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前夕,
集聚“守城,巡逻,宵禁,皇室出行护卫”等职能的铁甲禁军早早调拨了军队,明日随行。
而在暗处,司礼阁,又称司礼监,所管的东西两厂亦是早早派出了密探,以排查凶险。
然而,春狩之地在星平野,星平野地域辽阔,丛林极多,这旷野更是濒临连海山。
连海山自是连着大海,只不过却非连着东海的主海,而是连着东海支流。
东海万万里,江波浩渺,无穷无尽,凶险神秘,而至此处,却因一块名为“飞来沙”的大型沙泥淤地而岔开洋流,从而出现了这样的一个连着连海山的支流。
连海山上树木繁茂,古树犹多,更有飞瀑恍似银带,垂天而下。
在这样的环境中,想要完成彻底的搜查,那是不可能的事。
白渊看过地图,所以很好奇,皇室为何不换个地方?
但再一看,却发现皇都周边没有其他地方比此处更好了。
平野辽阔,濒临山脉,再接沧海,自是孕育了不少野兽,甚至是...妖兽。
便是没有人刺杀,而那些想要立功表现之人只要深入旷野,就会遇到凶险。
更何况,即便有人刺杀,但这个皇室可和他穿越前认知的不同,并非是那种皇帝遇到刺客就只会往后跑的皇帝,而是......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负手立在万阳殿“群龙逐日”雕像前的帝皇。
皇帝年约八十,但看起来却是青壮,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帝已经达到了修士的层次,或者说...伪六品。
试问这样的皇帝,又如何惧怕刺杀?
这么一想,他便是想开了。
正想着的时候,府前的路道上又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
邦~~
邦~~
邦~~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渐远,提醒着时间已至三更天。
而三更天就是白渊动身外出的时候。
可明日他就要去参与春狩,还要射中三只兔子一类的猎物,今晚实在是没心思去风雪森林。
“那去星平野看看吧...
如果遇到危险,皇帝躲得过,我未必躲得过。
我若躲不过,就必然动用力量,那么一来就会暴露。
虽然正常来说,天人组织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但若是出了意外呢?”
白渊静坐在床榻上,双瞳闪烁着清醒的光芒。
他稍一抬手,虚无的明镜便在远处的月光下生出。
下一刹那,床上的少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
嗖~嗖嗖嗖~~~
皇都东城之外的官道侧,一道身影正在树林的阴影里飞速掠动,恍如一条深谙于黑暗里狩猎的毒蛇。
这身影头戴斗笠,腰间藏剑,背负箭壶,外披一方灰蒙蒙的大斗篷,内里则是红衣。
若细细去看,这箭壶里插着的一十二支箭矢,每支箭矢的末尾竟都用特殊字体刻着一个“渊”字。
这是六皇子府的专用箭!
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不必奇怪,因为这是百战阁南方阁主的离火卫统领,亦是有着赤练剑王之称的曹沁。
箭矢自是华孤鸿为她准备的。
“老爷子下令让帮那荒唐殿下狩杀猛兽妖兽,然众目睽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若是我随殿下而去,即便殿下狩到了猎物,也会被当做是我所为...”
“事实上,谁都知道殿下不可能射杀妖兽,但皇室自古多天命之言,只要不被抓到证据,那么...自可造势,这或许就是老爷子所想。”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我提前潜入星平野,然后伺机而动。”
“离火卫的兄弟们虽然实力不凡,但却无法绕过东西厂眼线而进入星平野。”
“但东西厂的眼线再多,也只会在外围,我只需一入星平野就往深处切去,那么...自然无碍。”
曹沁心中诸多念头闪过。
她的目的,就是提前潜入春狩场地深处,然后在春狩开始后,寻到六殿下,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六皇子专用箭”射杀某个猛兽。
虽说对于这种行径,曹沁有些无语,但老爷子的话她必定遵行。
至于那六殿下不配合的可能...
曹沁只能祈祷那荒唐的少年,能够懂一丁点儿事了。
对于老爷子的话,她心底是有些淡淡的鄙夷的。
从小养于深宫,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未踏入九品的理由?
