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抬头,看着匾额上“桃花斋”那几个烫金大字,暗自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赶着马车离开了这里,径直去了街角的一家成衣铺子。
她跳下车,在成衣铺子里面买了身衣服和配饰,又在隔壁杂货店里买了东西,再次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另外一副打扮。
伸手按了按鼻子下方的小胡子,陶夭夭驾着马车掉头去了永安巷的沈宅。
沈宅的大门并没有上锁,她上前推了推,门是从里面插着的,于是便抱了一丝希望上前拍了拍门环。
“谁?”拍了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来,陶夭夭侧耳听了听,却并非柳氏母女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有人在吗?是我。”陶夭夭粗着嗓子回答。
一阵脚步声传来,在门口处停了下来,透过门缝,陶夭夭看到一个人影停在门内,似乎在打量着自己。
“老朽姓李,是柳府的管家,还请姑娘开门一见。”陶夭夭继续粗着嗓子说话。
话音刚落,府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名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陶夭夭的视线当中。
陶夭夭认出这名婢女就是当日她和祁玉第一次来沈宅时候的婢女,很机灵的一个小丫头。
“李管家,您终于来了,柳老爷终于肯出面了!”那婢女见到陶夭夭出现,几乎喜极而泣。
“姑娘,你先别激动,你叫什么名字?”陶夭夭问道,“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老朽能进去说话吗?”
“李管家快请进!”那婢女慌忙让开了路,恭敬地将陶夭夭请了进去,又说:“奴婢名叫四喜!是夫人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丫头。”
“听口音,四喜也不是本地人吧?”陶夭夭捋捋假胡须说,又问:“除了你之外,沈宅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四喜摇摇头,脸上有些恨恨然:“本来巧儿姐姐也在,可是她见我家夫人和小姐这么些天一点音讯也没有,便趁我夜里睡觉的时候偷偷逃走了,临走之前还偷走了夫人不少首饰!”
陶夭夭挑了挑眉梢:“你家夫人和小姐至今杳无音讯,巧儿都走了,真难为你还守在这里了。”
四喜倔强地挺了挺胸膛:“李管家有所不知,夫人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夫人,奴婢早就被卖去地主家做小老婆了,巧儿忘恩负义,奴婢不能学她!”
“很好,沈夫人没白救你一场。”陶夭夭是真心实意地称赞。
四喜将陶夭夭请进了会客厅,利索地泡了茶水便站在一边,有些欲言又止。
陶夭夭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四喜啊,你也知道,我家老爷也是刚从积云山上回来,在山上的时候,他因为我家二小姐的事情受了皇上的责备,因此心情也不太好,所以便一直没派人过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陶夭夭相信积云山上柳如烟出丑的事情一定会迅速在紫云城传播开来。
从柳家的做事来看,柳映也好,柳如烟也罢,都说明了柳家并非什么良善之家,臭名远扬也是他们的报应。
更何况,柳映之前已经答应了柳氏会带陶敏和陶静参加祭月节,可是她们母女三人早在祭月节之前就已经失踪了,柳映但凡顾忌着一丝同胞之情,也不会对她们母女如此不闻不问。
“奴婢都听说了……”果然,四喜点了点头,悄悄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胳膊:“柳老爷心情不好,奴婢去柳府求见他的时候,还被门房打了一顿。”
陶夭夭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头对柳映的印象更是一降到底。
她坐直了身子,对四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先坐下,仔细跟我说说你家夫人和小姐失踪前后的事情。”
四喜点点头,却没有落座,而是从一旁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陶夭夭的对面。
“我家夫人是接到一个字条,上面写了几句话,夫人看后十分开心,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门。”四喜回忆道。
“字条是谁送的?又是谁写的?写了些什么?你可知道?”陶夭夭追问道。
四喜摇摇头:“字条是奴婢在院子里收衣服的时候,绑在一支箭上射在奴婢面前的树干上的,当时我吓了一跳,慌忙取下来交给了夫人。
我识不了几个字,就看到有几句话,夫人看后,说是柳老爷约了她见面,还说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她就匆匆出了门,没想到那次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你家夫人连我家老爷的字体都认不出来吗?”陶夭夭皱眉。
能在大白天躲过祁玉的监视,将箭射入沈宅的,功夫绝对差不了。
“我家夫人一个人漂泊久了,实在是怀念亲情,所以我想,她可能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字条上的字体吧。”四喜猜测道,“也或许,那字条上字,是那人模仿的柳老爷的也说不定。”
“那字条还有吗?”陶夭夭忽然问道。
“有!我去柳府求见柳老爷的时候,就是带着字条去的,李管家要吗?我这就去给您取来。”四喜说着站起了身。
“你去取来吧,我得将字条带回去让我家老爷看看。”陶夭夭说道。
“好!”四喜说着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
陶夭夭将字条打开,只见上面写了几句话:门外马车,速来相见,过时不候。
署名是柳映两个字。
看完之后,她将字条又重新叠好,小心地收入了袖中,开口又问:“那府上的两位小姐呢?又是如何失踪的?”
