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亭和她渐渐熟了,也喜她的烂漫,见她沮丧不已,安慰了她一番,说这种事,不可强求,本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事情忽然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一年多前,从获悉弟弟失踪之后,她就委托周教授,数次在上海的报纸登载寻人启事。虽然无果,但始终没有死心,因这看起来也仿佛是唯一最有可能找到弟弟的法子了。
这次过来,从年后开始,她就又联系报纸,想再次刊载启示。但当时,被沪上发行最大的沪报、新闻报等告知,广告版面,无不排得满满,日期已经到了两个月后,只能排队。幸好周教授和报纸一个姓金的主编认识,拜托了一下,对方答应替她想法子插进去,安排一周的时间,约好今天,叫她过去送资料和广告费。
下午没有课,孟兰亭请了个假,坐了电车,按照预定的时间,来到了位于汉口路的报馆。
报馆原本应当是个忙碌的地方,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进去,大堂里人很少,连接待处的女文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孟兰亭向一个路过的男工人问了主编室的位置,得知在二楼左边进去最后一个房间,道了声谢,就上去了。
到了二楼,才发现楼下见不到人的原因。
报馆的人,尤其是女性,大约全都跑来了这里。七八个人,聚在主编室门外的那条走廊上。大家都朝主编室的方向探头探脑着,窃窃私语,神色显得有点兴奋。
其实和那位金姓主编约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但那间办公室里,显然还有别的什么客人。孟兰亭就转向边上的一个女文员,报上自己的姓名,说和金先生约好见面。
女文员似乎对她的名字有印象,哦了一声,正要开口,门里传出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人从里打开了。
孟兰亭和一个正从里面出来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这男子的年龄,介于奚松舟和冯恪之的中间,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剑眉凤目,唇红齿白,梳着时下很流行的偏分头,穿了身款式新颖的奶油色西装,很是能够吸引人的视线。一双眼睛,尤其出彩,犹如含晶,顾盼生姿。
办公室里头,一道出来了好几个人,这男子仿佛是中心,被人簇拥着。他第一眼就落到了孟兰亭的身上,目光定了几秒,眼睛似乎微微一亮。
孟兰亭不认识这个人,但却觉得很是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顾先生,多谢今天大驾光临,配合我们在这里访问拍照。等稿子出来,我会先让您过目。”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送客而出。
“哪里哪里,贵报与我一向有缘,应该的。请留步。”
这个顾先生笑容满面地说道。
孟兰亭终于想了起来,眼前浮现出办公室隔壁座位上,胡太太那张贴出来的明星图片。
电影明星顾焰。
有点意外的是,陈清清昨天还说电影公司回复他不在上海,今天就在这见到了人。
孟兰亭自然不会多言,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顾先生和同行的几人被那个中年男子送了出去,经过孟兰亭的面前时,顾先生又回头望了她一眼。
“金先生,之华大学的孟小姐来了!”
女秘书说道。
金主编看向孟兰亭,面露笑容:“哎呀,你就是周教授提过的那位孟小姐,抱歉抱歉,今天约到了顾先生做访问,很是难得,话题一开,不小心就过了时间。进来进来。”
孟兰亭跟着金主编进去,将自己要刊载的资料和费用一一递交,对方收了孟兰亭递上的信封,说从下周一开始,就会给她安排刊登。
孟兰亭道谢,随后告辞出来,下楼经过报馆前堂。
那个顾先生还没走,正在给围过来的女职员一一签名,看到孟兰亭下来了,起身主动向她走来,和她打了个声招呼,递上一张精致的烫金名片,笑着说:“孟小姐,刚才我听介绍,你来自之华大学?”
孟兰亭点头。
“太巧了。我从前也曾在之华大学就读过。我刚才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我下部电影的女主角。真的,你的长相实在太适合了,那个角色,完全就像为你量身定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拍电影?我保证,你能够成为女明星的!”
他话音落下,周围的女职员,都用羡慕的目光>>
望着孟兰亭。
孟兰亭说:“我不是之华大学的学生,我在那里担任助教。我也不会去拍电影的。谢谢。”
顾先生目露失望之色,很快又问:“那么孟小姐应当知道贵校的戏剧社?”
