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你怎么突然下来啊,吓我一跳。”
陈策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随后又哀怨说道:“我都以为我要在这么黑漆漆的洞穴里过一辈子了。”
沐钰儿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到时候每天给统领扔火把和吃的。”
陈策语塞。
这个安慰,属实是把搪塞写在脸上。
没多久,剩下的八个千牛卫也悉数跳了下来,一道长长的绳子在微微透着光亮的洞穴上方晃荡着。
四个桐油充足的火把格外亮,在黑暗的空间内瞬间打开一片光亮区域。
陈策接过一个火把走在最前面,沐钰儿跟在他身后,八个千牛卫两两结对,各自呈圆圈包围着两人。
昆仑奴见一行人走远了,这才跳了下来。
他虽然身形高大,体型壮硕,但气息格外绵长,落地也出人意料的轻盈。
“走了。”他对着唐不言一本正经问道,“绳子留着吗?”
千牛卫没有陈策和沐钰儿这等本事,能从将近二十尺的地方轻松跳下,是以便在麒麟脖颈处系上一根绳索,慢慢滑下去。
唐不言看着那根麻绳沉默。
整个天枢内可能到处都是不能见人的机关,谁也不知道现在眼前不起眼的一个决定会对下面的人有什么影响。
唐不言苍白的面容在日光下宛若雪雕冰塑一般寒意深深。
“要不放着。”一侧的莫白说道,“若是下面真的有什么,这根绳子留在这里,他们上来的动作也快些,不然还要重新系,有些耽误时间。”
麒麟的脖颈格外粗壮,大概要两个成年人环抱,刚才千牛卫系绳子就花了不少时间。
唐不言站在踏云模样的麒麟脚下,仰头仔细看着那座麒麟,那根手掌粗的麻绳牢牢系在它的脖颈,乍一看就像缰绳一般,把这只即将踏云而走的麒麟捆绑在人间。
“这个机关是如何开启的?”他冷不丁问道。
莫白盯着他的背影出神,被这一声惊醒后这才说道:“司直似乎是在眼睛上开启的,但具体如何开,我并未看清。”
唐不言看着那双炯然有神的眼睛,即便现在情况如此千钧一发,但此刻看到那双眼睛,还是要感慨高足酉手艺之高超,画龙点睛,不过如何。
“奴儿,把这个机关关上。”他沉吟片刻,神色慎重地说道。
莫白惊讶,立刻反驳道:“关上,为何关上,这样里面一旦出事可能就出不来了。”
唐不言收回视线,握拳咳嗽几声,随后手指笼在袖中,淡淡说道:“出了事,自然是某担责。”
昆仑奴却是不想其他的,郎君叫他如何便如何,整个人飞跃在兽首,突然问道:“绳子?”
站在铁山下的唐不言眉间一直皱着,冰白的面容似寒梅琼脂,瞧着格外不好相处,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忍受身体内的痛苦,这让他在说话的强调语气中越发疏离缓慢。
“不必松开绳结,把绳子抽出来。”他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
昆仑奴把绳子抽了出来,没有随意扔在地上,反而在右手上绕成一圈圈的样子,最后用左手在麒麟眼珠子上抹了一把。
“没动静。”他皱着眉,严肃说道。
唐不言回想起昨夜在天枢内部的开启动作。
“你按一下,再转一下?”他说。
昆仑奴歪头,像一只巨大的蹲坐的小兽:“转一下?往哪边转?”
唐不言蹙眉:“哪边可以就往哪边转。”
“若是两边都可以呢?”奴儿坚持不懈地问道。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就交给上天了。”
奴儿粗黑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左手张开,握在麒麟眼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手掌极大,几乎能包裹住灯笼大小的眼珠,只见他用力按了下来,随后又停在远处,最后朝着右边扭了几下。
唐不言的呼吸缓缓变轻。
没一会儿,只听到咯哒一声。
麒麟背上入口处的两扇铜门咚得一声关上,门缝见严丝合缝,竟然完全看不出下面有暗道的模样。
“关上了。”奴儿把绳子小心翼翼顶在麒麟的头顶,这才跃了下来。
站在一侧沉默的莫白皱眉,委婉却又带着一丝不悦地说道:“如今出口在哪尚不知情,这般关了门,不是把陈策和司直置于危险之地吗?”
唐不言转身,眉眼低垂,淡淡说道:“一应事情,皆有某一力承当。”
“若是真的出了事,岂是少卿一句话就能带走的。”莫白忍着火气说道。
昆仑奴小心翼翼地扶着唐不言,闻言,顿时不悦反驳道:“郎君不会让司直出事的。”
天枢外三人,不得不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如入内看看。”莫白压着火气说道。
唐不言沉默点头。
天枢内格外空旷,之前为了找猫女,所有的铜料都被搬走,完完全全露出天数内原本的样子。
唐不言站在门前,打量着这周高耸巍峨的建筑,它承接大周这位独一无二的女帝的政治理念,是她冲破世俗的巧妙招势,可谁也不曾下在这座金彩荧煌,光侔日月的巨塔下却藏着残酷血腥的前朝复仇。
失败者的命运不该被人践踏,复仇的刀刃更不能伤害无辜。
他缓缓闭上眼,把脑中突然强烈涌出的疼痛压了下来,任由面容苍白,却在睁眼的一瞬间,眸光清亮,坚韧不屈。
“麒麟背上的入口到底通向哪里?”一侧的莫白问道。
—— ——
“我们到底在哪里啊?”
