应该也不会生气。
……
蒂娜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个神,她还是觉得那个男人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她和莱茵斯不一样,从小就在底层混的小女孩更容易察觉到别人的恶意。但奥格斯特还不太一样,他不会像是某些男人一样用猥琐恶心的眼神盯着蒂娜,更不会像是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什么。
他对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淡漠,而对莱茵斯的温柔不似做假。但那种恶意……就是让人无法忽视。
仿佛和他这个人融为一体一样。
蒂娜打了个冷战,甩甩头把自己拉回来。她都在想些什么呢。她起身去抱奶牛猫,“好啦,小黑白,你别太嚣张,待会主人要你赔钱了。”
奶牛猫就像是知道莱茵斯会给它撑腰一样朝蒂娜长长地叫了一声,爪尖还不松地按在墙上。
“快过来……”
“啪!”
蒂娜一愣。
“喵嗷——!”奶牛猫浑身都炸了起来,凶狠地哈气。
而它正对着的落地窗,突然拍上了一只长着黑色鳞片的爪子。
蒂娜当即退了一步,她见过猎人带回来的那些野兽,能拥有这样的利爪必然不是善茬。更何况她已经看见玻璃上的血迹了。
但下一刻,蒂娜就意识到了不对。
先是一条酷似巨蜥的怪物被扔到草地上,紧接着,那只有黑鳞的东西缓缓露出一只眼睛。
琥珀色的竖瞳,从窗框边露出一点,紧紧锁定住蒂娜。
……
!
蒂娜弯腰抱起奶牛猫,急速朝门口奔去。
“嘭!”
身后玻璃如同碎冰一般散开,霎时间海风伴着潮湿的雨水一瞬间吹了进来。
蒂娜甚至能听见那只怪物的坚硬鳞甲抠在地上的声音,她的心脏简直都要跳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蒂娜来不及思考答案,已经跑到了门口,当即就要拉开门跑出去。
紧接着,她就对上了一双暗蓝色的眼瞳。
——奥格斯特站在门口,神情冷淡地垂眸看着她。
“啊!”蒂娜猛地蹲下尖叫,欧珀恩的左爪直接劈在她脸侧的墙壁上,只听见一连串细碎的咔吧声,墙灰不断下落。
奥格斯特垂眸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莱茵斯在的场合,他当然不需要披上那层伪善的皮囊。
更多的劣等鲛人循着欧珀恩留下的气味而来,他身上被人动了手脚,几乎整个行宫的劣等鲛人都被吸引住了。
奥格斯特漫不经心地想道。
有人,想要动他的莱茵斯。
……真恶心,无论过了多久,人类还是一个样子。
下一刻,他抬手架住欧珀恩陡然袭来的利爪,目光直直对上那双已经没什么神志的琥珀色竖瞳。再猛地将他掀进劣等鲛人群里。
霎时间,数条怪物厮杀成一团,血肉被破开的声音几乎让蒂娜心惊胆战。
她震惊地仰头看奥格斯特手上无意识地用力了一点,奶牛猫却没有因此咬她,猫咪压着耳朵埋在她怀里,一声不吭。
奥格斯特慢条斯理地看了下手腕上的血迹,又看向蒂娜。
他在笑。
轻蔑又冷淡的笑容。
毫不掩饰地告诉蒂娜,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让蒂娜看见所有的一切。
奥格斯特在警告她,要么顺从,要么就像欧珀恩和那些怪物一样。
……莱茵斯,到底和什么样的东西在一起?
蒂娜脑中一片空白,却一声都不敢出。
“……莱茵斯……莱茵斯在哪里?”她抖着声音问道。
奥格斯特闲适地站在原地,看着欧珀恩和劣等鲛人厮杀。
吞噬了他一半血肉的研究院院长撕开劣等鲛人的腹部就像是撕开白纸那样简单,他生食这些东西的心脏,然后变得愈发强大。
蒂娜壮起胆子,“莱茵斯会被这些怪物杀死的!”