四喜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怯意:“两位小姐,其实不应该说是失踪,说是被人抢走的还差不多。
他们直接从院外跳了进来,二话不说就闯进了房中,让人捂住了静小姐和敏小姐的嘴巴,捉了人就走,当时还有一个人试图阻拦,却寡不敌众没能拦下。”
陶夭夭“嗯”了一声,知道四喜说的那个出来阻拦的人应该是祁玉。
“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你看清楚了吗?若是让你辨认,你能认出他们吗?”陶夭夭又问。
四喜想了想之后摇摇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虽然我认不出他们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他们应该都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陶夭夭心中一动,“何以见得?”
“我听到那个凭空阻拦的人问他们是谁,他们却一声不吭,后来,有两个人误闯入了我和巧儿的房间,一个人将巧儿当成了小姐,正要上前,我躲在墙角,偷偷看到另外一个人对着那人打了个手势。
那个手势是哑语,意思是说我和巧儿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说他们的主子命令他们,只抢人,不可随意伤人。”
“哑语?你竟然懂哑语?太厉害了!”
陶夭夭惊讶地看了一眼四喜,没想到凭柳氏的为人,竟然还能找到如此衷心的宝藏侍女。
听到陶夭夭的夸奖,四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奴婢小时候伺候过一位夫人,她天生不能讲话,只能打手势,天长日久的,我也就学会了些。”
“很好,四喜,你今天给我的线索已经不少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守着沈宅,我相信你家小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陶夭夭对着四喜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告辞。
柳氏的性命她不敢保证,但是陶静和陶敏的性命,就凭四喜说的那句“不可随意伤人”,她大致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心思,尤其是她之前又在桃花斋看到了小六给她看的那副轩哥哥的画像。
能将轩哥哥画得如此传神的人,除了陶静,她想不出第二个。
所以,对方掳走陶静和陶敏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找轩哥哥,她们的安全必是无虞的。
但是轩哥哥有可能会去了哪里呢?她现在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揣着那张字条,心事重重地回了玄幽王府。
在门口的时候,她还被门房赵力拦住了,直到她一把撕下嘴上粘的假胡子,又脆生生叫了一声“大力哥”,赵力才将她认了出来。
心心念念要送出去的那四千多两银票,自然是没送出去的,她只好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青竹居的小书房里房门紧闭,洛云锡的房间也关着门,她想试着去洛云锡那边探听一下柳氏的消息,可是一想到早晨祁风跟她说的话,她又打起了退堂鼓。
洛云锡不招她过去伺候,她也乐得清静,先回房换了衣裳,偷偷溜去了小厨房重新藏好了身上的银票,又跟碧儿她们几个嘱咐了洛云锡的晚膳,之后便去了枫树林找阿黄。
除了晚上睡觉之外,阿黄已经习惯了自己一条狗在枫树林里撒欢了,每次听到陶夭夭的脚步声响起,它就会撒着欢地从枫树林深处跑出来。
每次看到阿黄迈着粗短的小腿撑起来的笨拙身躯朝她跑来,陶夭夭就想发笑,心里头再多的烦闷也会随之抛到脑后。
想到阿黄晃悠悠的小步子,陶夭夭脸上挂满了笑。
但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阿黄并没有从树林深处跑来迎接她,她侧耳去听,听到了树林深处传来的一阵呜呜声。
“阿黄?”陶夭夭开口唤了一声。
这里是玄幽王府的后院,又是靠近洛云锡药浴的汤池,暗地里的守卫力量她是知道的,因此她不用担心阿黄的安危,说不准这小家伙又在哪里淘气呢。
她前天过来的时候,这小笨蛋就自己被卡在了一处灌木丛当中,拱了半天都没钻出来。
陶夭夭一边呼唤,一边抬步进了树林深处。
“阿黄,阿……”转过一个假山,陶夭夭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世子,您怎么在这儿?”陶夭夭疑惑地问道。
