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缓缓飘过水面,朝池塘中央的凉亭飘去。
中庭里没有风,竹林无风自动。叶子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沙沙、沙沙……
池塘并不大,很快,灯笼便飘到了凉亭内,干枯的身体静静悬浮在三口棺材上方。
两口被打开的棺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嗯?福字红棺的角上掉了一小块漆。”
霍雍想了想,可能是倒霉鬼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磕掉的。这只鬼真倒霉。
寿字黑棺一切正常,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短命鬼还在这庭院里面吗?
据周谋仁之前的说法,福字红棺是在他来时打开的,而早在他进入四合院之前,寿字黑棺就已经打开了。
人皮灯笼一路飘过来,除了厢房门口那湿漉漉的黑色脚印外,便没有惊动过其他鬼。但那脚印显然不是短命鬼。
“短命鬼已经出去了吗?”霍雍心想。
倒霉鬼是跟在周谋仁身上一起出去的,那么短命鬼呢,难道说在他之前,还有其他人进入过四合院?
干想是想不出结果的。霍雍没有试着去触碰最后的禄字白棺,人皮灯笼飘出凉亭,飘向了大堂方向。
下方的池塘水清澈见底,能够一眼望到塘底的白色鹅卵石,里面一条鱼都没有,死气沉沉。
飘过池塘,吹灯鬼顶着灯笼来到了大堂前。
入眼先是两根红漆立柱,柱子边便是两尊一人高的石狮子,表情狰狞。
按常理来说,镇宅的石狮子都应放在门口,藏在内宅深处的石狮霍雍还是第一次见。
有两具衣衫褴褛的骷髅躺在道路两侧,两只狮子的前脚各自踩着一具骷髅的头骨。
被踩在脚下的两具骷髅,表情各不相同。
很难想象只剩骨骸的骷髅还会有“表情”这一概念,但霍雍看到了就明白了。
左边的头骨上下颌张开,眼洞要大些,似在呐喊。右边的骷髅牙齿紧闭,眼洞扁平,似在默默忍受被践踏的痛苦。
吹灯鬼飘过两只石狮子中央的道路,忽然,被狮子踩在脚下的骷髅抬起一只手,伸向了吹灯鬼。
或者说,伸向它头顶的人皮灯笼。
“这两具骷髅是鬼?这两只狮子踩着两只鬼?”霍雍心中思索,又想起了关押赌鬼的那个黄花梨木盒子。
而且这两具骷髅似乎对人皮灯笼的光芒有反应。
将心中的重重疑惑按下不思,霍雍继续控制着吹灯鬼向大堂飘去。
大堂下,摆着几张太师椅,中间两张,两侧各3张,合计8张椅子。
椅子上没有人也没有鬼,什么都没有,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和几幅书法作品,灯笼一路飘到堂内,只见中央的两张太师椅上方还有一副最大的画。
画的内容是一座山,山石嶙峋、松柏苍劲,山下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房屋稀疏,一看就人口不多。
其他几幅更小一些的画,则是画的一些人居场景,有医馆边的柳树,有水井边打水的牧童,有正在用竹丝作箩筐的篾匠。
画的是农家生活,恬淡又简朴。
剩余的书法内容是草书,狂劲而奔放,霍雍甚至认不出写得是什么字,这就有些尴尬了,索性不看了。
穿过大堂再往前去,则是墙壁。
到尽头了。
霍雍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座四合院的大致构造:
进入大门之后便见花圃,第二扇门之后则是四间厢房围着假山,本应放在二进门处的大堂被藏在了最深处,甚至还要在停棺亭之后。
反常的构造,就像那些内圆外方的铜钱。
“短命鬼应该不在这里,该走了。”
霍雍没有多逗留的打算,这座四合院处处透着诡异,如果不是为了查看三棺的情况,他甚至连放灯笼都不想放。
鬼知道里面的鬼会不会被惊动出来。
人皮灯笼闪烁着,原路返回,从大堂飘向中庭的池塘。
途中在那幅最大的泼墨山水画前多停留了两秒钟,霍雍多看了这幅画两眼。他说服自己放弃了把这幅画摘下来带走的心思,吹灯鬼转身离去。
咚咚!
身后突然传来了敲击木板的声音。
吹灯鬼猛然回头,猩红的眼睛带着狐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刚才的那幅画。
咚咚!
同样的声音又响起了一次,比之前更响了。
“画后面有东西。”霍雍心中闪过疑惑。这座阴宅里会有什么?只能是鬼。
咚咚!咚咚!
画后面的敲击声越发急促响亮,把盖在上面的画纸都震得微微晃动。
“要去看吗?还是跑?”霍雍陷入了极其短暂的犹豫,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他做出了选择。
“稳一手,跑路!”
黑白鬼域顿时张开,迅速笼罩了整个大堂。
在这座四合院内,鬼域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即使是吹灯鬼全力施为也没办法将鬼域扩张到之前那足以笼罩整座盐池大学的广度,只能堪堪将大堂纳入其内。
鬼域之中,世界围绕鬼运转。
人皮灯笼缓缓隐没与现实,再次出现,已经是在大堂之外,池塘岸边。
黑白鬼域飞速向来时的方向蔓延,先前一直晃晃悠悠慢慢飘荡的人皮灯笼正在迅速闪现,飞快地远离大堂朝门口飞去。
咚咚!咚咚!咚咚!
