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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其实太后的消息比皇后还灵通呢, 皇后到的时候, 袁胜兰已经在宁寿宫里哭得昏天黑地了。

袁太后看起来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没有呼天抢地,可脸色煞白。御医连忙上来诊脉——其实不用诊也知道,无非是急火攻心、伤心过甚, 要开疏郁、宁神、补身的那些个方子罢了。

皇后叫御医下去拟方子了,自己从宫人手中接过一杯茶水, 亲自递到袁太后手中,叹道:“母后,不管出了什么事, 您总要自己保重身子才是。”

袁太后并不去接那杯子, 只是把眼睛转过来,死死盯着皇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不可闻的几个字:“你如今——”后面几个字消失在她唇齿之间,虽然听不到, 却仿佛能让人感觉到这后半句话是硬生生在牙齿当中被碾碎了。

皇后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母后说什么?”

袁太后紧紧地握着双手。皇后说是来劝慰她的,其实袁家父子身亡, 皇后不定有多称心呢。

后宫之主原该是皇后,可是她这个太后却还压在皇后上头,一则是因为孝道, 一则就是因为袁家之势了。可这会儿,袁家父子三人俱亡,袁氏一族只剩下了几个在外的小官儿,再就是一个空空的承恩公府,竟连一个四品以上的官儿都拿不出来了。

如此,她这个太后除了一个孝字之外,还有什么能拿出来压人的呢?而就算她能拿孝道压人,也不过只是在这后宫里徒自折腾。

后宫与前朝并不是割裂开来的,一个在前朝毫无势力的太后,就算再把架子端得高高的,也无非是空架子。你说孝道可以压人,可你的话若是连后宫都出不了,孝不孝还不是由着别人说了算?

袁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把涌到喉咙口的甜腥压了下去:“我说,这会儿我心都乱了,后宫的事,还要你来打点。”

皇后恭顺地点点头:“母后务必保重身子。皇上在前朝知道了这事儿,也是伤心得了不得,已经追封了袁大将军为忠武公。”她目光一转,望向还在一边抽泣的袁胜兰,“皇上还说,虽则昭仪妹妹已经入宫,可忠武公不是别人——许昭仪妹妹为忠武公服一年的齐衰,景阳宫可挂白,昭仪妹妹若是想为父兄做些法事,也可叫宫中宝华殿安排。”

齐衰,是出嫁女为父亲所服的孝期。若是在普通人家,父亲死了,出嫁女服孝乃是常理,可嫁进皇家却不能讲究这个。因妃嫔第一要务是伺候皇帝,所谓卑不动尊,谁敢说自己的爹比皇帝还重要呢?

且,在这等冠冕堂皇的说法之下,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既要服孝,自然就不能伺候皇帝了。一年的齐衰,就是一年不能承宠,青春易逝,谁消耗得起呢?

只是袁胜兰这会儿可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只听见了皇帝特许她服孝,还许她在宝华殿做法事——那地方,可是只有太后与皇帝皇后才能去做法事之处,其余人可没这个资格,顶多也就是为这几位祈福而抄写的经文能在宝华殿里烧一烧罢了。

皇后说完了,服侍着太后歇下,这才告退回了交泰殿。捧月连忙奉上茶,道:“娘娘快润润口。只顾着说话了,这半天竟是连口水都没喝。”

皇后微微一笑接了茶,轻叹道:“出了这样的事,宫里想必也是人心惶惶的。传我的话,不许胡乱议论前朝之事。另外,既是皇上许了景阳宫挂白,就叫人快些把要用的东西送了去。忠武公乃是以身殉国,布置上头不可马虎敷衍。昭仪年纪还小没经过这些事,着个懂规矩的人过去帮衬着,都向她讲清楚,别让下头那些偷懒的糊弄了。尤其是做齐衰的麻布,景阳宫必然没有,叫内务司快些寻出来做了孝衣送去,不许耽搁!”

捧月抿嘴笑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她刚才可是在宁寿宫里都看见了,袁昭仪怕是根本还没想明白呢,瞧着还挺得意似的,怕是觉得陛下这是特别抬举她吧?

