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里的这一夜,刑风知道,是自己的最后一夜。
晚媚已经离开,四壁空空的刑房,又只剩下他和小三相对。
半个时辰敲碎一根骨头,现在时辰已到,他知道自己还有工作没有完成。
锤子在他手间,很小巧,却很沉,完全是黄金打造。
隔了这么多年,他仍记得很清楚,最早姹萝很爱使这把黄金锤,用它将核桃一颗颗敲碎,攒许多核桃仁,攒到满把的时候才开始吃。
你有没有使过这种小锤?落锤之前他突然问了句:敲没敲过核桃?
小三的神智这时已经不大清明,看他时有点迷蒙,摇头:我没使过,晚媚不爱吃核桃。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刑风缓声,将锤扬起,也不管小三是不是能听清,自顾自地开场:这个故事,就和这把黄金锤有关。
十六年前。
姹萝十九岁,就和今日的晚媚一样,一样的年岁,一样的住在绝杀院。
鬼门的主人那时还是蓝禾,不过不常露面,一切事务都由门主月如打理。
月如那时二十二,人长得单薄,地位也不稳固,在门主位子上坐得很是飘摇。
刑风记得很清楚,自己被单独唤去那天是八月十九,秋高气爽,门主的院子里落了一地桂花。
那时候月如正在吃桂花酒酿,见到他的时候抿嘴一笑:你来了,今年的桂花酿很好,要不要也尝尝?
刑风欠身,不回答,安静等她吃完。
怎么办好呢。吃完之后月如叹气,语气表情都是一派迷蒙:流光说你和主子有私情。我刚找你主子来问过,你主子态度强硬,说我故意刁难排挤她,还要到蓝主子哪里评理。
她现在势头正劲,如果到听竹院告状,我还真怕给她告倒。
见刑风沉默她又加了句,大眼睛无辜地睁圆,好像真是一个胆怯的少女。
刑风慢慢抬头,性子还是一贯温和,回话:我主子脾性暴燥,门主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我哪里敢和她计较,她姿色极好天赋极佳,迟早有一日我是要败在她手上。
刑风于是只好跪低:还请门主大量,相信我主子忠心,也相信我和主子只是主仆。
跪了许久月如还是不说话,开始吃碟子里的桂花糕。
如果门主不信,可以将刑风调了,去哪里由得门主安排。
月如无话。
最近进了许多新影子,刑风可以去做教头。
月如一笑,拍拍嘴角的桂花糕屑,又拿起粒蜜枣,继续无语。
依门主的意思应该如何呢?最终刑风抬头,眼眸黯淡,里面有对宿命的屈从。
我这里有种新蛊月如搁下了手里零嘴,迟疑一会,单手按上心门。
可是这蛊虫太恶毒!她道,走近前来,捧住了刑风的脸:要知道我也不想,你可千万不要怨恨我。
很快刑风就回到了绝杀院。
姹萝在琴房,正在发脾气,将一盏滚热的茶泼到丫头身上,又立着眉让她把茶碗咬碎,一口口吞进去。
刑风进门后叹了口气,那丫头立刻如获大赦,飞也似地逃出了房门。
姹萝还不解气,眉头几乎立起:你求情那你替她,替她把这只茶碗吃了。
刑风笑,好脾气一如往常,找来锤子,替她敲核桃。
姹萝爱吃山核桃,倒不是因为核桃如何美味,而是因为她要保养头发,那一头闻名鬼门的五尺长发。
今年的核桃好,皮薄肉多。敲核桃的时候刑风道,将核桃肉里每一点杂屑都仔细挑拣干净。
姹萝不说话,不一会上来,从后背紧紧搂住了他腰,胸膛绵软,贴在了他臀上。
隔着几层秋衣,刑风仍能感觉到她胸膛热力,那一团柔软在他身后厮磨,让他几乎立时有了反应。
身下欲望立了起来,也几乎是同时,胸口好像落下了一把重锤,将他四肢百骸都要震碎。
姹萝的手这时已经游走到他身下,在那上面流连:你抱住我,不要问我为什么,只要回身来抱住我。
刑风觉得诧异,回身来捉住她手,这才发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从地杀一路做到绝杀,今日的姹萝已经是身经百劫,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惧怕。
发生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刑风弯下腰,将她手抵在胸膛。
姹萝摇头,只是将手穿过他臂膀,和他紧紧贴合,靠到不能再近。
在门主房里,一派小女孩姿态的月如,是如何操控她眷养的蟒蛇,蟒蛇又是如何爬上自己身体,冰冷滑腻,和自己交合。
这一幕她终生难忘却绝对不会再提起。
我说过不要问!在刑风怀里她喃喃,隔衣衫咬住刑风皮肉,又撕又咬,坏脾气一点没有收敛。
刑风无话,只得抱住她,将她头贴在自己肩膀。
回卧房她还是搂住刑风腰肢,搂着他才能睡着。
睡前还不忘咬牙切齿:我什么都不怕,我不避嫌,不出一年我一定将她踩在脚底,新仇旧怨一起清算!