孟兰亭颔首。
顾先生再次目露喜色,说:“是这样的,前些天我一直在外地忙碌,刚昨晚才回来,得知社员为校庆的剧目,曾给我发了邀函。昨晚太迟了,今天如孟小姐所见,我又有事,本是想晚些,再亲自给社员们回个信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那就劳烦孟小姐,回去帮我先向社员们带个话,说母校校庆,我定会出席,也很乐意能和他们一道排演。我会尽快和他们见面。”
报馆之行,意外收获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孟兰亭回去之后,转告了陈清清等人。
大家欣喜若狂,尤其是陈清清,当场忘情地抱住孟兰亭,尖叫出声,兴奋不已。
这位顾焰先生,果然是说到做到,没两日,一个周末,他竟真的亲自到了学校,和戏剧社的的社员见了面。
当天,许多女学生跑来戏剧社里围观。
顾先生的身上,极有亲和的力量,丝毫不见电影明星的架子,笑容可掬,很快就俘获了大批女学生的心。剧本翻了翻,当场点头,表示愿意指导排演,并且再次提出,希望孟兰亭能出演女主角朱丽叶。
孟兰亭以自己只是戏剧社的后勤为由,再次婉拒。
顾先生无奈,只好改指陈清清演。陈清清兴奋地几乎晕厥。
一个星期,就这样又过去了。
那则刊载出去的寻人启事,依旧好似泥牛入海,没有半点的回音。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再一次收获这样的结果,孟兰亭几乎就要绝望。
冯老爷之前曾答应过帮她找,但现在,她几乎也不敢再抱指望了。心里那种不祥之感,只是越来越强烈罢了。甚至渐渐地,起了一种极其矛盾的心思。既盼着能快点收到冯家的消息,又担忧万一若是收到任何不是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之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三月中了,在孟兰亭入职数学系助教一个多月后,之华大学迎来了建校三十周年的庆典。
明天的庆典活动,将在学校的礼堂举行。除了常规内容之外,有两个很引人瞩目的环节。
其一,是为图书馆扩建而举办的一场慈善募捐活动。
之华属教育部下的国立大学,是上海,也是全国创办最早的著名的高等大学之一。
鉴于政府如今的实际情况,教育部门能下拨的经费,实在是捉襟见肘。学校的图书馆建于三十年前,已经到了远远不能满足使用的地步。所幸之华大学三十年来,出了不少著名的校友,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富商名流,于是一致建议,趁着这个庆典,举办一场慈善捐款活动,所得善款,用于重建大学图书馆。
其二,就是当天的舞台剧表演。
这原本只是一场本校戏剧社团为校庆和筹款而排演的剧目,但现在,因为是由著名的电影导演兼明星顾先生亲自执导的,自然也就大受瞩目,票务一出,很快就被一抢而空。
这一天的晚上,冯恪之从龙华回来,天已经黑透了。
冯令美正坐在客厅里,翻着公司新出的时装样品图片,见弟弟终于回了,急忙放下册子,问他吃过饭没有。得知他在司令部的饭堂里,和下头的人,一道吃了才回来的,忍不住说:“小九,这也未免太辛苦了,你瞧瞧……”
她上下打量着弟弟,心疼地啧啧摇头:“这才多久,你都成了什么样了?起早摸黑,还天天在那边饭堂里吃了回来。我就搞不懂了,那边的饭,是你能咽的下的吗?你肯做事,自然是好,但也没必要这么辛苦啊!小九,我跟你说,你别想多,那些去的队,全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就何方则的人,去年不也只拿了第二吗?你待的那个宪兵团,不是八姐说,个个养的成了歪瓜裂枣,烂泥扶不上墙,也就站出来好看,唬人还成,你就是把自己累趴下了也没用的。是不是何方则和你说了什么?我跟你说,你别听他的。跟着他,会有什么出路?”
冯恪之说:“和姐夫无关。我去洗澡了。”说完就往楼上去。
“哎,等等!”
冯令美又冲他喊。
冯恪之停在楼梯中间,转过头:“又怎么了?”
“明天不是之华大学的校庆吗?我收了请帖,本来是要去的,谁知今天突然来个电话,苏州工厂那边出了点事,我明天必须要过去。你代我去之华大学出席活动。”
“懒得去!”
冯恪之眉头拧了拧,抬脚继续往上。
“干嘛不去?我公司里新出了一批春装,款式很漂亮的,孟小姐穿了一定好看。我给她准备了几条裙子,已经包好了,还有点吃的东西。你帮我一并给孟小姐带过去!”
“说了我不去!”
