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是这个事,齐横动用了八百军兵帮助范家扩建宅子。当然了,这事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可以很小,如果说都不追究,完全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张哲偏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闹得满城风雨,这就不再是小事了。
唐寅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么,齐横从中收了范家多少银子?”
张哲抬起头,深深看了唐寅一眼,幽幽说道:“讨好了范家,就是齐横所收到的最大好处。”
讨好了范家,就等于讨好了范敏,也等于讨好了大王,就算范家肯给齐横银子,他也不会收啊!
“滥用职权、公器私用的是齐横,那你为何又责令中尉府抓了范举?他又有何错?”
“齐横是为范家建宅,臣理应调查范家。在调查期间,臣又发现,范家在背着朝廷偷偷贩卖铁、盐,范举身为范家的族长,臣自然要拿他归案。”张哲正色说道。
在那个时代,盐、铁都是暴利中的暴利,是一国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盐铁生意只有朝廷可以做,任何商贩都是严禁触碰的,一旦触犯,那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死罪。
唐寅听后,也不由得倒吸口凉气,范家有暗中做盐铁生意吗,自己怎么一点耳闻都没有!他凝视着张哲,问道:“张哲,这可不是件小事,你可有证据?”
张哲说道:“范举是大王的岳丈,臣心中自然明了,若无真凭实据,又哪敢轻易抓人?”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范家贩卖盐铁一事,是由中尉府的顾大人查出来的,大王若想了解详情,需召见顾大人。”
唐寅眼珠转了转,对门口的阿三阿四说道:“立刻召顾冲入宫见我。”
没等阿三、阿四答应,张哲摆摆手,说道:“顾冲其人,胆小如鼠,此事又哪是他敢去调查的,此案为顾宸大人所查。”
对对对,张哲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实话,以顾冲那种瞻前顾后的性格,哪怕发现了范家有问题,他也不敢去触碰。他改口说道:“召顾宸!”
等阿三走后,唐寅站起身形,在房中来回走动,张哲说得没错,若无真凭实据,他不敢抓捕范举,看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要自己怎么办?杀了范举?查封范家?别说他过不了范敏那一关,就连他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啊!
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以后谁还敢管范家的事,以后不人人都敢和朝廷抢着做盐铁生意?风国的财政收入还打哪来?
唐寅越想越烦心,也越看张哲越不顺延。有些事情,就牙根不应该去触碰,不碰,大家都好过,碰了,大家都难过。
张哲做事,完全不计较后果,也不考虑别人的难处,只会秉公处理,惹出个大烂摊子,然后就没他什么事了,所有的后续麻烦就得要自己来扛。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扛啊。
处理这些内事、外事,层层的关系,唐寅感觉比统兵打仗都要难上百倍。难怪范敏不来见自己,她爹都要被定上死罪了,见了自己能说什么,而自己又能和她说什么?见了面,两人都为难。
留张哲在朝中主政真是个错误,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把邱真和元吉一并调到大兴,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说,我的张哲张大人啊,你打算要我怎么处理此事?杀了自己的岳丈吗?”唐寅气极而笑,乐呵呵地看着张哲,问道。
“大王是国君,一举一动皆受万众瞩目,大王若徇私枉法,包庇纵容,必受国人耻笑。”
原来你也知道这一点啊,这恰恰是最让他感到为难的。“你不会真想让本王杀掉夫人的父亲吧?”唐寅微微眯缝起眼睛。
张哲垂首无语。
“怎么了?哑巴了吗?”
“回禀大王,臣是御史大夫,只管调查不法之举,至于最后的定夺,不归臣管,臣也不敢多嘴!”
嘭!唐寅猛的一脚把桌案踢翻,低头怒指着张哲,近乎于咆哮地吼道:“这正是你最可恶的地方!”
桌案翻滚出好远,上面的奏章散落满地,张哲跪在地上的身子亦是一震,他垂下头,低声说道:“若大王认为臣有罪,就请大王下旨查办臣!”
“你当我不敢?当我身边没了你不就不行?”唐寅气得想抓起桌子砸碎张哲的脑袋上。
“微臣不敢!”
