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的耿直明白,仿佛凝着霜雪的眼里深处都是直白坦荡的疑惑。
荼兆被他的自爆身份震得大脑几乎不会运转,只能靠着本能去看对方的眼睛。
那双乌黑沉静的眼里,都是货真价实的疑惑,他是真的因为自己拒绝了他而感到茫然,单纯想弄明白为什么,丝毫没有被拒绝的气愤。
“明明明明霄……剑剑剑主?!”
“骗人的吧……”
那群纨绔子弟比荼兆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下意识拒绝这个答案,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愿承认自己和偶像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等尴尬场景下。
他们的问话只是下意识的不愿接受,但落在太素宗主耳中就是在质疑他的身份,于是他认真地回看过去,手中凝出一面半个巴掌大的腰牌,鎏金嵌玉的腰牌上龙飞凤舞画着“太素”二字,上面含而不露隐藏着比海洋更为磅礴的剑气,震得这群少年往后噌噌噌退了好几步,大脑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都疯狂往头顶冲去。
太素宗主的宗主令,岂是这群无知小儿可以直面其威压的?
“此令能证明本君身份。”明霄剑主还在一板一眼地解释,“你若不信,本君可以出剑。”
这话是对荼兆说的,或者说,他证明身份的举动,完全是为了打消荼兆的疑虑。
每个剑修的剑招都是独一无二的,天下又哪里有人能模仿的了明霄剑主的剑?
他在世人面前出剑已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被这话砸得晕乎乎的荼兆努力挽回了最后一丝理智:“不……不必了,我相信您。”
寥寥几句话,他已经察觉出了这位仙道剑主的性格……和他想象中的实在是不太一样。
似乎认真得过了头了。
一群人的气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滞,唯有明霄剑主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这种奇怪的气氛,再次追问了荼兆一遍:“为什么不愿意?”
——像是一个小孩子,固执地非要得到一个理由。
“哥!”不等荼兆整理好思路,不知怎的跑出来了的荼婴远远看见此处情况,面色紧绷,以为荼兆又被欺负了,大喊着往这边跑过来,“你们给我——”
他的话喊到一半就卡住了,脚步也渐渐慢下来。
比起荼兆,荼婴被长辈们教育得更多,对于未来想要拜其为师的明霄剑主也更为熟悉,尽管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一眼之下,他就察觉到了,那位雪衣高冠,神情冷淡的人,正是他极度崇拜向往,视为未来师尊的明霄剑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霄剑主会忽然出现在此地,但荼婴还是凭着本能走到了近前,眼神里都是灼热明亮的光,望着面前的仙人,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晚辈荼婴,见过明霄仙尊。”
和广为人知的“剑主”称呼不同,那只是一个众人为表崇敬给明霄起的雅号,用以证明他的实力强悍,“明霄仙尊”或是“太素宗主”才是正经见面时对他的称呼。
明霄应了一声,长袖一翻,将荼婴扶起,手指轻轻擦过少年的手腕,表情凝滞了一瞬,又化为波澜不惊的平静。
——很好,修行魔道的好苗子。
见到荼婴,方才为明霄剑主的话而喜悦不已的荼兆仿若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想起来了。
自己的弟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拜明霄剑主为师,这也是荼氏上下的心愿。
而他,而他……不过是旁人口中的“魔物”罢了。
现在是明霄剑主不知道那个预言,等他知道了,就不会再问他要不要拜自己为师的话了。
明霄本身就是这个预言的应验者,怎么可能再去信任教导一个未来的魔修?
荼兆神情黯淡地垂下了头。
明霄剑主察觉到他的心情忽然低落下去,眼里有一丝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抿了抿嘴,问荼婴:“你家中长辈可在?本君欲在你家中择一子收为亲传,且通禀一声。”
这番话说的理所当然,当然,全修真界,也只有明霄剑主有说出这话的底气。
当日,整座蓬莱岛都震动了。
太素宗主,那位从蓬莱岛出去的明霄剑主,将要在此择选亲传弟子!
