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喉咙发僵，没有回话。
之前宋歌2提到过，章鱼研究所的实际掌控人是林炎2。阚闻海2虽然已经年老，但林炎2又着实有些年轻，能顶替阚闻海2掌控实验所，林炎不知其中是否有隐情，因而有些把控不准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阚闻海2。
不过看来，阚闻海2十分习惯林炎的沉默，又念念叨叨走向工作台，“你的药已经好了，我拿给你。”
药？林炎心中纳罕，林炎2是得了什么病，不去医院反而找阚闻海2制药？
阚闻海2走到窗边的工作台，拿了两个没有标签的药瓶，“这种药吃多了不好。”
林炎远远盯着两个药瓶，心里盘算要是等他脱身离开，再找出工夫去实验室化验，估计黄花菜都凉了。可要是现在问阚闻海这是什么那就暴露了，所以也只能忍住不问。
阚闻海2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反而颇为疼惜地望着一语不发的林炎，“不想说话，可以不说；不想理人，也可以不理。”
抑郁？双相情感障碍？林炎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两个答案，但是看林炎2的所作所为，应该更像后者。但即使是后者，也没必要放着医院现成的药不用，跑来用阚闻海2的药吧？
药瓶终于递到了林炎手里。阚闻海2叹气，“当年你以药物诱导大脑皮层进化，就该想到今天的后果。既然药物已经给了你无穷无尽的灵感，让你一手创造属于你的生物科技帝国，有没有情绪，于你而言还重要吗？”
药瓶在林炎手里发出沙沙声响，听起来像是装着药片。
当林炎2将智力进化奉为圭臬，强行打破自然进化节奏，以药物催动大脑皮层发展，那么其他脑区某种程度上来说自然需要让路。如此一来，林炎总算知道第二空间中骇人听闻的病毒与药物出自谁手，原来这些都是林炎2牺牲情绪换得的得意之作。只是林炎觉得阚闻海2有句话说对了，林炎2压根不需要情绪。他本就是一个没有笑没有哭的疯子。以他的成就和地位，他已经不需要伪装正常人以掩盖自己的不同了。只是有一点，林炎仍没想透：如果林炎2在药物帮助下始终没有造出时光机，也没有攻克记忆移植的难题，那么既然阚闻海2近在眼前，林炎2为何不倚靠阚闻海2呢？
再沉默下去恐怕不太合适，于是林炎机械地上调嘴角，如同扮演机器人，“我心里有数。”
阚闻海2点点头，没再多说。
林炎拧开药瓶，凑在鼻翼闻了一下。药片带着一种奇异的苦香，林炎闻得手一哆嗦，就好像在这一刻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就连阚闻海2心里想了什么，他都能听到一般。林炎迅速屏住呼吸移开药瓶，重新将瓶盖拧上，“还有其他事情要和我说吗？”
阚闻海2被提醒了，竖起一根食指，“何仰的副本，蒋路成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个‘何仰’出了什么状况，咱们随时可以把他替下来。但上次您说过，这个‘何仰’还算听话，所以他们就暂时没把机器送来。”
起初林炎以为林炎2克隆了何仰，还纳闷为什么这活儿派给蒋路成2，直到听完最后半句，林炎才悚然动容。
蒋路成在第一空间就是研究人工智能的，如果第二空间中的蒋路成2已经有能力制造出足以以假乱真的高仿真机器人，林炎2这是打算用机器人……取代国安部部长？并且听阚闻海2这意思，不仅蒋路成2臣服于林炎2，就连何仰2也听凭林炎2差遣。
林炎努力控制神情，“知道了。”停顿片刻，麻着胆子诈了一句，“我抓来的那个对面国安部的，怎么样了？”
阚闻海2平静道：“老的那个，上周没撑住药物实验，已经死了。您说无论他怎样都不必告诉您，所以没和您说。”
林炎敛眸，声音依旧平稳，“尸体呢？”
阚闻海2，“烧了。”
“骨灰送来。”
“好。”
“还有……”林炎睫毛一动，又略微抬起眼皮，“年轻的那个呢？”
阚闻海2回答，“还在实验动物中心。”
林炎道：“也送来。”