皇后笑了一笑,又道:“昭仪惯爱鲜亮,大约也没有合适的首饰。你去库房里——我记得有一对青金石的簪子来着,还有一对象牙的,一并给昭仪送过去。”

捧月便忙忙地开库房去了。皇后倚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依你看,太后可想到了没有?”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立在一旁的捧雪也有片刻的茫然才明白皇后所指,犹豫道:“依奴婢想,太后应当是想到了的。”袁昭仪就是个榆木脑袋,袁太后可不是。

“可她也没替袁氏推拒。”皇后皱起眉头,喃喃地说。若是袁太后想让袁胜兰早些生下皇子,就不该由着袁胜兰领了皇帝的“恩旨”,而是该婉拒才是。既能得了实惠,还能显得袁氏谦逊。

“也或者是太后当真没想到?”捧雪也不敢肯定,“毕竟此事来得太——”太突然了,谁能想到袁家父子一下子就全死了呢?

梅皇后轻轻笑了一下:“当初太子身亡,太后也没有糊涂……”亲生儿子死了,太后都能迅速地想到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现在不过是死个娘家人罢了,难道还能比死了太子更要紧?

“再不然,太后可能觉得许氏的孩子——”捧雪还没说完就自己停了下来。且不说许氏肚里是男是女,就算生下来了,袁昭仪服孝呢,这孩子也归不了她。

但除此之外,捧雪想不到别的理由了。除非,除非袁昭仪生不生孩子,袁太后其实并不关心。

但这怎么可能呢?有袁氏血脉的皇子登上皇位,才是对太后最好的结果啊。否则,她为什么非要接袁昭仪入宫,为此连选秀的日子都要往后推呢?

皇后的命令一经下达,立刻传遍了整个后宫。许瑶送走了来她面前八卦的一个才人,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简直太好了!

“这下,袁昭仪可不会天天跑到美人面前来使脸色了吧?”知韵也是欢天喜地,“一年齐衰呢,咱们总算耳根清静了。”

“不要胡说,昭仪那是关心我。如今她娘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身子重,不能过去安慰,你备些东西送过去,也是我一点心意,请她节哀。”许瑶轻斥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起来,等这孩子要生的时候,昭仪还未出孝呢,大约是见不着他落地了。”

“啊!”知韵恍然大悟,“这样,皇子就定然是皇后娘娘来抚养了!”

“嗯。”许瑶轻轻点了点头。她向皇后那里递了话之后,却始终没得到明确答复,可见皇后并不愿为了她这个孩子与太后作对。如今可好了,袁家父子死得可真是时候!

“过几日你去见家人的时候,往家里传个话儿,就说到底是姻亲,虽隔得远,也该跟沈家走动走动。”

知韵是宫女,每个月能在宫门口见一次家人,说起来往外传递点消息可比她容易多了。唉,也还是因为她位份太低了,若是位居九嫔,只要有孕,家里人就能被宣召进宫见面,到生产之时还能进宫来照顾几天。

“跟沈家?”知韵大为惊讶,“您是说,就,二姑娘嫁的那个沈家?”

“除了他们还有谁?”许瑶皱了皱眉。说实在的,知韵没有知香好用,不够机灵,有时候话还多。

“可是,您不是一直都说皇上不喜欢沈家……”许家不是一直都巴不得跟沈家撇清关系的么?尤其是关于定亲的传言,许瑶一直在宫里都是绝口不提沈家的。

“你只管传我的话就行了。”看吧,不但是笨,还多嘴多舌问个没完。皇上再不喜欢沈家,如今袁家一倒,沈家必然出头,放着这样的姻亲不联系,岂不是愚蠢?再说,进宫这大半年,她隐隐约约地也琢磨到了一点东西——有时候面上看起来是那样的事,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呢……

见许瑶不悦,知韵不敢再多问,连忙应了下来。许瑶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些,端起手边的红枣茶抿了一口:“宫里可还有别的事?”

有袁家这一件大事在,别的都要算鸡毛蒜皮了,知韵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件:“哦,之前太后娘娘要召见梅大儒的妻儿,好像说这几日就该到京城了……”

娘家出了如此大事,袁太后还要见什么梅汝清的妻儿呢?袁胜玄人都没了,难道还能给他张罗冥婚不成?