敲击木板的声音越发急促,只是霍雍已经听不到了,灯笼在此时已经飞到了第三道门的门边,正飞越厢房朝大门飞去。
咔嚓一声,木板断裂。
大堂中央的那副山水画掉落在地上,碎裂的木板中,伸出一双死灰色的手臂,指甲很长,长而尖利,仿佛不是人的指甲一般。
灯笼飞过厢房门口,第二道门就在不远处。
忽然,门口有一滩黑色脚印的房门打开了,浓郁如墨汁的黑暗迅速蔓延开来,将灯笼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一个带着水声的脚步声从房内走了出来,越走越近,走到了吹灯鬼的面前。
“咦?——”
霍雍再次听到了那声轻咦。
“妈的,这只鬼怎么又来,每经过这房门口它就要出来晃悠一趟吗?”
然而厉鬼并听不到他心中的骂娘,夹杂着水声的脚步绕着吹灯鬼转了一圈,又在它面前踱起步来。
“有完没完……”霍雍试着张开黑白鬼域挣脱这片浓郁的黑暗,却发现完全无法张开,这只鬼对鬼域的压制比那片大堂还夸张,又或许是两相叠加的结果。
人皮灯笼的灯火摇曳,也没能驱散半点黑暗。
几分钟后,四周的黑暗才如潮水般褪去,脚步声又走回了厢房中,哗啦一声关上房门。
黑暗刚刚褪去,吹灯鬼睁开眼睛,正想展开鬼域继续往大门飞去,一转头,看见的却是一双死灰色的手掌,指甲尖利弯曲,像钩子一般。
“大堂那只鬼追上来了。”
念头刚起,有一双手搭在肩头,霍雍的意识陷入黑暗。
大门口,江恨雪抱着钱袋子坐在台阶上,看看霍雍的脸,又看看四合院的红漆大门,她在这里干等着很久了,虽然无聊,但却没有不耐烦。
“霍雍在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呢……”江恨雪心里忍不住想。
她也有进四合院里看看的念头,但又明白里面的危险,连霍雍都只放被上身鬼上身的吹灯鬼进去探索。
思绪至此,身旁忽然响起了开门声。
吱呀——门开了。
江恨雪保持着警惕转头一看,出来的是吹灯鬼,于是心底的警惕便放了下来。
“不对,吹灯鬼的头上没有灯笼!”
刚放下的戒心立刻重新升起,江恨雪的眼角淌下两行血泪,一只非男非女、没有四肢的厉鬼从她眼中凝视着眼前的吹灯鬼。
江恨雪下意识地把霍雍挡在自己身后,抬头看着吹灯鬼。
仍是苍白枯槁的身体、干瘪的皮包骨头、被挖出一个大洞的喉咙,与被烧得焦黑扭曲的死人脸。
但吹灯鬼的双目漆黑,不是被上身鬼上身之后的猩红之色,也没有感情,那双麻木的眼神不是她认识的霍雍。
然后是那双手。
江恨雪不久前刚从吹灯鬼的手中接下36枚铜钱,她近距离观察过吹灯鬼的手掌:干枯、瘦削,肤色蜡黄。
眼前的吹灯鬼的双手却是死灰色的,并不干瘪,长着弯曲如钩子的尖利指甲。
这不是吹灯鬼,至少不是霍雍操纵的吹灯鬼。
血液顺着江恨雪的脸颊淌落在地面上,彘鬼的鬼血鬼域迅速将两人两人覆盖在内,血光如罩。
神情麻木的吹灯鬼在鬼血淌下之后,肉眼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伸直双手想要伸到江恨雪身上,却又迟迟没有伸出。
江恨雪坐在台阶上,挡在霍雍身前,与吹灯鬼四目相对。
彘鬼的杀人灵异已经被触发了。
面前的干枯尸体忽然颤抖起来,肩膀如筛糠似的抖动,黑白二色以吹灯鬼为中心试着张开,刚有展开的苗头便立刻被江恨雪以彘鬼的鬼血强压回去。
“吹灯鬼怎么了?”江恨雪心带疑惑地看着面前不停颤抖的吹灯鬼。
随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吹灯鬼的双手似乎在变得越来越长。
啵!
那双长着尖利指甲的死灰色手掌忽然脱落了下来。江恨雪这才看清,吹灯鬼原本的手其实并没有变化,依然干枯而蜡黄。
一双死灰色的手掌,像戴手套一样套在了吹灯鬼的手上,而随着彘鬼的杀人灵异袭击吹灯鬼,这双手套便被甩了下来。
这双手被甩下的同时,吹灯鬼皮包骨头的身体骤然倒下,如同一栋向内坍塌的大楼。
江恨雪惊疑不定地看向倒在面前的吹灯鬼,却发现这哪里是吹灯鬼,塌在地上的只是一张与吹灯鬼一模一样的,枯黄的人皮。
“那双手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从地上的人皮上移开视线,却已经找不到那双手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双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