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青二十七一阵调侃,有着一身黑皮的尼杰克同学很是恼火。
他涨红了看不出红颜色的漆黑脸皮与青二十七分辩:“神马软驱吧早嘀,黑皮,黑皮酒斯窝们拿搞兴嘀依斯。(什么乱七八糟的,黑皮,黑皮就是青二十七们那高兴的意思)。”
青二十七忍笑道:“很是,很是。到赌坊就是图乐子,图高兴,黑皮,自然是高兴的意思。”
倚在门边看着他俩说笑的蝎美人带着香风冷哼道:“是啊,美女如云,能不高兴?”
青二十七微微地报之一笑。见到故人,她的欢欣不假,然而欢欣之下又有警惕。
尼杰克和蝎美人这幕后的掌柜在这关头亮明身份,这显然代表着以石飞白和肖留白为首的废人谷在不远的时刻,就将走上舞台。
他二人表面上看来互相不爽彼此,可这并不会阻止废人谷进军中原武林的脚步。
为何他们之前隐藏得那么好、那么久,现在却要现身呢?
想必与暮成雪脱不开关系吧。
暮成雪这几年间这里一着、那里一着的散棋渐渐地浮出水面,用心如此之深却又不动声色,叫青二十七有些害怕。
暮成雪到底所求为何?这个疑问依然常常浮上心头,然而青二十七依然选择了不问。
问,暮成雪也不会说。她又何必问?况且她还没有打算离开暮成雪。
万一,万一青二十七的问,暮成雪的不答,成为青二十七不得不离开的原因,那青二十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和方向,又该往何处去?
每每思及此,青二十七就不由自觉惭愧:身体里那个懦弱的自己还在,只是藏得更深。
开禧二年五月初七,青二十七来到黑皮赌坊。
在黑皮赌坊的入门之处有一只玉石所雕的貔貅,这神兽没翅膀,没屁股,意示人气财气只入不出。
赌坊有两层,一层大厅摆满了各种比点数、押大小或摇骰子的赌台。
这些不太需要技巧、只凭运气的赌法深受广大赌徒欢迎。因而一楼总是人头攒动,喧闹非凡,响彻着狂呼乱叫声,有人狂喜而笑,也有人悲哭长泣。
此时每张赌台前都挤满了人,而赌台的荷官——好罢,青二十七得承认,她是太少到娱乐场所,所以孤陋寡闻了——黑皮赌坊的荷官是女人担任,正是它在众多赌房中独树一帜的法宝之一。
与穿梭在赌台间花枝招展、巧笑嫣然的女招待不同,这些女荷官几乎没有表情,赢之不喜,输之亦然。
仔细一看,竟发现冷若冰霜的拂尘和作派严谨的研墨都在其中。
而黑皮赌坊的第二层,则是为那些文雅赌徒所设,牌九、马吊、双陆。
这些赌法往往是赌徒轮流做庄,赌的数目也比较大,各凭赌技,愿赌服输。
除此之外,黑皮赌坊还有不定期推出的时事赌局,这种赌局一局定输赢,但往往连绵数日。
它与时事相关,关于时局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赌局,因为夹杂了对时事的各种猜测分析等非赌博因素,让人觉得更为刺激。
有些政评人也因此大受关注,因为他们的观点可是赌徒下注的参考依据。
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就是最近大热的时事赌局,赌的是第一轮拍卖谁能进前五。
五个全中才算大赢家,中四个的保本,猜中三个的就等于打水漂了。
当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第一轮投票渐渐显出前七名远远抛下其他人的迹象,奖池中的奖金在不知不觉中累积到了一个让人很心动的数额。
这场赌局将与大宋闺中绣品拍卖会第一轮投票同时结束;而最后的计票结果将在初十才能公布,所以初九那晚必然是很多大玩家的不眠之夜。