陈策越走越心惊,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黑暗笼罩着众人,微亮的烛火逐渐被黑暗吞灭,只能照亮眼前不足一尺的距离。
“不会是鬼打墙吧。”有人喃喃自语。
“感觉走了好久,是不是出天枢了。”
“我也觉得走了好久,桐油烧了三分之一了。”
几个千牛卫窃窃私语,声音在狭小悠长的隧道中被散开,留下奇怪的回音。
陈策靠近一直沉默的沐钰儿,小声说道:“司直可有什么想法。”
沐钰儿仰头看了眼头顶,整个内部通道并不大,几个身形高大的千牛卫甚至要一直低着头,两侧的距离最多只能走两人,是以原本成圆形的队形,逐渐成了蛇形。
“不急,再走一会,马上就有答案了。”沐钰儿沉吟片刻,信誓旦旦说道。
陈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跟在她后面,不知何时,沐钰儿的位置从第二个走到第一个的位置。
整个通道只剩下千牛卫鞋子后脚跟的踢哒声音,这个声音逐渐被放大,到最后随着通道越来越矮,连沐钰儿也不得不低头时,那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
“我感觉有点喘不上起来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啊。”
“好累啊,走不动了。”
陈策忍不住又靠近沐钰儿,嘴里碎碎念着,似乎这样才能驱散这种死寂的黑暗。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进来时就一直朝北走,天枢再大,按道理也该走到头了,我们走了这么久,现在不会是走到皇宫里了吧。”
他苦着脸,但很快话锋一转:“说起来,不过这个地道挖得这么深,若是真的挖到皇宫里里,凶手可真不简单,但我们千牛卫也不是吃素的,司直知道我们千牛卫鞋子后面的脚跟为什么会有声音吗?就是为了探这种情况的,但大统领那边没有这样的报告……”
沐钰儿脚步一停,头顶上的那根红色发带倏地在陈策眼前放大,他堪堪停下脚步,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通道,忍不住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我们没有到皇宫里,一直在天枢内。”沐钰儿说。
陈策不解,露出迷茫之色:“我们走了好久,天枢有这么大嘛?”
沐钰儿沉吟,一只手按在刀柄上,目光在甬道内徘徊:“其实我们只走了一炷香的时候。”
“才一炷香!”身后的千牛卫惊讶。
“可走了好久,我走得好累。”有人附和着。
沐钰儿眸光在那人身上扫过,随后神色冷淡:“因为太黑了,会让我们的脑子有错觉,以为走了很久,而且因为我们一直在走,就会加深我们这种错觉。”
“加上,一直有人在抱怨。”她意味深长说道。
千牛卫中似有躁动,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可我们真的好累啊?”千牛卫抱怨道,“我平日里跑步都没这么累。”
沐钰儿笑:“因为我们在走上坡路。”
陈策惊讶:“不可能啊,我都没感觉。”
“因为眼睛骗了我们。”沐钰儿淡淡说道。
“可就算一直往前走,那我们为什么还没走头?”陈策不解,“天枢半腰子都要走到了吧?”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在绕圈。”
陈策一怔。
沐钰儿看向那条黝黑的甬道,声音被黑色笼罩,显出几分冷淡:“继续走,我们就会绕回去。”
“那现在怎么办?”陈策抱臂,“这里瞧着也只有这条路了。”
沐钰儿沉吟,抬头去看触手可及的头顶,最后伸手敲了敲头顶。声音微微有些清脆。
“空的!”陈策惊讶,“上面还有一层!”
“不,不是,上面便是天枢地面了。”沐钰儿镇定说道,“我们走路的高度其实只走了二十尺,而我们跳入麒麟的高度大概只有二十尺,麒麟兽首和铁山持平,所以我们现在走到天枢的下面了。”
沐钰儿脑海中很快就把刚才走路的路线在脑海中完完整整画了出来。
“我们绕了足足有三百尺。”沐钰儿脑子动的很快,“铁山直径一百七十尺,等于我们从地下最开始走,一圈圈绕上来,现在已经绕了半个铁山。”
陈策听得咋舌:“你怎么算出来的。”
沐钰儿顿时得意地扬了扬眉,笑说道:“不才,某这辈子优点不少,方向感好是最大的优点。”
陈策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最后忍不住说道:“司直一点也不谦虚。”
沐钰儿哼了一声:“我这么厉害,若是谦虚了,你们不就不知道我这么厉害了嘛!”
陈策听到这个理论,顿时叹为观止,最后忍不住竖起手指:“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