区区一场梦,就让他醒悟,就能说明他是个可造之材?
若这人不是六殿下,不是老爷子的外孙,曹沁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同时心底暗暗将这等人直接划分为“没有未来”的层次。
可是,这人偏偏是老爷子的外孙,偏偏是华妃的儿子...
可怜这两人,一个是铁血征伐的大将军,一个是心思玲珑的妃子,却偏偏要去扶持六殿下这般的人,真是...造化弄人啊。
曹沁心底默默叹息着。
但是,她只是老爷子藏在黑暗里的一把利刃。
利刃不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所以她也只是想想罢了,该做的事还是会去做。
曹沁身法极好,又是实战出身,约莫又一个时辰后便绕开外围巡行的铁甲禁军,还有暗中窥探的东西厂密探,潜入了星平野中。
她宛如一头灵敏的毒蛇,在春日新长的菲菲长草间,弓腰窜行,很快就到了深处。
略作调息,她身形旋动,翩然飞上了一棵巨树,居高临下,开始勘测地形,以方便明天的行动。
一开始,这勘测是很顺利的,
诸多地形、细节以及野兽分布都在她脑海里自动勾画成图。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曹沁勘测的东西越来越多,心底也逐渐生出了一丝古怪。
因为...她发现了一些异常。
“泥土翻动,似乎并非野兽所为,而是有人为的痕迹...难不成真有人敢提前入场,准备在春狩节刺杀皇室?”
曹沁眉头微皱,身形绷紧,在古树之间宛如一只带翼毒蛇般,骤然飞扑,继续循迹查探。
片刻后...
“有血味儿,虽然很淡,虽然现场也被处理过...但还是有。或许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彻底消散,但现在却还在。”
曹沁心底的古怪感越来越浓,
她抬手握住了腰间的软剑,双眼眯出危险的寒芒。
她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查一番,至于还未见到敌人就退缩害怕,有这等心思的人根本无法成就武道,甚至连普通武技的门都入不了。
心气,勇气,一往无前之气,本就是武者所必须的心性。
也正是这个原因,曹沁某种程度上才有些看不起那位连九品都入不了、却诵经念佛的六殿下。
皇子或许未必一定要在武道上取得多大成就,但若是连九品都入不了,那只能证明心性实在不行。
若是心性不行,如何行夺嫡之举?
随着前进...
远方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月光下,一条湍急的瀑流飞流直下,轰砸在深潭里,惊起连绵不绝的滚雷之声,从而使得原本旷野上的虫豸声都被彻底压下,再也听不到半点。
曹沁瞥了眼瀑布,越发放缓速度。
“虽然此处水汽较大,但血味却越来越浓...
而这里已是星平野深处,再往前就是连海山了...
若是我想行刺,我也会把此处当做营地。
因为这里的瀑布声音,可以隐藏许多东西...”
“东西”两字才在曹沁脑中掠过,下一刹,便是异变突生。
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骤地压下,突兀地不给人任何思索的时间,网丝材质古怪,绝非铜铁之类,而是喑哑无光。
曹沁身形骤动,灰色斗篷一个旋动,瞬间便要掠出十多丈。
但是,她才一动,就看到一道人影站在远处的天地之间,幽幽伫立。
几乎在她扫到那人影的同时,一卷爆射的银光,好似洪水猛兽般怒冲而来,挡住了她一切前进的路。
强烈的危机感浮现,曹沁选择暂避锋芒。
她手握的剑柄猛然拔出,刹那间,链蛇软剑的层层链剑在半空张扬开一个极长的轨迹,宛如长尾甩天的红毒蛇。
蕴藏火毒的气力沾满了这软剑的每个角落,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扭曲。
软剑似柔实刚地往那大网斩去。
正常来说,别说是掉一张网了,就算是天上掉了这么大的石头,也会被曹沁随手斩飞。
可这一次...古怪出现了,她的剑才碰到那网,所有的气力甚至劲力都如泥牛入大海,转瞬消失不见了。
除此之外,她只觉身上的气力和劲气也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压住了,好似...这个世界忽地变得不支持“劲力”和“气力”了...