明霄剑主数千年来未收一徒,这个机会有多么宝贵根本无需人言,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入择选队列的人已经打破了头,荼氏的门槛也越来越难进,这话传出的第二日,荼氏举家迁出了荼氏宅院,将这座大宅院用来安置明霄剑主,以示尊敬。
择徒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后。
表明自己喜好清静让下人都退下,仙道魁首趺坐入定,将神魂抽离,远涉重洋投入暗无天日的海域之下。
既然法则说光收下荼兆会使荼婴前路难走,那不如连荼婴一并收下吧。
从魔君体内醒来的天道觉得自己真是个机灵鬼儿。
作者有话要说:天道:我真聪明,两全其美【喜滋滋】
法则:……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荼婴:我的偶像要来收徒辣!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荼兆: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我不敢说。
第29章 双生(三)
被镇压在海域之下数千年的魔尊在阴冷压抑的宫殿中醒来。
他长发未束冠冕, 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绣着金线的衣袍上,深黑色重重叠叠的华服勾勒出挺拔的腰身,每一层衣衫上都用金丝压满了暗纹,行动间有水流波浪般粼粼的纹理在流动。
沉睡已久的暴君睁开眼睛。
乌黑的瞳孔中有暗红的光晕在流转, 仿佛落进了暗红的血色, 脸颊线条精致冷硬, 若有人在此,便能一眼认出, 他与那位仙道魁首生的一模一样!
但和那位清冷似雪的太素宗主不同,坐在深渊下的王座上的男人, 眉目凌厉摄人, 眼神中都是残忍血腥的暴虐, 眉眼里含着倨傲矜贵的神色, 明明什么都没做, 神情里也像是带着阴冷残酷的煞气, 眉尾习惯性地微微压着——这个动作由那位仙道魁首做来,是仙人气里多了点悲悯红尘的温柔, 而由他做来,就仿佛是一手翻覆了天下的暴戾君主正提着刀思索灭谁满门。
这张实打实的暴君脸,和鬼王那张祸国殃民的妖姬脸, 正好可以凑个对儿。
这俩化身合在一起大概就能组个亡国组登上热门话本。
“尊上。”点着极暗灵火的大殿里, 几名黑衣魔修单膝跪地,“禀尊上,海域封印已破除十之七八, 约再过一月就可彻底解开封印。”
坐在上首的魔尊一言不发,无声的氛围里,那几名黑衣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唔……一个月?那本尊要你们何用?”魔尊的声音淡的几乎没有情绪,仿佛只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问句。
但这句话出口,却吓得那几人汗出如浆,恨不得将头死死压进地面:“尊上!尊上息怒,我等定然在半个月内完成任务!”
“半个月打破他设下的封印?你们是在愚弄本尊么?”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冷意,“滚吧。”
几人如蒙大赦,也不敢再辩解什么,急忙退下,身长玉立的魔尊站起来,视线穿透重重宫殿,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笼罩在整个魔域上空的那道封印。
魔域沉在深海之下,暗无天日,底下是赤地焦土千万里,随处可见互相厮杀的魔物,城池之间互不相连,与人间的统治模式不同,魔界强者为尊,各个城池皆有城主,虽名义上说受魔尊率领,平日里却不会直接接受魔宫的旨意。
更主要的是,那位魔尊也没有心情去玩什么治理国家的游戏。
黑衣黑发的魔尊步出大殿,仰头看向幽寂的天空。
天空没有太阳,却也不是纯然的黑,而是泛着粼粼波光的幽蓝,这种蓝色沉静冷漠,透着微微的幽光,隔着特定的频率,还会折射出一种奇妙的银蓝色光辉。
那道银蓝色光辉,就是数千年前由明霄剑主布下的封印,他将整个魔域,连同居住其中的数万万魔修,以及自己的双生弟弟一起,镇压进了无光无昼的海底。
魔尊长长的衣摆拖曳在背后,感知到魔尊的气息出现,整座魔宫的侍女们纷纷跪下,额头死死磕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五千多年了啊……”
离魔尊最近的侍女听见自己的君王喃喃自语,语气有些诡异,仿佛是仇恨,又像是充满笑意。
“也该到见面的时候了。”他轻声说。
深黑的大袖下苍白无血色的右手拢起一团黯淡的光晕,里面泛着极其浅淡的银蓝,男人松松抬起左手,并指在右手那团光晕上一抹。
虚空中如同绽开了一束银白的莲,他空无一物的右手里凝出了似玉非玉的素白剑柄,顺着他抹过的左手,泛着寒光的锐利剑身一寸寸凝实,这柄剑质地通透,不似铁铸,更像是寒冰凝结,剑身寒气四溢,有极微弱的银蓝色光芒流转其上,剑柄坠着一只剑穗,式样精致,却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腥,末尾的穗子被切断了一半,凄凄惨惨地挂在剑柄尾端。
这柄剑和魔尊的气质格格不入,通身流溢着高华清贵的气息,如一捧天山雪、林梢月,被他握在手里,灵光吞吐明灭间,如在哀鸣。
“小……小雪天剑……”
四周的侍女们喃喃低语,将身体更深地压了下去,死死跪着不敢抬头。
那柄剑上的气息足以令任何一个魔族感到恐惧。
——那是明霄剑主的佩剑,也是数千年前穿透了魔尊心口将其镇压海底的封印之引。
被敌人握住的灵剑不甘地微微颤动着,试图挣脱魔尊的掌控,却被对方放出的魔气轻而易举地侵蚀掉了本就不强的灵光,哀鸣着静止了下来。
握着这振长剑,魔尊嘴角露出了一个冷戾的笑容。
整个魔域忽然震颤起来,浩瀚恐怖的魔气如洋流倒卷,翻腾呼啸而出,黑衣的男人一脚踏在地上,大地被踏出一个凹陷的深坑,裂缝还在随着泥土的碎裂而疯狂延伸扩张开来。
黑衣魔尊借着这一脚之势,如踏风追云,乘着磅礴呼啸的魔气卷出的狂风,朝着暗淡广邈的天穹挥出了一剑!