“当然,不会。”奥格斯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向她,然后抿唇笑了一下。
他很喜欢笑,但没几次是让人舒服的,仿佛肆意妄为的魔物一般。但这一次,蒂娜居然从这个青年的脸上看到了一点甜蜜的无奈。
就像是纵容恋人去和其他坏小子约会的未婚夫一样。
“我只是想让莱茵斯离你们人类远一点而已,但你知道的,如果我直接和他说,他会不高兴的。他会朝我发脾气,然后把我关在房间外面。”
两人的身后是怪物间惨烈的厮杀,血水甚至飞溅到墙上,肢体击打发出的闷响连带骨骼碎裂之声。
奥格斯特背对这些站着,语气温柔地朝蒂娜抱怨情侣之间的琐碎小事。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他抬手捏了下眉心,“所以,我得让莱茵斯自己去看看,可能会让他有些伤心吧。等他回来以后我会安慰他的,别担心,蒂娜。”
蒂娜的名字被他吐出来——锋利的威胁。
莱茵斯可能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是奥格斯特毕竟是个邪神,从污祟中诞生的神明,总有一套欺负伴侣的小方式。
同一时间,巫女悄无声息地潜入到房间。迷宫一样的行宫根本拦不住她,莱茵斯所在的位置就像是黑暗中唯一亮着的烛光那样吸引她前去。
对比奥格斯特的强大,她必须要借助很多东西才能让两者处在同一竞争平台上。
就像是现在,欧珀恩完全帮她吸引住了奥格斯特的注意力。这样,她就有时间带走莱茵斯了。
巫女在眉心点了一下,让自己的精力调整到极致,轻轻推开了门。
在目光落到床上的少年身上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莱茵斯大概连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变得有多美丽,属于神明的力量在改造他身体的同时,也让他笼上了一种人类不配得到的神性。
这大概就是奥格斯特越来越需要压制自己的原因。
坏东西总是喜欢将圣洁柔软的小漂亮弄脏,最好全身都是自己的痕迹,连哭腔都带着暧昧的水声才好。
巫女谨慎地走到莱茵斯面前,即将要杀死这个少年,让她有一种渎|神的罪恶感。
“抱歉……我有自己的使命……抱歉,莱茵斯。你也曾是人类,该为世界作出一些贡献。”
莱茵斯无知无觉地睡着,侧脸埋在枕头里,微微带着红晕。
行宫庞大到蒂娜这边发出的声音完全不会影响到巫女的行动,她抱着莱茵斯,就像是一片幽灵一样穿梭出去。
在她身后,藏在各个阴影处的劣等鲛人在仪式的指引下,朝着欧珀恩所在的地方聚拢而去。
巫女脚下片刻未停。
等到莱茵斯醒来时,两人已经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了。
难得这种天气还有车夫愿意接单,巫女坐在另外一边,身上的黑袍湿哒哒地朝下滴水。在车厢的地面上聚集成一团,浸湿了莱茵斯的尾巴尖。
“……是你?”
莱茵斯小心地用尾巴尖尖用了一下力,让自己靠得舒服一点,“我记得,我应该是在奥格斯特身上……”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巫女打断他,目光朝窗外瞥了一下,“就在这里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巫女朝窗外抛出两枚银币,那是贫民辛苦半个月才能拿到的工资,如果是因为这个,车夫愿意在今天冒雨工作也不奇怪。
莱茵斯心中有一点点不安。
很明显,能在奥格斯特的手下将自己带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之前莱茵斯会答应巫女的帮忙其实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奥格斯特口中的怀卵真的把他吓坏了。
但莱茵斯并非什么都不懂,巫女和他非亲非故,对于要把他救出来这件事的执着本身就很奇怪。
……
“你是,研究院的人,对吗?”莱茵斯脑中的一条线索突然搭上记忆,银尾的鲛人缓缓紧绷起来,水蓝色的眼瞳盯着巫女,“奥格斯特和我说过,他之前的伤是因为研究院。而我也是鲛人,所以,你之前想要帮我,其实是因为这个吗?”
