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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可我却一眼就看到了‘波’光下的黯然和疲惫,那是不管什么样的万种风情和绝美笑容也掩盖不了的。
虽然他背着手站在院子外面微笑,可我却不自觉的微微蹙了蹙眉。
我和刘三儿成亲这些日子,他来的时候并不多,因为就算什么都不问我也知道,一旦他离开家,就证明那个家里发生了让他呆不下去的事,倒是钱五不时会来看看我们,而之所以是他来,我也明白。
说到底,慕华终究没有改变。
改变的,倒是黄天霸。
我探过钱五的口风,现在黄天霸离开家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就算慕华已经把屋子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他也只是在院子里静静的闭目坐着,一直等慕华累得闹不下去,才起身,平静的收拾。
不知道为什么,从我成亲那天,面对前来征收人头税的官差,黄天霸就是这样异样的平静,一直到现在。
我隐隐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从他的眼睛里去找,却什么都找不到。
。
他今天来是因为托人从扬州带了一些酒,而家里出了点事,索‘性’自己过来拿,刘三儿很高兴的陪着他一起去,而我大着肚子,当然没办法出‘门’,刘三儿临走的时候‘交’代晚饭多做两个菜,想留他吃饭。
我笑了笑,点头应了。
等到两个男人出了‘门’,我正要去厨房,却看到殷皇后趴在‘门’后,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带着警惕的神情看着黄天霸的背影。
她的疯癫没有什么起‘色’,因为大夫也看不出病根,但幸好也没有再恶化,除了之前厨房起火那一次吓着了她,平时她也就是个有些木讷的‘妇’人,跟人‘交’往并没有什么障碍,只是在黄天霸来的时候,她会这样小心翼翼的在角落里看着他。
倒也不是害怕,如果害怕她会大声的喊刘三儿,但这种小心翼翼,近乎观察的眼神,却总是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我微笑着走过去:“大姑,你看什么?”
她看了看我,小声的道:“儿子去哪里?”
“哦,他陪黄爷一起去拿酒。”
“拿酒?”
她低头想了很久,突然抓着我的手:“他不会走很远,不回来了吧?”
走很远……?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的心里沉了一下,一时间‘精’神也有些恍惚,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看见殷皇后小心的望着我,于是微微笑道:“不会的,他们只是去拿酒而已,过一会儿就回来。你进屋休息,吃饭了我叫你。”
“哦,哦哦。”
她木然的点点头,这才转身回去。
。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神情一直恍恍惚惚的,做菜的时候险些将盐往米饭里倒,好不容易做好了饭,刚刚摆上桌,就看到刘三儿从外面走了回来。
我迎上去,往外看了看:“黄爷呢?”
“去河边了。”
“河边?”
“他说不想吃东西,只想喝酒,就去河边走走,散散心。”
听到这话,我心里也明白,毕竟当初他坐在树梢上,那寂寞的剪影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心里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叫了刘大妈他们出来,一家人吃了晚饭。
往常,刘三儿总是吃饭最快的一个,可今天他却似乎有些恍惚,好几次夹菜夹到一半都落到桌上,不然就是一直扒饭一口菜也不吃,眉宇间透着一点隐忧。
一直等到刘大妈他们都吃完了,下桌了,他还在恍惚着。
我夹了一块‘肉’送到他碗里,刘三儿这才惊醒一般,抬头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问道:“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这么一说,他的脸上透出了一点欣喜的表情,倾身过来说道:“轻盈,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眉头一皱:“什么?”
“就是刚刚我跟你说,为什么皇帝的命令其实是对的,可是老百姓却总是不拥戴他。”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他没说话。
刘三儿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这个时候我的心有多沉,甚至有些高兴的说道:“就拿人头税来说吧。你看,咱家四个人,做活儿的只有咱们两,除了每一季要‘交’租子,还有四个人的税;你再看看岐山村那个王员外家,他们家几百亩的地,每一季光是收那些人‘交’的租子就好大一笔,可是他们家算下来人最多只有十个,人头税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对咱们来说,就完全不一样啦。”
“……”
“我还听说,娘娘山再往后,那里有近千亩的地,都是朝廷里一个大官的,你想那千亩的地,能收多少,可一户人家能有多少人头,能收多少税?”