不过人都召进京来了,现在又说不见——从岭南到京城好远的路呢,纵然梅汝清是白身,也不好这样耍着他的妻儿玩的。更不必说,梅汝清在军中教授倭语的事颇有成效,正逢倭寇为患,对于这般有用处的人,皇帝多半要加以赏赐,那就不能以普通白丁视之了。

袁太后不见,只好梅皇后来见了。正好也是娘家族人,见一见理所应当。于是,后宫的妃嫔们去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承恩侯夫人领着梅娘子陆氏和其女儿进了宫,正在殿内与皇后说话呢。

“多年未见,七婶瞧着没什么变化,婳儿倒是长得这么大了。”

方才陆氏进殿,行的是参拜大礼,皇后受了,这会儿说起话来,便是家礼了。梅汝清在族中排行第七,皇后呼为七叔,对陆氏自然便称七婶。

“民妇不敢当娘娘这般称呼——”陆氏连忙就要站起来,却被梅皇后示意,叫宫人给止住了:“七婶不必如此多礼,我与七婶这许多年没见,七婶这般,可就是与我见外了。”

梅皇后未嫁之时,的确常出入梅汝清家中,与陆氏自然相熟,只是如今她母仪天下,身份自是不同,陆氏又焉敢随意呢?听了她这话,方在绣墩上坐稳了,也面露怀念之色道:“可不是,这一晃就是十年呢……您出嫁的时候,婳儿才那么小,嚷着要看新娘子……”

梅皇后不由得也笑起来,看向在陆氏身边规规矩矩坐着,却低头抿着嘴笑的梅若婳:“我记得呢,婳儿那时候还圆圆胖胖的,才多大呢,就知道爱漂亮,不许人说胖,可又不肯不吃桂花糖……”

“娘娘——”梅若婳抬起头来,撒娇地唤了一声,“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陆氏笑着轻轻拍了女儿一下:“没规矩,娘娘还没有让你说话呢。”

梅皇后笑着冲梅若婳招了招手:“没外人,一家人哪里有那许多规矩。婳儿过来让我瞧瞧,真是女大十八变,这若是在街上碰见,我可真认不出来了。”

梅若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走到梅皇后面前:“可是娘娘还是当初的模样呢。”

梅皇后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都十年了,老了,哪里还能是当初。”

“娘娘哪里老了!”梅若婳肯定地道,“娘娘这是风韵。就如那盛开的花,正是好时候呢。”

梅皇后轻笑:“你这丫头,嘴还是这般甜。”心里却是高兴的,转头吩咐捧月,“把东西拿上来。”

捧月端上来的是一整套的头面,金银拉成细丝,堆出栩栩如生的花卉,花心里镶上小块的红蓝宝石,既轻巧又精致,正是给梅若婳这样十四五岁未出嫁的女孩儿戴的。

陆氏连忙起身:“娘娘真是费心了……”这手艺一看就是宫里的,可宫里的妃嫔们都讲究首饰上的宝石越大越好,像这等以新奇精巧为主的首饰,宫妃们并不怎么戴,多半要嫌份量不够。这首饰,只怕就是梅皇后特地叫人打出来的——梅若婳父兄都只是举人,太贵重的首饰戴了不免扎眼,倒是这样的最合适。

梅皇后笑吟吟地拿起一枝步摇,亲手给梅若婳插在发髻上:“年轻姑娘家,就该好生打扮。”

捧雪早拿了一面靶镜来,梅若婳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谢娘娘赏。”父亲不喜女子艳妆冶饰,她和母亲的衣饰都要讲究淡雅清致,可她就觉得那样太过寡淡没意思。只是母亲素来听父亲的,并不管她想要什么。这下好了,皇后娘娘赏的东西,父亲总没有阻拦的理由了。

梅若婳目光不由得在那一副头面上扫了一圈。梅皇后给的是全套的头面,连耳环和镯子都齐全,堆在盘中宝光灿灿,正是她最喜欢的。

梅皇后看她这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其实她也喜欢这种轻巧精致,以样式取胜的首饰,只是身为皇后,非得戴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不可,倒浪费了宫里工匠的好手艺。这套首饰的花样还是她闲来无事自己画的,当初做过几对簪子和步摇,赏了梅若婉,谁知她却不喜欢,反在梅夫人面前说这些东西轻飘飘的没个身份,弄得梅夫人又到她面前来埋怨了一番。

如今梅若婉进了宫,自然更不肯戴这种东西,凡有首饰都要镶上贵重珠宝,似乎不这样就不能彰显她的身份似的。又或者,她之所以要戴这样的首饰,只不过是因为皇后的首饰都是这般模样的……

梅皇后抛开思绪,又拿起那对镯子套在梅若婳腕上,既有人喜欢,这些东西当然该给喜欢的人:“可喜欢这式样?”