眼看着网已落下。
曹沁当机立断,右手松剑。
果然,一旦她和那古怪大网之间的联系没有了,气劲就又恢复了。
旋即,她闷哼一声,周身肌肤里浮出腾腾血雾游丝,继而身形爆发出远超之前的力量,往侧边挪去。
曹沁这是燃烧了精血,用以换取临时的爆发力。
啪~~啪~~
两声。
软剑落地,古怪大网也落地。
“这网...”曹沁体会着刚刚的感受,忽地瞳孔紧缩。
她隐隐想起了一些东西。
她这个层面的人自然知道万古识海,也知道万古识海之中藏着许多早已灭绝的文明,而这些文明通过诡异的方式反渗透到了物质世界,从而也将它们的独有的力量带入了这个世界。
譬如,南国的“芥子”。
譬如,皇朝和异域所掌控的“傀儡”。
譬如,华青青之前汇报的“蜡缝头”,“蜡像”,“噩花”。
再譬如,正气阁一些无解奇案所涉及的被称为“凶卷”的卷宗。
这都是出自万古识海不同文明的力量,当然...这些都只是那些文明力量的冰山一角。
那些文明都曾称霸世界,如同人类般一时无两,可却都因为未知原因而消失于时间长河中了...可即便消失了,它们却还存在于万古识海。
而这种能够封禁力量的网,也让她想到了万古识海的古代文明。
她思索之间,尝试着抬手向链蛇软剑一招。
果然,她的气劲才触及那网,就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动静。
就在她做这个动作时,远处那一道幽影已经飘来了。
一道糅杂着劲气的寒光迎面刺到。
曹沁以指代剑,与那寒光迎上,转瞬就交锋了几个回合。
对方贴身而战,本是想直接将她拿下,却不想她失了剑,燃了精血,竟还是攻防有据,以指代剑,化作漫天剑影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往。
但她少了剑,终究是无法得心应手,可若是去取剑,定然会露出破绽而被斩杀。
正想着的时候,那幽影忽地退开几步,双袖挥舞之间,一道道爆射的银光闪烁寒芒,化作横穿的雨流,直向曹沁击来。
曹沁瞳孔紧缩,认出这是极高明的暗器手法,便急忙施展身法,连连躲闪...
然而,对方暗器手法精湛,劲气强大,她无法靠近,只能被动躲闪,再度落入下风,且随时可能彻底落败身死。
曹沁当机立断,虽说软剑落于此处可能会带来后续麻烦,但总比自己失陷在这里要强...
她转身,弓腰,爆发之间,如毒蛇贴地飞行,再度和那身影拉开距离。
然而,那身影却不急不躁,踏步而去,并不猛追,看起来似是身法速度不如她。
但曹沁并没有大意,反倒是越发警惕。
果然...
很快,她就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追了。
因为...她已经被包围了。
包围她的东西...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变异的妖兽。
或者,那也根本不是妖兽...
因为,那些身长四五米,或是高四五米的妖兽都是血淋淋的...
或是脑壳儿破开了个洞往外涌出着脑浆,或是双眼空空荡荡在往下流淌着鲜血,或是腹部被开膛了肠子肝脏都正挂着...
这些本该死去的妖兽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存活着,并且同时直勾勾盯向曹沁。
一股阴森悚然的诡异气氛升腾而起。
而,曹沁除了背着的箭壶外,却是手无寸铁。
她扫过这些明显是刚死没多久的妖兽,心底闪过许多念头。
一,刚刚的血腥味儿就是这些妖兽的。
二,对方显然和自己一样,是独自进入此地,但是进入此地后他大肆斩杀妖兽,继而将妖兽化为己用。
但同时,她也心存不解。
这人的实力并不足以斩杀这么多妖兽,那么是否还有同伙?
但不管如何...