“……”
“这样,根本就不公平嘛。”
我的心里越揪越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刘三儿低头半思索半恍然的道:“所以,错的不是皇帝,而是收税的方法,如果能够改——”
“刘三儿!”
他的话没说完,我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刘三儿被吓了一下,转头来愕然的看着我,我看着他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勉强想要笑一笑,可自己都能感觉眼睛跳得厉害。
好像,屋子外面的夜‘色’已经弥漫到了屋里,弥漫到了我的身体里一样。
刘三儿愣愣的看着我:“轻盈,你怎么了?”
“……”我这才定了定神,做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吃完了,‘胸’口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哦,那我陪你去。”
“不用,你赶紧趁热吃了,把碗洗了。”我说着站起来,看了看外面,道:“正好黄爷在河边,我过去问问,看看他怎么样。”
“哦,好。”
他点点头,低头扒了口饭,却像是仍旧有些不安,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
夜幕降临,周围都是晦暗的一片,河边的点点渔火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恍惚在眼前,如同旧时记忆一般。
我站在河滩边上,一眼就看到了一片‘波’光中,比‘波’光更‘迷’人的那双眼睛。
依旧是风情万种,内中潋滟的光彩像是活的灵光,闪烁着一种沉静的智慧,虽然不犀利夺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
黄天霸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手里拎着小酒坛,望着眼前的夜‘色’。
而走近了,我才看到,河里已经浮着好几个酒坛了,晃晃悠悠的飘向远方。
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你来了。”
“黄爷。”
他的目光移向了我的肚子,笑了一下:“孩子要出世了吧?”
“月份快到了。”
“哦……”
他又看了看我的肚子,眼神却好像微微的黯然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距离离得不远,已经能闻到梨‘花’白甘冽的甜香,他喝得多,可却似乎一点也醉不了,那双眼睛在酒气的氤氲下,偏偏显得更加的清明,一眼就能看穿许多。
他微笑着道:“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抬起头,对他说道:“黄爷,你——可不可以不要跟刘三儿说那些。”
他原本仰起头要喝酒,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了我。
“你是说,他问我的那些?”
“是。”
黄天霸似乎并不吃惊,只是淡淡的一笑:“你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
我点点头。
“连同他的身世,你都没有告诉他。”
我点点头。刘三儿的身世我当初就告诉了他,黄天霸惊讶之余,心里也有些愧疚。当初他曾经几次阻止莫铁衣他们动手,可刘家的父子却最终还是死在了那些人的刀剑之下,所以他对刘三儿,也不像和别人一样,虽然平易近人,却始终带着淡淡的漠然,相反,两个人在一起,时常有许多话可说。
“为什么?”
“……”
我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黄爷,您有没有见到刘世舟大人死时的样子?”
黄天霸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我轻轻道:“我没有见过,但我见过刘毅大人死时的样子。”
他的笑容彻底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很惨,满身都是伤,喉咙上也是,死的时候脖子上全都是血。他扛了几个月,为了不让皇帝怪罪南方的人,还坚持给他磕了头,‘交’代给我很多事,才死。”
黄天霸的嗓子一下子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交’代了你什么?”
“他告诉我,要提防他的妹妹在皇帝面前挑拨,对南方的人实施报复;他也告诉我,红叶寺跟刺客,大有关系;他还说,过去南三省水路总瓢把子,是个好人,如果有一天能请他入世,必能为南方百姓造福。”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接着道:“他最后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能遇见他的弟弟,一定不要告诉他,他的身世,不管他过得好,还是过得苦,就让他这么过下去。”
黄天霸的眼神微微一颤,看向我。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也明白过来,棱角分明的‘唇’微微挑了一下,像是一笑,却苦涩无比:“刘毅,真的是个好人,好官,好哥哥。”
初听刘毅的话,我心里和他一样,也是充满了疑‘惑’,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刘毅说那句话的时候,只怕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而他的父亲,也许当初死时比他更惨烈,如果刘三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得到的并不是亲情,而是突如其来的仇恨。
父兄,死于非命,何其惨烈,何其悲恸。
我说道:“而我不告诉他这些,还有一个原因,和我不希望你跟他说那些事的原因是一样的。”
黄天霸眉尖一蹙,低头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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