镯子很细,做成柔软的莲梗模样,交接处一小片莲叶,底下露出半朵莲苞,镶了一小块芙蓉石,粉润润的可爱。梅若婳连连点头:“喜欢!这一块芙蓉石,真是点睛之笔。宫里的工匠果然出众,这莲梗若是浑圆的就失了意趣,这般稍稍交错才见巧思呢,极有画意。”

梅皇后脸上笑意就更深了:“婳儿于书画上造诣必然不错,不愧是七叔的女儿。”她在设计这莲梗镯子时也是这般想的,若是一个两头对齐的圆镯,那便是一股子匠气了。难得梅若婳竟能与她想得一般,显然也是颇有几分才华的。

“不过是学着胡乱涂抹几笔罢了。”陆氏对这个女儿也甚是自得,嘴上却还要谦虚:“这丫头顽皮得紧,叫她学针线她是不肯的,整日里去给她哥哥们捣乱。大郎二郎随着老爷出门游历之后,我也管不得她,只好叫她去与她三哥一起,倒省得在我面前扰得我烦心。”

说到梅若婳的孪生兄长梅若辰,梅皇后便关心问道:“若辰这会儿在前头见皇上?我听说,已是把秀才考出来了?”

陆氏说起小儿子,眼里的笑意更是掩都掩不住:“是,去年考的秀才,侥幸中了个案首,我才敢带他来京城的。若不然,被他父亲知道了,怕不要打下他半截来。”

梅皇后笑道:“七叔总是这般,对儿子们也太严格了些。不过,若不是如此,也不能教出这许多人才来。这回七叔在江浙办的事,皇上正要嘉奖呢,前几天还问我,七叔家的几个兄弟,明年春闱下不下场呢。”

陆氏忙道:“竟劳皇上过问了。老爷常说,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他不懂军事,能帮着教习斥侯们,为抗倭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至于大郎二郎,不瞒娘娘说,大郎那个脾性实是做不得官的,还是叫他继续读书罢。倒是二郎,老爷原就要让他明年下场的,带他游历也是为了叫他看看百姓的疾苦,日后做官才不致做出糊涂官来。”

梅皇后知晓这位叔父是讲究“知行合一”的,点头道:“我也是与皇上这般说的,皇上极为赞赏七叔的做法,说若是做父亲的都能如七叔这般,何愁天下不太平呢。”

陆氏连忙谦逊不敢当,梅皇后便又问道:“那若辰呢?今年秋闱可要下场?”

陆氏略有些犹豫:“老爷倒想叫他晚几年,只是三郎他自己倒有几分上进之心……”其实她不很明白,丈夫为什么要拘着幼子晚几年应秋闱。这十五岁的举人,跟二十岁的举人可不同呢。当初长子次子都是十六七岁就中了举人,为什么到了幼子这里,却要让他晚些?

因此她在梅皇后这里回话,就略带了一点儿私心。若是梅皇后开口让梅若辰今年下场,想来丈夫也不好说什么了。

果然梅皇后爽快地道:“七叔也是太小心了,既然若辰自己有这上进之心,就叫他试试何妨?便是中不了,只当下场试试手便是。只是这样一来,再要他回岭南去应试,这单在路上又要耽误许多时间,不如就在京城考了。”袁太后把人召过来,如今见也不见,再让梅若辰走几个月回去应试,岂不成了折腾人?

在非原籍之地考试,手续办起来总有些麻烦,但有梅皇后这句话,自然没有办不成的。陆氏连忙道谢,听宫人来报说外头嫔妃来请安了,便有些不安:“娘娘有正事,我们倒耽搁了娘娘——”说着便向承恩侯夫人看了过去,以目光询问她是否该告退了。

梅夫人对陆氏其实颇有几分微妙的嫉妒之心。她虽嫁了个承恩侯,可丈夫才华平平,念了一辈子书也没见念出什么名堂来,与梅汝清更是无法相比。

再说子女,她生了三女一子,虽然长女幼女一为后一为妃,剩下的一对儿女却是平庸。而陆氏生了三子一女,却是个个有才。尤其最小的这一对龙凤胎,梅若婳虽比不得梅若婉,可梅若辰却比她的儿子要强太多了。

这么着,她虽招待了陆氏在承恩侯府住下,却实在心里并不怎么愉快。就连刚才女儿与陆氏说话,她也不想插嘴,只管在一边坐着,这会儿才道:“既这么着,咱们就不耽搁娘娘了。如今宫里事多,娘娘要操心的地方也多着呢,只是别忘了,龙嗣才是最要紧的呢。”