脾气暴燥性格刚烈,这时候的姹萝很少笑,可在刑风记忆,却是再也没法追及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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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姹萝还是搂着刑风腰身,脸贴在他后背,手指在他后颈绕圈:你说过你觉少,一定比我晚睡早起的。
刑风不回话。
姹萝又笑,腻到他胸前,这才发觉他脸色青白,下唇两个被牙咬出的血洞,人已完全昏厥。
门主给我下了蛊虫,名字很好叫做色戒,想来是要我清修。醒来后刑风苦笑,并不打算隐瞒。
姹萝顿住,五指握在他肩头,按下五个深深红痕。
从今往后我要戒色,其实这样也好,你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多野蛮
这句调笑还不曾说完,姹萝就已经起身,步子凌厉,长发在身后荡成一条决绝的弧线。
解药,给我色戒的解药。
进门后姹萝劈头就是一句,手在月如跟前展开,眼里厉光几乎能将她劈穿。
月如笑,放下手间银耳羹,侧头看她:我记得你说你和影子清白,怎么,我对他略施小戒,你就这么巴巴地赶来,这不是自己甩自己嘴巴吗?
我这人便是这样!姹萝眉角立起:我的碗只能我自己摔破,我的影子只能我自己惩戒,和门主没有
很好你还记得我是门主。月如接过她话,又将银耳羹捧起:你要记得,虽然你很得听竹院欢心,可今时今日我仍是门主。
姹萝埋首,五指握拳,指甲掐人掌心:你说过,只要我和和夜,你就会放过刑风
月如又笑,张嘴吹了吹烫羹的热气:我是放过了他,没要他性命,我没食言。
姹萝沉默,极力稳住呼吸,许久才能平静回复:那你要怎样,才肯给我解药?
月如不答,继续吹她的汤羹。
青石地面上这时有一条暗影滑动,一条漆黑的蟒蛇正徐徐游来,在姹萝脚底打转,试图盘上她的小腿。
就是这条蟒蛇,通体漆黑,所以名字叫做夜。
姹萝浑身肌肉绷直,将牙关咬了又咬,这才重复:你要怎样,才肯给我解药?
月如放下手里汤碗,上前来抚过她长发,一边叹息:我有的时候真奇怪,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头发。
姹萝挺直脊背,由得她去摸,那一头长发就象软缎,在昏黑的屋里涌着粼光闪闪的浪。
我如果要你这把头发
月如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姹萝已经立直,长发逆飞向后涌起,发尖扫过长桌,接着了那上面未灭的烛火。
满屋顿时涌起烟浪,长发触火即燃,很快就烧成一把黑灰。
养这一头长发需要十年,可毁灭却只需一瞬。
姹萝就是姹萝,象蓝禾所说,从不犹豫有种决绝的智慧。
我只是说如果。等屋里烟尘散尽月如才突然发话,过来摸她犹有余温的头发,煞有其事蹙眉:你怎么能当真,怎么舍得?!
你还要什么,还想怎样。姹萝在那厢低头回她,咬着牙,一字字咬碎。
月如放下了手,终于敛起笑容,缓声:我要怎样,你其实清楚。
你要我死,可这桩我不能答应,听竹院也不会答应。
我不要你死。隔许久月如才叹了声:我不过要保住我这个位子,你也知道,失去这个位子,我的下场就是死。
这句话来自肺腑,因而难得有几分真诚。
姹萝慢慢抬起了头:那你要怎样,才能确保我不会威胁你的位子?
月如抿唇,弯腰打开抽屉,找出只纯白色的玉匣,在姹萝眼前缓缓打开。
里头是只蛊虫,一只大约指甲盖大小的蛊虫。
蛊虫姹萝已经见过无数,可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象一瓣柔软的花,淡淡嫣粉色,娇媚无限。
这只蛊有个很好的名字,叫做妾。月如手指拂了拂。
姹萝低头不语。
世上所有雄性都有一个毛病,就是贪欢,蛊王也不例外。
这句说完姹萝已经抬头,隐约明白了三分。
月如继续:如果在你身上种了这只妾,再种上蛊王,蛊王就会吞了这只妾,然后象世上所有男人一样上瘾,还想要,想要一只又一只这样的妾。
可这妾,世上只有一只对吗?姹萝叹了口气。
不错。月如点头:再没有妾给它,那么蛊王就会反噬,每年两次,象所有急色的男人一样抓狂,反噬它的主人,让它的主人生不如死。
姹萝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