巫女抿唇没说话。
莱茵斯淡金色的眼睫垂了下,片刻之后他轻声请求,“你可以放弃这件事情吗?”
如果情况没有像现在这样紧急的话,巫女觉得自己会挑眉重重地“哈?”一声。
但现在,她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蛾子,紧张到甚至有些想要呕吐。
“你凭什么让我放弃?”她干涩地问出这句话,“你知道如果没人做下去,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
莱茵斯用自己无辜茫然的眼睛看着她,巫女真是恨死这个了,她突然暴躁起来,巨大的压力已经让她没办法冷静了。
“奥格斯特应该没和你说全部的事情吧。关于他其实是一个邪神,关于你的来源,关于鲛人的一切一切都没和你说吧?!”
莱茵斯被她陡然狰狞的面容惊了一下,他不明白巫女突然激动的理由,但本能让他心中的呃不安缓缓扩大。
奥格斯特曾经在他耳边重复过很多次“你会想起来的”,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鲛人都非常笃定,仿佛只要莱茵斯能想起来,他之前那些过分的举动就能一笔勾销似的。
莱茵斯从来不会对这句话进行反驳。
因为很奇怪,每次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种从心底里蔓延上来的无奈和愧疚总让莱茵斯有种难堪的羞耻感。
仿佛他确实应该对奥格斯特妥协一样。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莱茵斯的手搭在马车门上,随时准备跳下去。
他无法行走但他毕竟是个男性,力量上应该还是要强于巫女的。
下一刻,已经临近疯狂的巫女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死死盯住莱茵斯的眼睛,“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
“莱茵斯,你知道吗?在数万年前,人类都还没有存在的时候,海洋就已经造就了一位神明。和我们后来所知的所有神明都不同,他的本身就代表邪恶。
后来,世界之母将祂撕裂,希望这位邪神能够不再威胁到其他生灵。但很可惜,世界之母做出了一个最差劲的选择”
巫女苍凉地笑了一下,“祂被撕裂成两半,黑的和白的,这真的是一个足够糟糕的决定。因为这两部分的本源本来就在一起,而掠夺是恶意的本性。
祂从一开始就爱你,或者说祂一开始就对你充满了原始的爱意。祂想要得到你,想要你永远在他的身边,想要你的所有感知都倾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很可笑的是,祂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不奇怪,邪神确实该拥有骄傲自大的特性。然后,你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教会了他一件事——就是失去。
你太脆弱了,本源中的白色只占很少一部分,你必不可少,但消散的速度几乎能赶上人类死亡的速度。你是祂唯一的弱点,唯一的挚爱。”
没人知道在数万年前,奥格斯特在意识到莱茵斯的消散以后有多慌乱。因为没人能这呢正看到那段历史,巫女也仅仅在命运的齿轮上窥见分毫。
她眼神空茫地看着莱茵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祂将自己和你分割依附在鲛人身上,设了个局让炼金师跳而已。”
“命运是不容许改变的,可人类总要这么做。祖先是,欧珀恩是,连最看不起他们的我也要踏上老路。”
莱茵斯被她抓住的手腕已经隐隐泛红,他的心脏跳动极快,每一下都像是要从嗓子里敲出来一样。
……他稍微有些想起来了。
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
深海中如影随形的黑色身影。比他长出一半,如同蛇类的巨大鱼尾。他被逼到礁石凹陷处,不得不仰头接受亲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莱茵斯梦呓一般地问道。
远处有重物拍击水面的声音传来,巫女陡然卸下重担心底一轻。
欧珀恩冰冷的面容在雨中露出,他盯着前方的马车,缓慢超前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