梅皇后眼神就微微一阴。梅夫人这是听说了袁昭仪要守孝,变着法儿地提醒她,要帮着梅若婉固宠,早些怀孕呢。

第103章 请罪

朝廷上吵成一团的时候, 沈家父子在宁波已经整顿好了军营。

钓鱼台这一战,死的都是袁家的亲信部队,看着人数并不很多, 不过是六千人, 但在江浙驻军中却引发了好一阵混乱骚动。

毕竟是盘踞此地十余年, 袁家父子纵然身亡,也犹能掀起余波,颇有几个守备、偏将在营中煽动,暗中传言说沈家父子与倭人勾结, 才有钓鱼台一败,否则为什么他们如此热心, 要寻人来教授倭语云云。

不过这一指控并不太有力。沈家父子来江浙才有多久,要说懂倭语,军中的几个通译可都是袁家人, 这话乍听好像有道理, 可再细想想,反过来说还差不多呢。更不必说倭人是藏在钓鱼台,那地方沈家父子从未涉足,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因此, 在沈云殊捉了几个散播谣言的军士,并将其斩首之后, 流言也就消停了。尤其是,这掉脑袋的数人之中,就有当初带兵在桂池村被沈云殊撞上的丁守备——哦, 从那事之后他被贬了一级,已经不是守备了。

不是守备的丁守备在暗中煽动军士,被沈云殊顺藤摸瓜揪了出来,顺便把他当初在桂池村的事儿也一并又提了出来:倭人显然有备而来,袁大将军一家战死,必有内奸!

那内奸是谁呢?当然是这些在江浙日久,又为袁大将军所信任的人最有嫌疑了呀!所谓没有家贼,难引来外鬼,正是最信任的人做了内奸才最易得手呢。就算沈家父子想要勾结倭人,那袁大将军难道会上当吗?就是往浙闽边境去这事儿,原是沈家先去的,袁大将军明明说是要在浙江沿海再搜索海匪的,怎么忽然也跟着去了闽地呢?总不能是去跟沈家抢功劳的吧?

这么一来二去,便查得清楚了。沈家往浙闽边境去了之后,正是丁守备那些日子不知里里外外跑了些什么,袁大将军就领兵也出去了,由此可见,丁守备这小子一定没干好事!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还无法定丁守备的罪,毕竟他是死不承认的,而袁大将军父子又都战死了,无法再出来指证他。但如果将这些与他这些日子散播谣言的行为对应起来,那就极其可疑了——这小子是觉得没把沈家也一网打尽犹不甘心,还想着惑乱军心,好再招倭人进来偷袭一次呢!

正好,这边正在整顿,那边沿海就有消息送过来,学了倭语的斥侯们发现了倭人的踪迹,还抓到了两个探子。虽则这两个探子自尽了,但斥侯顺着他们的行踪追过去,却掘出了两具尸体,正是袁家二少爷身边的心腹小厮长庚,与他的通房丫鬟。

袁二少爷的通房怎会跟他的小厮死在一起?哎哟这事可就有点那什么了……

不过沈云殊从那通房身上搜出了一封以倭语所写的信件,一切便真相大白了:此通房本就是倭国的女探子,潜伏于袁二少爷身边数年了。此次她以回乡探亲为名向外传递消息,与丁守备里应外合,才有钓鱼台设伏之事。

事发之后此通房杀死送她回乡的小厮长庚,意图与两个探子一起逃跑。可她身为袁家通房目标太过明显,两个探子怕暴露自己,便索性将她也杀了。正欲逃窜之时,却被斥侯发现,只得自尽,却忽略了那通房身上的一封信。

其实这番说辞真是漏洞百出,反正市井之间就颇有些香艳的说法,再聪明一些的人则会想到——身边通房是倭国女探子,那袁二少爷究竟知不知道呢?

但反正不管怎样,这个说法得到了袁家几位未亡人的证实,说那通房确实是打着探亲的名号跑了,因家里出了大事竟没人想起来,直到尸身送到眼前,她们才发现这竟是个吃里爬外的奸细!

既然承认了这个,那丁守备的事儿自然也就坐实了。你想啊,如果袁二少爷不知道这通房是倭女——袁二少爷当然是不知道的——那仅凭这倭女,向外传递消息是可以的,却不能指使动了袁家父子往浙闽边境去,军中之事,岂是女子能插嘴的呢?

但倭女不能,丁守备却能。若不然,他也是袁大将军的亲信,为何不曾与袁大将军一同出战呢?死了那么多人,他却活蹦乱跳的,若不是被揪出真正身份,恐怕因为上头空缺太多,他还要升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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