假山旁边有一座石亭,身披一件狐裘大氅的洛云锡端坐在石凳上,头发微湿,敞开的大氅下摆那里露出一丝纯白中衣的一角。
脸色也比平日里的时候稍稍红润了一些。
陶夭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汤池,这才想起洛云锡每日午后药浴的习惯,看这样子,大概是刚刚药浴过后。
“呜呜——”听到陶夭夭的声音,原本正伏在洛云锡面前的阿黄叫了两声,一晃一晃地朝着陶夭夭走来。
“阿黄。”陶夭夭弯腰抱起了苍猊团子,隔着苍猊团子胸前厚厚的绒毛,她感受到了苍猊团子剧烈的心跳,看样子,不是受了惊吓就是发怒了。
“阿黄乖……”陶夭夭伸手在苍猊团子脑袋上摸了几下,小声地安慰着,声音是平时少有的温柔。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目光正好撞进洛云锡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邃当中,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打量着她。
陶夭夭被洛云锡那捉摸不透的眼神盯得直发毛,尤其是在看到她怀里的阿黄的时候,眉心似乎还微蹙了片刻,陶夭夭便身子一紧,小心地将阿黄放在了地上。
“世子,您怎么在这儿?这里风大,您别着凉了。”她笑盈盈地对着洛云锡开口。
这片枫树林有些年头了,她几乎是眼看着这片枫树林由绿变红,逐渐成了如今的火红。
入目之处全是铺天盖地的红,她其实并不太喜欢,红色总能让她想起血的颜色。
“它太吵了。”许久之后,洛云锡才开了口。
“吵?”陶夭夭一愣,“不会啊,这里这么空旷,林子这么大,它的叫声根本压不过风声的。”
“我说太吵了就是太吵了。”洛云锡凉凉地开口,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从石凳上站了起来,陶夭夭便看到了他侧面石桌上立着的一头鹰,黑色羽翼,胸前一道白色宽带。
“小黑?”陶夭夭发出一声欣喜的呼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啾——”那头玉带海雕歪着脑袋回应了陶夭夭一声,黑漆漆的眼睛却眨个不停,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类跟自己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了。
听到玉带海雕的叫声,陶夭夭忽然觉得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动了那么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莞尔。
荷包里装着的是那条火灵蛇,鹰是蛇的天敌,怕是这小蛇听到小黑的声音害怕了吧?
陶夭夭伸出手去,隔着荷包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经过这几日和红菱的相处,红菱已经熟悉了她的味道,也习惯了她的抚摸,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没敢赤手空拳把玩过它。
而她也差不多摸透了这小蛇的性情和习惯。
红菱果然不愧为火灵蛇,寻常蛇类视力和听觉皆不佳,看不到静止的东西,也听不到声音,仅能靠眼睛和鼻孔间的颊窝探测生物的体温和动静,靠皮肤去感觉来自地面和空气中细微的振动。
而红菱不是,它能看到她丢过去好一会儿已经死透了的蛤蟆幼虫和蜗牛,还能看到她用来挑拨它的小细竹竿,还能分辨出她声音当中的喜和怒。
当它不听话想要往外钻受到呵斥的时候,陶夭夭甚至都能看到红菱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和委屈,还会迅速爬到那根小竹竿上缠得紧紧地,为的就是逃避被竹竿抽。
每当这个时候,陶夭夭就觉得这小蛇都快成精了,也就更加相信了桃灼和那莫问的话,希望赶紧跟这小蛇“心意相通”。
“嗷呜!——”地上的苍猊团子见陶夭夭一直愣着不理它,便仰起头来对着玉带海雕吼了一嗓子,将正想着心事的陶夭夭吓了一跳。
“啾唧!——”玉带海雕也响亮地啼叫了一声,居高临下俯视着苍猊团子,陶夭夭竟然清晰地看到它漆黑眼睛里的蔑视。
“这两只,八成也是成精了吧?”陶夭夭咂了咂舌头。
“若不是我赶过来,你那苍猊犬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洛云锡轻飘飘看了陶夭夭一眼。
“它俩打起来了?”陶夭夭低头往地上看去,这才看出阿黄的绒毛似乎比平日里要乱了一些。
“可能小黑觉得阿黄这是闯入它的地盘了,多谢世子了!”陶夭夭很识趣地跟洛云锡道谢,“世子,您渴不渴?要不,我去给您泡壶茶过来吧?”
