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恨他,怨他,不肯原谅他,但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他。
不似云绫的心死如灰,不似知府夫人的悲恸绝望,只有最平淡最温软的回忆,和最缱绻的眷恋。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这两年当中,保持一颗波澜不惊的平常心。
爱和恨,其实是可以被区分的。
她不知道又爱又恨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要么豁出一切去爱,要么放弃一切去恨。
她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魔,无数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两位姐姐惨死的画面,就会浮上眼前。
永远也忘不了苏明音在烈火中决然的背影,忘不了淑妃临死前痛不欲生的眼神。
她可以不在乎家族的覆灭,但不能不在乎最亲的亲人,在自己面前一一惨死。
如果能用自己和容蓟之前的牵绊,换回淑妃,苏明音以及苏太师的性命,她会毫不犹豫地斩断和他的牵绊,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而已。
“钰儿。”不知何时,他已转过身来,从她手中接过伞柄,“该你了。”
该她了?
该她做什么?
向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许愿?曾经穷尽一切,几乎搭上性命都没做到的事情,一块石头就能帮她实现了吗?
她不信,不屑去信。
但还是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了光滑的石壁上。
她要许什么愿呢?
她的愿望太多了,希望灵魂已经归于苍茫大地的容朝,今后可以不再被命运束缚,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希望淑妃下辈子可以嫁一个好人家,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希望苏明音和邢将军可以再结连理,白首偕老;希望阎烈洲可以一世平安,希望玛朵可以一世无忧,希望自己不要再经历那些痛彻心扉,生离死别;希望容蓟不要再被感情所累,幸福安康,江山永固。
这么多的愿望,就算这块许愿石真的灵验,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贪心了?
既然有那么多的愿望要许,又挑不出一个最重要的,那不如就愿……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好似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一般,当她将手,从石壁上收回的霎那,天空之上,明烈的日光,竟穿破了重重云层,将万点金芒,洒向人间大地。
她抬头看去,刺目的天光,刺得眼睛有些生疼。
一只手伸来,轻轻将她牵住。
她转首看他,他却仰头看着天空,唇边一抹浅淡微笑,似花开的痕迹。
“钰儿,你刚才许愿的样子,真好看。”
她耳根有些烧,明明脸上带着面具,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面孔,好看个屁。
“你的模样。”他忽然说了句:“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忘记。”
不知为何,突然很讨厌听到“死”这个字眼,她捏了他一下:“等你死的时候,我也七老八十了,满脸皱纹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好看。”
他轻柔地笑了,眼底好似有繁星点点,“是啊,那时候,你都老了。”
他努力想象,却怎么都想象不出她衰老后的样子。
如果,自己真的能陪她白首到老,那该多好。
……
为了庆祝杀人凶手终于伏诛,也为了弥补中元节那天的遗憾,百姓们自发地组织了一场灯会。
大街上到处都是放烟火,放河灯的人。
两人沿着河边行走,摆脱了恐慌的姑苏,果真美不胜收。
可是谁又能知道,在这繁华美丽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惨烈与悲伤。
望着天上五颜六色的烟火,苏墨钰轻轻叹了口气。
容蓟停下脚步,也跟着她一起看向那些美丽的烟火。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突然跑到两人面前,“大哥哥,给小姐姐买一束花吧?”
容蓟低头,朝女孩手中挎着的花篮看去,篮子里五颜六色的花朵,的确很好看:“多少钱?”
“不贵,二十文一束。”
正要掏钱,被苏墨钰伸手拦住:“不买。”
“钰儿……”
“不买就是不买。”
小姑娘很委屈:“小姐姐,你不喜欢漂亮的花朵吗?”
苏墨钰叉起腰,开始教育起来:“你当我傻啊?这些花都是姑苏城外的山坳里采的,漫山遍野都是,我干嘛要花钱买?”
小姑娘理直气壮:“花是我采来的,理应就是我的,我拿来卖钱,又什么不合适的?”
哟,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的,这么能说会道,不过就她这点道行,苏墨钰一点也没放在眼里:“说的没错,你采来的,拿来卖钱也没什么不对,可你不该把价格抬得这么高,二十文钱是多少你知道吗?”
女孩鼓着腮帮子摇头,“不知道。”
“二十文,可以买二十个包子,四十个馒头,十只烧饼,一条裤子,一双麻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