阚闻海2点头，“稍后送到您楼下办公室。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如果十六层是阚闻海2的地盘，很可能十五层才是林炎2办公的地方。林炎知道时间紧迫，等林炎2出现，怕是他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没有。尽快。”
阚闻海2眼中闪过一丝蓝光，“任务读取成功。应颉送往十五楼办公室。王劲川骨灰送往十五楼办公室。”
林炎与“阚闻海2”对视，脚步没动。
看来用机器人替换“何仰”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招数。
真正的阚闻海2，早已经被林炎2用机器人替换了。
虽然空调温度很低，林炎脊背上还是有冷汗流出来。如果“阚闻海2”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读取林炎2的命令，那么林炎想要走一步险棋。
林炎下意识抬抬眼镜，鼻梁上已经冒出了细密汗珠，“记住我的命令，忘记今天早上除我命令以外的对话。”
又一道蓝光在“阚闻海2”眼中闪过。
“任务读取成功。”
林炎转身离开，乘电梯下到十五楼。
天朗气清，阳光极好。随着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甫一打开，林炎顿时被白光晃晕了眼。其实十六楼视野开阔，光线更佳，但十五楼却让林炎产生一种微妙的错乱感。
十五楼的布置陈设、甚至墙壁方位，都与章鱼实验室的主实验室别无二致。唯一区别在于，原版的主实验室中常年缺少自然光，而十五楼这里阳光铺洒，宽敞明亮。
“喵呜～”
一只纯黑的半大猫咪从柜子后面羞羞答答探出了头，对着林炎叫唤两声。
林炎一愣，“小小黑？你怎么在这儿？”
要是林炎没看错，这猫正是当初实验室外天天在灌木丛转悠的小流浪猫。这些时日不见，小黑猫长大了不少，并且还和从前一样亲人，过来让林炎摸摸脑袋。
林炎检查了一下小黑猫的后脑。黑色绒毛之下，还留着从前探针的印记。
难道是萧熠走的时候，把小小黑掳走了？
右侧的小窗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猫爬架，还堆了不少猫玩具，看来小小黑在这儿生活十分滋润，没受什么委屈。林炎满腹狐疑，萧熠这是什么操作，跑到实验室里假扮萧越探听不成，居然抢猫？然而走出没两步，绕过书架，林炎豁然知晓了答案。
墙上挂着一幅小黑猫油画。略显稚嫩的笔触勾勒出蹲在樱桃树下的小黑猫，圆溜溜的绿眼睛无辜地瞪着灯笼似的樱桃，周围树木蓊郁，绿叶纷繁。落款xy，日期是2003年4月。
是萧越2留下的画。
林炎揣摩，大概是萧熠觉得林炎2喜欢小黑猫，才把小小黑带给他吧。时间紧迫，林炎无暇顾及一只猫，争分夺秒在书架旁的办公桌上翻动起来。
桌上资料大多是药物检测报告以及实验报告，林炎草草浏览几叠之后，在其中翻出几张打印出来的网页新闻。
那些是三年前的新闻，标题大同小异，大致都是《章鱼研究所首席科学家林炎推动克隆合法化进程》、《克隆合法化相关法案拟于近日颁布》云云。林炎读了一遍，心中只觉讽刺，怎么第一空间中掰扯几十年都掰扯不明白的伦理问题，到林炎2这儿就给掰扯明白了。林炎2倒也真够“厚道”，那么多有违科研精神的事情都做了，竟然还能想着分出精神给他手下的克隆人“名分”。
法案规定，克隆人由它们的创造者任意支配，且可以被合法用于割取器官救人。但制造克隆人需要严格的审批备案，能通过审查的生物科技公司以及研究所寥寥无几。目前登记在册的克隆人中，有70归属章鱼研究所管理。
林炎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无论萧熠、萧图、萧琎，还是从未谋面的萧何，即使他们或多或少给林炎带来过麻烦甚至伤害，但若有人告诉林炎，他们只是盛取器官的容器，如果萧越2需要任何器官，他们必须无条件奉献自己，林炎心中还是难以接受。
“叮”的清脆一声，电梯提示音突然响起。林炎顿时汗毛倒竖，迅速把桌上东西归位，躲到柜子后方。
之前“阚闻海2”说“怎么今天来这么早”，林炎还以为距离林炎2过来少说也得半个小时，这时间应该足够派人送来应颉和王劲川的骨灰。到时候林炎也不贪图别的，带上这俩，跑就完了。可哪知进十五层还没到十分钟，林炎2就来了？
林炎死死控制呼吸，将手放在腰际，随时准备掏枪。