“茶待会再泡,你去哪儿了?”看着陶夭夭脸上黑不溜秋的肌肤,洛云锡微微皱了皱眉头。
看这丫头白净时候的模样看顺眼了,猛然间再看这一张灰不溜秋的脸,怎么如此从别扭!
“我没去哪儿啊,就……出去吃了个饭。”陶夭夭不确定洛云锡是不是暗中派了人监视她,便也没敢撒谎,回了个半真半假的话。
“出去吃饭,有必要将脸弄成这个样子吗?”洛云锡眼底写满了不相信。
“脸?”陶夭夭一愣,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手上沾了一层灰色的脂粉。
她这才想起来,从沈宅回来之后,她光顾着换衣裳了,忘了洗脸了。
“哦,我吃饭吃得有些撑,便去了永安巷那边看了会儿杂耍,后来想起那个沈夫人就住在永安巷附近,所以便扮成了柳府管家的模样去了沈宅。”陶夭夭只得实话实说。
心想若是洛云锡继续追问,她就扯个慌,说是替他打探消息去了。
可是奇怪的是,洛云锡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未追问她去沈宅的原因,只沉声说了一句:“沈宅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去将脸洗干净了去。”
这张灰不溜秋的脸,他看着实在碍眼。
“哦,好!”陶夭夭疑惑地看了洛云锡一眼,小跑着去了假山旁清澈的溪水边,三下五除二将脸洗了个干干净净,又跑了回来。
“好了世子,您看干净了吗?”陶夭夭将脸凑到洛云锡面前,笑盈盈地踮起了脚尖。
洛云锡被突然靠近的陶夭夭吓了一跳,他猛然后退了一步,耳后闪过一丝绯红。
“祁风教你的拳法练得如何了?打一遍给我看。”洛云锡轻咳了一声说道。
“又要打拳啊。”陶夭夭苦了脸,看到长身颀立的洛云锡,她忽然眼珠子一转,又往前紧跟了一步:“世子,一个人打拳有什么好看的?平日里练拳都是祁大哥陪着我的,今日正好他不在,您也正闲着,要不……”
“你想跟我过招?”洛云锡轻笑了一声。
“不不不,我只是想请世子指点一二。”
陶夭夭慌忙摆手,她看了一眼洛云锡身上裹得紧紧的狐裘大氅,吃准了洛云锡不方便出手。
“你若是能在我手中走过十招,我就传你套剑法。”洛云锡挑了挑眉梢,抬步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陶夭夭看了一眼远处地上铺得厚厚一层枫树叶,慌忙抬步跟了上去。
她被洛云锡连踢带踹地弄摔了那么多次,早就已经摔出经验来了,往里走走也好,地上那么厚的枫树叶子,就算摔地上也摔不疼。
在二人身后,阿黄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而小黑,则长啸了一声直冲云霄,片刻之后又从云霄里俯冲了下来,停在了一根粗壮的树干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家主子和那个灰不溜秋的瘦小人类。
在枫叶堆积最厚的那片地上,洛云锡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上下打量了陶夭夭一眼:“出手吧。”
“好!”陶夭夭将腰间装着红菱的布袋子解下,怕待会一个不小心再压着它了。
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她对着洛云锡呲了呲牙:“世子,我可过来了!”