“我看早就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了。”唐寅凝视着他,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不过,真要他拿下张哲,他又舍不得,毕竟他身边的圆滑之人太多,而像张哲这么梗直这么不长眼里件儿的实在太少。
阿四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把唐寅刚才踢飞的桌案搬回来,重新摆放好,又把散落在地上的奏章一一捡起。
唐寅抬手敲打自己的额头,在房中烦乱地来回踱步,思虑许久,他对阿四说道:“别收拾了,召宗元,让宗元即刻入宫,快去!”
他现在是没辙了,身边还没有邱真和上官元吉,只能把宗元找过来商议此事。在唐寅的心目当中,宗元的能力以及办事的手腕就算不如邱真和上官元吉,但也差不多哪去。
宗元此时就在王宫里,在范敏的寝宫。他是少府,主管王家的财政和一切收入与支出,和范敏常有往来。这次范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范敏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正是宗元。
得知大王召见,宗元并不感意外,或者说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临离开范敏的寝宫前,他还没忘安慰道:“夫人尽管放心,大王是重情谊的人,定然不会为难国丈。”
范敏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担心的不是大王,而是怕某些人会抓住此事不肯轻易放手啊!”
宗元当然知道她说的某些人是指谁,他眼珠转了转,笑了,说道:“某些人再大,也大不过大王,夫人就安心吧!”
“大王这时候找宗大人,必然是为了此事,本宫想,宗大人应该明了在大王面前如何说话吧。”范敏笑盈盈地走到宗元近前,一对美目闪烁着精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含笑问道。
宗元心头一震,忙拱手道:“微臣明白。”
“恩!去吧!本宫,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范敏轻柔地挥了挥手。
“微臣告退!”宗元躬身退出范敏的寝宫,走出一段路,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在唐寅的这些夫人里,心机最为高深莫测的就属范敏,世家豪门出身,头脑敏锐,城府深沉,即便是宗元也惧怕她三分。
很快,宗元来到书房,向唐寅叩首问安。看到宗元,唐寅脸上的阴郁总算减轻了几分,等他落座后,他笑问道:“听说你刚从万安夫人那里过来?都聊什么了?”
“啊,回禀大王,微臣只是拿本月的账本交于夫人过目。”宗元早有准备,想也没想,脱口而答。
“只谈账目?”
“万安夫人家中生变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唐寅面无表情地喝着茶,慢悠悠地说道:“范家目无王法,竟然私自倒卖盐铁,张大人建议本王当严惩,宗元,你的意思呢?”
坐于一旁的张哲向下垂了垂头,没有言语。宗元则是暗暗咧嘴,这个问题要自己怎么回答?严惩的言外之意就是杀掉范举,不严惩,那就是徇私枉法。
他心思急转,眼珠子也转动个不停,考虑大王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自己又如何来把这个答案解释得合情合理。
沉吟了好一会,宗元笑道:“微臣觉得张大人所言极是,此事,绝不能姑息,必须得严惩。”
见唐寅的脸都快黑了,宗元又继续道:“当然,严明法纪是应该的,但也不能错杀无辜。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范家家大业大,出了那么一两个败类也实属正常,谁做错了事,大王杀谁就是了,但不能牵连无辜啊!”
宗元说得义正词严,但有心之人一听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是从范家揪出几个人来顶罪。
唐寅眯缝起眼睛,凝视宗元,疑声问道:“你认为,如此来做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吗?就能够服众了吗?”
“当然不能!”宗元正色说道:“即便是重罚了那些利欲熏心的妄法之徒,但范家也犯有监管不利的责任,理应一并受罚。微臣算过,范家一年的收入接近一千二百万两白银,大王可罚其三年的赢收,也就是三千万两银子,如此一来,即作到了惩戒,以儆效尤,又可填补我国国库,可谓是一举两得之策。”
听听,什么叫良臣,这才叫良臣!在唐寅看来,一个良臣不是找出问题就完事了,关键得能解决问题。
宗元这个办法就是个上上之策。杀几个范家的人,再开出一张巨额的罚单,即能警告范家,令其以后收敛行径,又可让自己在范敏那边不至于太难做,两全其美,善之又善。
唐寅快要阴沉一天的脸总算是露出笑颜,他身子向后一靠,同时长长嘘了口气。他又问道:“宗元啊,那你说齐横一案又如何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