仙尊的长剑里还蕴含着似雪的寒冷灵力,甫一接触到天穹上银蓝的封印就顺利地融了进去,在天衣无缝的封印中震出了一条几不可察的乱流。
见到那条乱流出现,魔尊咧开了一个兴奋残酷的笑容,手腕翻转,将已势竭的长剑收回,驾驭魔气聚就的龙卷再次轰然冲击上去,又是一剑!
这一剑有破天开山之气势,银蓝的灵光和玄黑的魔气杂糅在一起,如长虹贯日,瞬间横贯整个天穹,在所有魔族眼中投下了恐怖的倒影。
封印和长剑撞击,上面无时无刻不在转动的符文做出了反应,煌煌如烈日般的辉光大盛,带着气吞山河之势笼罩向下方的魔尊,仿佛是一个恍神,深蓝如墨的天穹就被遮掩在了这光芒之下,与此同时,有极寒冷冰凉的气息疯狂地蔓延开。
整个魔域的魔族都怔怔地抬首望天,看着他们的魔尊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冲击着那道封印。
魔气和灵力流互相撞击,巨大的威能步步攀升,所有魔族都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要被活活撕裂的窒息感,最弱的一些魔物趴伏在地面颤抖,连呜咽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这狂乱的力量对冲撕得粉碎,血肉如烟雾般一蓬蓬散开,连一片骨骼都留不下来。
这样的威能还在攀升,一些城池从城主终于意识到了其中的可怕之处,迅速收拢城民,打开防御的阵法,在尖锐呼啸的涌流中挣扎保命。
地面上张开的防御阵法越来越多,微弱的光芒簇簇亮起,似繁星在洪流中明灭不定,却丝毫没有被天上的那个男人看在眼里。
他根本不关心底下的魔族会不会死,只是一心一意冲击着上方的封印。
这道封印在数千年的魔气侵蚀中已经衰弱了很多,不然在他挥出第一剑的时候,下面的城池应该就已经被夷平数座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让他们用那些不值一提的阵法支撑到现在。
似雪的长剑上银蓝灵光已经微弱到看不清,过了很长时间才有浅浅光芒苟延残喘地闪烁一下,长发披散的男人眯起眼睛,握紧了剑柄,平静地吐息,而后缓缓举剑——
斩落。
咔嚓。
仿佛琉璃碎裂的声响传到了每一个魔族的耳畔,天穹上那层银蓝的光芒闪烁两下,忽然失却了那种冰雪般清透的质感,冰层崩毁,穹宇朽碎,这景象浩瀚伟大,气温骤降,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裹挟着最后的清正灵力铺洒向整个魔域,一时间将魔域内的魔气都压弱了两分。
——这是这道封印最后的净化手段。
短暂如死亡的寂静后,整个魔域轰然爆发出了极度疯狂的咆哮和嘶吼。
——捆缚住他们数千年的封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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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名少年孩童规规矩矩地在广场中间站好,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蓬莱岛上的人都是修者,便是孩子也很清楚太素剑宗和明霄剑主的分量,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可以说是极致的幸运。
他们敛声屏气,不敢稍有妄动,坐在高台之上白衣胜雪的男人垂眸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在前排的荼婴身上停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