“一……”她清斥了一声,几个大步到了洛云锡的侧面,扬起拳头攻向了洛云锡的侧面。
狐裘大氅的开口在正面,她吃准了洛云锡从侧面没办法出手,所以这第一招,她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总不能让这个高傲自大的世子爷小看了不是?
然而,她口中的“二”字还没喊出口,她甚至还没有看到洛云锡是如何出手的,挥出去的拳头就已经被洛云锡牢牢地握在了手掌心中。
洛云锡的手掌大且温凉,将陶夭夭的粉拳包裹了严严实实。
陶夭夭铆足了力气用力去挣,却没料到洛云锡却微愣片刻之后忽然松了手。
失去钳制的陶夭夭浑身的力道挣了个空,惊呼一声之后,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栽了过去。
洛云锡回神,脚尖轻点就到了她身后,然后在陶夭夭的背部跟地面“亲密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又扯着陶夭夭的胳膊将她扯了回来。
“二……”陶夭夭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她顺着洛云锡的力道扑到了洛云锡怀中,手肘使劲朝着洛云锡的胸口撞去。
“三……四!”陶夭夭一击得手,嘴角划过一丝得逞的微笑。
虽然洛云锡是好心出手救她,但所谓兵不厌诈,若是真正对敌,且她手上又拿着刀子的话,洛云锡方才的举动无异于自寻死路。
“小人得志!”耳边传来一声冷哼,陶夭夭的第五招便怎么也攻不出去了,不管是下盘功夫,还是拳头,全部被洛云锡锁得滴水不露。
偏生洛云锡还像是刻意报刚才她那一肘之仇似的,明明一招就能将她打趴下,却偏偏像耍猴儿似的将她耍来耍去。
更气人的是,这家伙从始至终就只用了一只手对付自己。
“七……八……九……十!停!”
陶夭夭气喘吁吁地喊道,下一秒,洛云锡便松开了她的胳膊。。
“啪”地一声,她重重地摔在了厚厚的枫叶之上。。
虽然跟之前的四仰八叉相比,这一次摔倒的姿势好看了那么一丁点儿,虽然地上厚厚的枫树叶子阻挡了她摔下去的速度,可是她的屁股依旧快被摔开花了。
“进步太慢,还得多加练习。”洛云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步往树林外走去。
“世子世子,您刚才说的,我能走得了十招,就传我一套剑法来着,您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陶夭夭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跟了两步又想起似乎将红菱忘下了,便又掉头回去将红菱挂在了腰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洛云锡已经走出很远了。
洛云锡的脚步未停,远远丢了一句话过来。
“书房书架第二排,左数第三个格子,最上边有一本心法,明日卯时之前背给我听,要求一字不差。”
“明日卯时……”陶夭夭脚底一个趔趄,意思就是她今天一整晚都不用睡觉了?
“世子,明日卯时我还得早起跑圈呢!”陶夭夭蹦跳着朝着洛云锡的背影大喊。
“明天开始,我亲自传授你剑招。”远远留下最后一句话,洛云锡的背影消失在了一株枫树之后。
“亲……亲自传授?”陶夭夭的脚步顿了顿,她能说不学吗?
偷偷伸手摸了摸被摔得生疼的屁股,她真的是被摔怕了啊!
……
“第二排……左数第三个格子……最上边……”陶夭夭踩着板凳将洛云锡说的那本心法找了出来。
厚厚的一本书,看起来有些老旧,封皮上写着“穿云剑”几个大字。
“前有破云针,后有穿云剑,我这是彻底跟云彩干上了吧。”
陶夭夭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小心地翻开了书本的第一页。
“……修习此功法者,需心如止水……息调则心静,心定则神宁……
气行则绝象,绝象则觉明,觉明则性灵,性灵则神充,神充则精凝,精凝则大道已成,万象归根矣!”
陶夭夭木然地念着书上的字,念了一整页下来,发现所有的字她倒是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敛情摄念,心无所思,目无所见……元神守形。
任从两足行动处,一灵常与气相随……行也能禅,坐也能禅。
行也绵绵,坐也绵绵。醒也绵绵,睡也绵绵……”
念到此处,陶夭夭心中一喜。
醒也绵绵,睡也绵绵?