黑皮赌坊的蓬勃发展,离不开广大赌徒的支持。
在赌场中,不断地有人大发横财,也不断有人家破人亡。
可叹的是,人们总以为能赢的那个是自己。
而青二十七很意外的是,有个汗青盟的护盟者居然是黑皮赌坊的常客和贵客。
“塔猛斯威唉屁。”尼杰克说了个青二十七不懂的词。
还好千娇百媚的蝎美人扭着腰肢,扬起手帕为青二十七翻译:
“这是他们番话,是贵客、大客户的意思,就是能享受我们最高级待遇的人。他们在我们这赢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钱,理应得此高规则待遇。”
很久以后,青二十七才算真的听懂了尼杰克所谓的“vip”是指什么。
在当下,她只能憋气让过蝎美人手帕上的浓郁香风,“嗯”了一声,同时腹诽着这二人搭配起来确实趣味独特。
算来暮成雪对青二十七是极好的,之前青二十七与石飞白提过有点想念这二人,石飞白犹自遮遮掩掩,暮成雪却朱唇一启,将青二十七打发到了这里。
看似是在照顾青二十七念旧情,实际上代表着青二十七在她的圈子里又进了一步。
暮成雪不是个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个篮子里的人。她手头上的人都各司其职,除非要联合作业,极少交叉,甚至有点彼此制衡的感觉。
有时候青二十七笑她,真是以治国的心在治解语轩。暮成雪大笑地回答青二十七说:“那你算什么?大内总管还是大丞相啊?”
我哪有这么重要,青二十七心想,口中答道:“我最希望是做个富贵闲王,陪你坐看云起,不用操心,岂不最好!”
暮成雪暧昧笑道:“你要这么想,除非是我宠妃。”
呃……青二十七闭了嘴,口舌之争,她从来就没赢过暮成雪。
其实她就没什么地方能赢过暮成雪。
事实上,这世界也没几个人能赢过暮成雪。
在黑皮赌坊中,那个汗青盟护盟者的贵宾身份并不显眼。
其一是因为在临安城里,来赌坊里大把银子玩儿的人实在太多,其二是因为汗青盟当然不可能亮明真实的身份大赌特赌。
这种不以真实身份到赌场里圈钱的人总有那么几个,黑皮赌坊花了一些工夫,才把每个人的底细都查清楚,当然也就查到了那个每次都静静投注、默默收钱的赌徒究竟是什么人物。
青二十七并不识得那个护盟者,他是属于护盟者中管经营的那个层次的人。
既然隐藏身份在黑皮赌坊坐阵,所图不过以利滚利,自然不会与笔录人有太多的联系。
赌博的乐趣就在于不可知的刺激,可这个人却不一样。
据青二十七她们所知,他还在继续观望,并未拿定下注。
想来这个一出手就要能取得最大利益的集团,也不可能在局势未明时就采取行动。
青二十七只是有点好奇,汗青盟真有这么缺钱花么?
青二十七决定给他们点刺激。
开禧二年五月初七,青二十七在黑皮赌坊的一楼掷了几把骰子。
她的手气一向差得很,看那骰子滴溜溜地转,却总转不出高点数,真有点气急败坏,不由又怀念起楚乐一那小子,若是他在,应该会教她出点千吧?
虽然他不曾带青二十七逛过赌坊,不过以他的小机灵劲儿,这些事肯定不在话下。
嗯,下回还得拉他去逛逛窑子那就圆满了。
是的,青二十七很想他。
暮成雪说过他一定会再度出现,青二十七相信她。
只是,本来就很差的手气,再加上走了神,手上的骰子是越丢越失水准,也不知输了多少。
又一局开始,青二十七捏住筹码正待再投,做庄的拂尘满脸鄙夷、没好气地道:“还下?”
青二十七无奈笑笑,正要硬着头皮继续赌,有人从二楼楼梯走下:“青姑娘,想不到你也有此雅兴?”
青二十七松了口气,赶快收手。
暮成雪给她的赌资马上就要见底,再输下去,可得动到她的私人资产了,万一暮成雪不给报销,她岂不是要亏到家了?