这位离火卫的统领忽地明白了一件事。
她闯入了一个大麻烦,一个针对皇帝的大麻烦...
而且这大麻烦比她想的还要大得多。
这大麻烦还没有用来对付皇帝,却已经要拿她来“试刀”了。
但,曹沁并没有放弃希望,她目光连转,却发现所有方位都站着血淋淋的诡异妖兽,而在来时的位置,则是那道人影在幽幽靠近。
“阁下是谁?”曹沁扬声问,她斗笠下漂亮的瞳孔则是快速转动,思索对策。
然而,对方却并不回答。
曹沁想了想,继续道:“我身死不要紧,就怕无法诛杀那个狗皇帝!”
江湖混多了,这种忽悠人的话那是张口就来。
对方明显是为了刺杀皇帝的,而她在春狩节前夜出现在此处,自然也可能是为了埋伏刺杀皇帝,这很合理。
对方稍稍犹豫了下,但却还是没说话,显是依然存了必杀之心。
曹沁瞳孔里闪过一抹狠色。
此情此景,竟是绝路!
可遇到绝路,不是家常便饭么?
...
此时...
另一边...
空灵的月光里,一道身影正在闪烁。
神出鬼没,难觅其踪。
那身影忽而出现在古树的阴影里,忽地出现在树顶繁茂的枝丫间,忽地出现在某个巨石的背后。
灰衣,
铜面,
一把可感罪业的黑剑。
很快,这身影发现了打斗的动静,他坐在不远处一棵极高的古树上,默默看着那诸多妖兽正围攻一人。
“明天都春狩节了,这星平野今晚还真热闹...”
来人正是白渊。
他目光很快落在被网住的链蛇软剑上。
这特别的剑,让他很快辨认出了远处被围攻的身份。
“曹沁怎么会来这里?”
他目光再动,又看到了那被围攻之人背着的箭壶。
一时间,他心底生出了强烈的古怪情绪。
隐约之间,他猜到了点什么。
“在春狩节前夕,背着箭壶提前潜入星平野,还能做什么...那箭壶上的箭十有八九是六皇子府的专用箭吧?
这...还真是便宜外公的一片苦心啊...”
白渊一边想着,一边在观察着远处的厮杀。
气浪翻滚,妖兽扑腾,不时的交锋恍如重型坦克的对撞,若不是此处瀑布声音极大,这对撞声绝对是惊人无比...
周边空气都如大茶壶里烧的水,滚沸升腾,一丝丝气力还有妖兽那与生俱来的夸张劲力,在疯狂地摧毁着周边的一切。
泥土岩石崩碎,树木落叶纷纷坠落,又在这交锋气域里化作一蓬又一蓬的碎片雨,紧接着,这些碎片又如狂乱的子弹般,携带着怪力和火毒之气在四处扫射。
简而言之,这种场域,完全不是白渊这种九品武者能够进入的。
他现在这程度,只要卷入那交锋区域,怕是连出剑的时间都没有,就会被余波波及,而瞬间重创。
很明显,这曹沁的力量比无相和哥舒云强了一个层次。
可是,她没了趁手武器,却终究是快撑不住了。
白渊视线挪开,落在不远处另一个负手而立的黑影身上,瞳孔稍稍眯了眯。
他忍着立刻出手的心,犹如一只藏蛰而隐忍的魔狼,在静静等待着时机。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刺客,
需要的只是一刹那的时机。
一刹那,短么?
对于日常的吃饭喝水来说,自然短。
然而,对于刺客和被刺客所杀的人来说,却是最漫长的时间。
因为这是从生往死的过渡。
是凝聚着一切杀机,一切心机的过渡。
生死,也就是一刹那罢了。
又岂会短?
白渊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四门十星武技大圆满的层次,使得他此时的状态玄之又玄,
哪怕没有刻意地去动用什么招式,哪怕剑还未出鞘哪怕一寸,他也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度。
如妖魔,如世尊,如帝皇。
妖,诡谲难测,
佛,禅心圆融,
帝,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