意思就是睡着了依旧也能修习了?
她打了个哈欠,在窗下寻了一个小榻,抱着书躺了上去。
小榻软绵绵的,还带着些安神沉香的味道,原本就有倦意的陶夭夭刚躺上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戌时一刻,祁风轻轻敲响了洛云锡的房门。
“进。”洛云锡刚刚写好一封信装在一个信筒里,并用火漆封了口,又抽了一张新纸过来。
“公子,刚才门房赵力来青竹居找过陶季,说一刻钟之前有人来找陶季,还带了个口信给他。”祁风对着洛云锡抱了抱拳头。
“什么人?带了什么口信?”洛云锡蘸墨汁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祁风一眼。
“是东街一家酒楼的伙计,说陶季晌午的时候在他们那儿吃过饭,口信就两个字,未归。”
祁风将赵力的话如实转达给洛云锡,又说:“属下找过了,陶季并不在房中,便想着来跟您说一声。”
“未归?”洛云锡将毛笔放了回去,沉吟了片刻问道:“那酒楼叫什么名字?”
祁风想了想回道:“是一家新开的酒楼,好像叫做桃花斋。”
桃花斋?
洛云锡皱眉,脑海中骤然回想起一个脆生生的娇俏声音。
“……我要这个书生哥哥住桃花斋,住在我的院子里……”
“轩哥哥,夭夭喜欢这个书生哥哥,夭夭要让这个书生哥哥做我的夫君……”
想着想着,洛云锡逐渐冷了脸。
“公子,您……没事儿吧?”祁风小心地问道,潜意识里他觉得问题可能出现在了这个“桃花斋”上。
他也总觉得“桃花斋”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似的,但可以肯定,他印象中的,绝对不是什么酒楼,倒像是……姑娘家的闺房。
但若真是闺房的话,他跟他家公子又怎么可能同时熟悉呢?
自打来了京城,公子可是一直住在玄幽王府的。
祁风想了又想,脑海中划过一丝什么,猛然间抬起来头。
我的老天爷,不会这么巧吧?
打探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任何音讯,却原来要找的人已经来了京城?
还堂而皇之地开了酒楼,他们这些人只顾着追查柳氏母女的消息了,竟然疏忽了眼皮子底下的信息。
祁风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世……世子,您是不是,也想到什么了?属下这就带人去桃花斋。”
祁风说着就要出门。
“回来!”洛云锡沉声叫住了祁风。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先别带人过去,你自己过去暗中打探一下,看桃花斋背后的主子是谁,是不是叫陶轩。”
他从来没有料到,那晚醉酒之后她口中迷迷糊糊喊出的“轩哥哥”,竟然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属下明白了公子,这就过去。”祁风抱了抱拳头,又问:“那……若是那人真的是公子要找的人,属下还要不要动手?
或是逼问他说出陶家小姐的下落,好寻回您的龙纹玉佩?”