来者是门下省进奏院的黄徽。
在杨后韩府的支持下,《新闻》有权独家转载朝廷出版的《朝报》,朝堂、前线有什么消息都会很快到达解语轩,因而解语轩与门下省、进奏院的关系都不坏。
黄徽就是主要负责和解语轩联络的官员,青二十七与他打过几次交道。
这位黄大人没别的爱好,就爱赌两把。
这两天他没当班,自然是混在赌场,见到青二十七那真是喜不自胜。
青二十七忙迎上前去,福了一福:“黄大人。”
两人到二楼雅座开了桌酒席。
小酒儿喝上,小菜儿吃上。
酒过三巡,黄徽盯住青二十七遮了大半脸、只露出眼睛、嘴巴和一小点下巴的纱制面罩,借着点酒劲,指了指她,问道:“青姑娘,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他还没问出口,青二十七就知道他奔着什么来了——
她平时见人都戴着面罩,有时候甚至还加上斗笠。
她看待同样戴面罩、不以本来面目示人的肖留白都会感到好奇,自然不介意别人看自己也这样好奇,于是微笑道:“生得丑,没脸见人。”
黄徽呵呵笑起来:“青姑娘真是聪明人,还是豁达人。”
青二十七敬他一杯:“不敢不敢。黄大人妻贤子孝,才是惹人艳羡。”
“唉……”他叹了口气,“说是如此,养家不易啊。”
“朝廷的俸禄,委实少了些。我听说……黄大人刚买了一宅子。”
黄徽脸色微变:“这个……”
青二十七笑:“黄大人何必如此?流云是个好女子,自她跟了大人,解语轩里不知多少小姐妹羡慕。夫人那先冷冷,慢慢地自然就说通了。”
流云是解语轩的一位歌姬,前一段两人看对了眼,此刻她正被黄徽养起来,作了外室。
“唉……”黄徽抬了抬手,“不说这些,不说这些……”转了话题:“青姑娘,你们解语轩今次搞这绣品拍卖,可是大合上意啊!”
青二十七客气道:“哪里哪里,离不开你们进奏院的支持。”
黄徽想了一想,终于问道:“但不知,可有小道消息互通个有无啊?”
青二十七含笑不语,过了会问:“黄大人,莫不是黑皮赌坊那赌局您也有份下注?”
黄徽打了个哈哈:“咱朝廷命官,岂能如草莽乡民那般唯利是图。我……不过是好奇。”
青二十七笑道:“是是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不过,若不是我手气太差,倒真想也偷偷赌上一赌呢。唉!”
黄徽兴奋道:“青姑娘要真有此心,不如我帮你分析分析。”又皱眉:“可惜不能确知那几幅绣作谁人所为,否则猜中大奖不难啊!”
“当真?”青二十七眼睛放光,“不过,大家都知道韩杨史三家必中,余者谁都说不准。”
黄徽:“能确知这三者,就立于不败之地!”
青二十七一笑:“黄大人不知道这三者为谁?”
黄徽:“坊间有猜测,但都不确定。我在黑皮赌坊这两天,听到什么的都有。”
青二十七:“都猜什么啊?”
黄徽小心地看了青二十七一眼,道:
“说绣《牡丹国色》是韩小姐,因为只有她方当此国色之称,《孤石》那是杨家小姐喻兄之作,《灞桥烟柳》是史家小姐对嫏嬛仙境之描绘……
“不只呢,还有人说绣《秀丽江山》的是某军方大佬家的小姐,《法相庄严》背后有江南富商的支持,《五子戏莲蓬》么,那是某个黑|道人物为洗钱抛出来的……”
他一边说,青二十七一边笑,笑到他停下来问:“怎么,都错了?”
青二十七收了笑,正色道:“大人何必如此试探于我?”
黄徽一赧:“见笑见笑。”
坊间的传闻,不会全准,可也不至全然谬误,这不过是他以退为进的说话技巧。青二十七也不再藏私,细细将那三家的作品说予他听。
正说话间,小二进来送菜,他们忙停下,装做说别的。
等他出去,青二十七方道:“惭愧惭愧,在下也只知这三位小姐的绣作,至于余者几幅绣作的作者是谁,在下实在不知。”
黄徽不由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