由远及近传来低低的话语声。“……晚点儿你过去就行了。”
“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陪你？”
林炎2似乎不愿招架这问题，敷衍着回了两个字，“听话。”
问话的人没再出声。
两人走进实验室。跟在林炎2身边那位，看打扮应该是萧琎。林炎小心翼翼调整方位，试图卡在这两人的视线范围死角。手机震动，林炎2接了个电话，“喂？”
萧琎对林炎2的电话没有兴趣，俯身逗猫。
林炎2听了几句，微微皱眉，“知道了。”挂断电话后对萧琎说：“我有事出去。这儿交给你。”
萧琎没回答。
林炎2似乎不满萧琎的沉默，冷冷问他，“听见没有？”
萧琎不再逗猫，重新站直，“你去吧。”
林炎2看他一眼，转身走了。没过多久，电梯提示音再度响起。
萧琎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面对落地窗一声不吭。电梯只要开门关门就有提示音，完全无法在萧琎眼皮子底下使用。林炎估算了一下，如果绕到楼梯间，大概需要在萧琎身后行进三十米，只要萧琎不回头，那么完全可以通过楼梯脱身。
三十米而已，林炎安慰自己，也并不是很远，而且处处都有仪器和箱柜遮挡。
林炎额头全是冷汗，半踮着脚，一步一步稳稳走着，努力不发出声音——只要越过这个柜子，就有墙壁遮挡。
“林炎。”
萧琎猝不及防开口。
林炎心里咯噔一下，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以林炎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不会在窗上映出倒影的。甚至林炎暗中祈祷，会不会这只是萧琎叫着玩儿，实际上萧琎压根没有发现他。
林炎的祈祷没有奏效。
萧琎转过了身，绕过挡住林炎身形的柜子，从容堵到林炎跟前。
林炎手心全是汗，滑得要命。这一瞬间林炎估算了他拔枪的时间、开枪的速度以及萧琎与他的距离，只是掌心的汗实在太不争气，林炎都怕枪一□□就会掉在地上。
萧琎抱着双臂，专注地打量林炎，“你不是说要走么？怎么还不走。”
林炎懵了。
萧琎这是傻了还是失忆了？刚才林炎2那么明显的进电梯声音，萧琎就算背对着，也没道理忽略掉。可万一，万一是……萧琎没注意？
萧琎既然给了这么个剧本，林炎只能硬着头皮接上。林炎费力控制着面部肌肉，只求不流露任何表情，“现在该走了。”
说过之后，林炎本该转身走向电梯，可萧琎看起来又实在不太对劲。林炎担心萧琎背后伤人，因而只得继续与萧琎冷漠对视。
萧琎走到林炎跟前，眉眼安静，一字不发，林炎一瞬间甚至有点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萧琎。萧琎应该比这闹腾得多才对。难道这个……是萧何？
眼前这个和萧越面容相同的男人低敛眼帘，沉沉将林炎望着。林炎几乎站都站不稳了，只希望他能有话快说，给个痛快。
萧琎深深望进林炎眼中，深邃眼中如同撒落白日光辉，“让我抱一下。”
林炎暗自倒吸一口冷气。
萧琎这副模样实在太像萧越，像到林炎听见这话，再看见他的落寞眼神，甚至都有点心疼他。见林炎没有拒绝，萧琎上前展开双臂，将林炎锁进怀里。
萧琎比林炎高些，此刻微低着头，将下巴抵在林炎肩胛。林炎如果此时拔枪毫无胜算，心里后悔不已，怎么就不带一支镇静剂过来呢。开枪林炎不熟，可扎针熟啊，就这姿势，直接往萧琎后背一扎，绝对三秒倒地。
萧琎说话算话，说抱一下就抱一下，抱完松手。林炎拿不准萧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依然敌不动我不动。
萧琎看起来情绪低沉，但眼神却出奇地温柔。薄薄的嘴唇低下了些，林炎眉心一跳，心想命都在他手里，万一是要亲一下……那就亲吧。没什么会比命重要，当被狗啃了。
温热气息靠近，嘴唇即将相触，萧琎悄悄抬起了手，不着痕迹般触向林炎眉心。
林炎霎时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拔枪上膛，枪口直指萧琎胸口。
萧琎也一秒破功，终于绷不住一样，高挑嘴角笑了出来，“还真是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