“不用,龙纹玉佩的事,你不用管了,将人手也全都调回来吧。至于那个陶轩……我会亲自会会他。”
洛云锡的脸逐渐沉了下来,心里像是被猫爪似的,隐隐有些烦躁,他却该死地说不出来因何烦躁。
“是!”祁风答应了一声,临出门时,身后又传来洛云锡的声音:“等等,先将这封信让信鹰送走。”
洛云锡黑了黑脸,被桃花斋的事情一耽搁,他竟然差点忘了正事。
“哦。”祁风又转身进来,从洛云锡手上接过了信筒。
“你刚才说,陶季不在房里?”洛云锡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没错,属下进去找过了,他确实不在。”祁风疑惑地看了一眼洛云锡,悄悄地关门离开。
祁风走后,洛云锡拉开了房门。
站在廊檐下,他看了一眼据他几步之遥的陶夭夭的房门,思索片刻之后,他抬步朝陶夭夭的房间走去,然后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就推开了。
站在陶夭夭房间内,洛云锡点燃了房间桌上的烛火。
烛火的光亮摇曳着,在墙上投下了一个瘦长的影子。
洛云锡的目光比烛火还要亮,他的目光缓缓从房间里掠过,却没有停留在橱柜和抽屉当中,而是在床幔之上和房梁上多停留了几眼。
片刻之后,他脚尖轻点上了房梁,牢牢地站在了房梁之上。
目光居高临下在房间里搜寻了片刻,他忽然微微扯了扯嘴角。
不远处的房梁和墙壁的连接处,一个手帕包成的布包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洛云锡轻笑了一声,一个转身借着房梁的力量跃去了墙边,伸手取下了那个布包。
“不容易啊!凭她的本事,竟然能将东西藏得如此隐蔽!”自言自语之后,洛云锡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他掂了掂手心里的布包,耐着性子打开了它。
一层又一层,最里层是一块手帕,手帕打开之后,正中央正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洛云锡伸手拿起玉佩看了一眼,满意地发出一声轻笑。
他将玉佩收入袖中,随后拿着那块手帕靠近了桌上的烛火。
在距离烛火一指之遥的地方,他忽然又收回了手。
低头看了手心里手帕片刻,再抬头看一眼高高的房梁,洛云锡忽然扯了扯嘴角。
片刻之后,他伸手入怀,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他将东西放在手帕中,像刚才一样原样包好,又第二次上了房梁,将布包又放回了原处。
站在地面之后,洛云锡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粘的尘土,用掌风吹息了烛火之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
陶夭夭睡了舒舒服服的一个午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她在软塌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她忽然摸到了盖在身上的一床被子。
陶夭夭一愣,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过想眯上一会儿,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身上的被子又是谁给她盖的?
房间里漆黑一片,陶夭夭下来床弯腰去找鞋子,刚刚把双脚伸进鞋子当中,对面桌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睡醒了?”
“世……世子?”陶夭夭被吓得不轻,慌忙穿好鞋子站了起来。
火折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明亮的烛火照亮了洛云锡的脸,那张俊脸因为忽然的亮光,显得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馨。
“你胆子不小啊,让你来书房找本心法,你倒是堂而皇之地在这里睡起大觉来了。”
洛云锡看着陶夭夭脸上如受惊小鹿一般的慌乱,最终忍住了没有冷哼出声。
“对对,我是来找心法的!”陶夭夭一边说,一边弯腰去床上摸索那本穿云剑的心法。
她记得躺下的时候还抱着那本书来着,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不见了呢?
“别找了,在这儿呢。”洛云锡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宽大书桌,又加了一句:“我从地上捡起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我睡着了不小心弄掉的。”陶夭夭慌忙小跑着上前,小心地从书桌上拿起了那本心法。
“看的如何了?背给我听听。”洛云锡说。
陶夭夭点点头,结结巴巴地备了起来:
“……元神守形。任从两足行动处,一灵常与气相随……行也能禅,坐也能禅。行也绵绵,坐也绵绵。
醒也绵绵,睡也绵绵……”
背到这里,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洛云锡,小声说道:“世子,这上面的意思太晦涩难懂了,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大致理解就是,只要想修习,那么不管行走也好,坐定也好,醒着也好,或是……睡觉也好,都可以修习。”
“所以,你这其实不是在睡觉,而是在修习心法了?”洛云锡挑了挑眉梢说道。
“是……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在领悟心法当中的奥妙。”陶夭夭的声音轻若蚊蝇。
她原以为洛云锡会发火,奇怪的是,洛云锡并未生气,反而一直盯着她打量,眼神里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许久之后,洛云锡终于开口:“陶季……”
“我在。”陶夭夭谦恭地低头准备聆听。
“你可知,我为何要逼你练功?”洛云锡问道。
陶夭夭垂眸:“世子一片苦心,是想栽培小的。”
才怪!
陶夭夭腹诽,他是怕自己功夫不行给他拖后腿吧!
“就算是吧。”洛云锡轻笑一声,精明如他,自然一眼就看透了陶夭夭的小心思。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你生性顽劣,心浮气躁,确有几分小聪明是不假,却容易冲动,还经常识人不清,善恶不分,需要人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我有这么差劲吗?”陶夭夭黑着脸小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