冯恪之脸一黑,掉头就上去了。
冯令美望着弟弟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楼梯口,无可奈何,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给奚松舟打了个电话,拜托他到了明天,帮自己以公司的名义捐一笔款项,又说:“还有,我给孟小姐准备了几件衣服,想麻烦你,顺便帮我带给她。明天一早,我叫老闫把衣服送到你那里去。”
奚松舟一口答应,冯令美向他道谢,挂了电话,叫了老闫过来,吩咐了一通。
第23章
早上五点半集合,上来就是每人二十公斤负重五公里跑,接着挂勾梯训练、穿越铁丝网来回跑,然后是臂力、抗暴晒形体训练。到了下午,还有射击、水下、泥涂等其余的专项内容,全部都是按照美国特种部队的要求来的,没有半点含糊。
经过最初一个月的魔鬼训练,两千人里,最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组成了一支小队。这就是这支小队每天都要重复的训练内容。
据说再过些天,还会增加突围、反突围、侦察、攀登悬崖等战术训练和全能训练。
这也是军事竞赛其中的一个项目。
中午,日头最是猛烈的时候,马六和其余人,每人手中平举一支机枪,枪口用绳子吊了一块砖头,被要求一动不动,保持站立两个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汗水不停地从马六和同伴的的额头上冒出,衣服湿透,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举着机枪的胳膊会发抖,会歪斜,但练到现在,已经能够保持不动了。
冯恪之看了眼怀表,说了声结束,众人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又被要求再次负重跑五公里。
这是早上最后一个训练项目。完了,就可以获得中午的休息时间。
看得出来,冯家公子今天早上的心情仿佛不是很好,一来,脸色就很严厉。宪兵队员但凡动作一点没有到位,脚步稍微慢了半拍,立刻就被骂得狗血喷头。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不服。
所有的训练项目,在一开始的时候,冯家公子必定亲自和他们一道下场过,碾压众人,完全不是什么花架子。
一个有着如此出身的公子哥儿,竟有如此的本事,服气之余,也是迷惑不解,直到得知传言,说他从前曾就读美国西点军校,成绩优异,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他说什么,照着做就是,被骂得熬不下去的时候,想想悬在头顶的明晃晃的大洋和从前只能在梦里流口水的大新书寓头牌,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烈日当头,马六和众人背着大沙袋,两只脚腕各缚小沙袋,吭哧吭哧,又跑了起来。
毕竟已经练了一个早上,从五点半天刚亮开始,一直到了现在,中间只被允许喝过几次水,肚子早就饿了,体能也不可避免地下降。
还剩最后最后一公里,包括马六在内,十几个人,开始气喘吁吁,脚步也沉重了起来。
“全他妈给我快点!老子没时间等你们磨蹭!”
伴着一道厉声呵斥,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机枪扫射的声音。
马六回头一看,冯恪之端了把机枪,站在后头,哒哒哒哒地正朝自己屁股在扫射,子弹就扫在距离身后不过几米的地上,地面被打出一个个马蜂窝似的坑洞,一时间,黄尘飞扬。
马六魂飞魄散,妈呀一声,和边上的同伴,撒开两腿,没命般地朝前狂奔,剩下的一公里,转眼就跑完了,麻溜地一口气冲到了终点,这才感到两腿发抖,扑倒在地,趴着牛喘了片刻,回头见冯恪之放下机枪走了过来,急忙又爬起来列队等待,终于听到一声解散,如逢大赦,一哄而散,跑去吃饭。
冯恪之自己额外贴钱,要求食堂每天必须给这些队员供应足够的鱼肉牛奶。杨文昌起先争着要自己掏腰包补贴,最后自然是争不过冯家公子的。
他本以为,这只是冯家小九爷的日子闷了,脑子一时发热,等过些天,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他看着竟是要来真的,诧异之余,心里倒是暗自高兴,巴不得这位爷天天泡训练场,如此,也省得自己费心想着怎么该去讨好他了。
因为有了先前的“打手”经历,马六早认定自己是冯家公子心腹,中午吃饭,端了个饭盒,跑到冯恪之的边上搭讪,照常先拍几句马屁,随后壮着胆子,问出了这几天忽然困扰了自己的一个担忧:“冯公子,我在想啊,等日后,咱们兄弟拿了第一,万一大新书寓的娘们瞧不上我,关起门来给我甩脸子,那该怎么办?”
他问完,见冯家公子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用看呆瓜似的目光盯了自己一眼,不禁脸一热,回头看了眼身后,凑过去小声地说:“冯公子,你是什么女人都玩过了,不瞒你说,我今年二十三,还没女的相好过。就从前出来时,半路被个村头寡妇弄了个仙人跳,没到手不说,连我妈给我缝的衣服都给剥走了!我想起来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