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闻海安静下来。
三人不约而同奔到玻璃柜前，走马观花地将柜中陈列浏览一遍。致幻病毒、丧尸病毒、极速针剂、力量针剂……或许是因为两个空间互有牵扯，思维重叠，此前来自第二空间的所有生化攻击，在阚闻海的玻璃柜中竟然几乎都能找出对应成果。
这些并不是阚闻海谦辞所说的什么“小玩具”。
这分明是一个生化武器库。
虽然药物目的相同，细节还是有诸多出入。林炎看了眼力量针剂的标签，注意事项中写着，容易引起过度通气。对于肌无力只字未提。
这样看来，第一空间阚闻海的研究成果比第二空间那些要钱不要命的药物靠谱一些。
“爸爸，”露娜拽拽萧越的衣服，“你说和我们作对的人，是平行空间里的爷爷吗？”
萧越眉头紧蹙，“不知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对面药物的副作用好像更大一些，这不像你爷爷的风格。”
林炎将预言药丸放回柜里，“如果空间分叉太久，难保他们的不同经历不会造成他们的不同人格改变——露娜，放下。”
露娜正想把预言药丸揣进兜里，被林炎呵斥，只得悻悻放了回去。
林炎温柔道：“宝贝，没看见上面写着呢吗，易引起心慌气促，严重可导致心脏衰竭。你偷这个干什么，不想活啦？”
萧越将三排柜子看完，叉着腰阴阳怪气，“这是让我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啊。阚教授果然很有创意，这个主意真是让人惊喜。”
林炎叹气，帮露娜理了理粘在背上的头发，“强化类药物都有不同程度的副作用。阚教授当年秘密做出这些，很有可能试药试得不够，贸然服用怕是会有危险。至于病毒……”
之前科研院大学的丧尸病毒至今让林炎心有余悸。病毒一旦失控，必然伤及无辜。不用林炎说，萧越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林炎肩头揽了一把，“走吧。就知道指望不上。”
阚闻海奉上一整个武器库的操作确实在林炎意料之外，再在时空裂缝待下去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三人走出时空裂缝。随着林炎最后一个踏出泛着萤火微光的大门，大门在身后刹那消失，如同从未存在。
露娜若有所思，“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也太惨了。”
萧越补充，“倒也不完全是。你是在这儿孵出来的。你爸怕你在这儿关着没有自然光，对视力发育不好，经常趁没人的时候带你出去晒太阳你忘了？”
萧越这话提醒了林炎。林炎问萧越，“是不是露娜被移植过我的记忆？”
看着露娜孵出来，又看着露娜长大，这样一来或许露娜脑中曾让林炎诧异的、来源不明的记忆，正是源于林炎自己。
露娜紧张地望着萧越。
萧越一双瞳仁极其安静，“是。那时候我爸想研究年龄对于记忆的影响，但是找不到婴儿做实验，所以有了她——还因为她顺便创造了人工孕囊。”
原来露娜才是不折不扣的实验品。没被母体孕育，过早承载不属于自身的记忆。
露娜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面对林炎终于可以不再隐瞒，萧越感受到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行，听闺女的。”又微微垂下视线，像是睫毛上停了蝴蝶一般小心翼翼，“林炎，我们走吧。”
林炎有些担心露娜的安危，拿不准要不要让露娜回她的养父母家里，可一出校门，萧越就让露娜回家，还告诉露娜地铁回去，别打车，因为之前有个案子里，打车订单就被黑客拦截过。
露娜十分恼怒，“那么远呢！你让我坐地铁！”
萧越理所应当道：“闺女，地铁人多，安全。最重要的是少逃课——你上次就是逃课逃出的事儿吧。”
露娜更加愤怒了，踢着鞋子跺着脚，跟随人群进了地铁站。
目送露娜离开，萧越终于少了刚才指挥露娜时的嚣张与随意，低眉顺眼站在林炎跟前，跟小学生认错一样，“我知道，可能一时而言你很难接受这些……”
“我早就发现了。”林炎打断萧越，“我早就发现过我的记忆有问题，他克莫司就是用来减轻对外来记忆的免疫的，是吗？”
萧越蓦地抬起惊诧眼神，随后又低了下去，“是。”
林炎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就那么不想让我记起来吗？”
萧越没再抬眼。又过许久，略微带着苦涩的声音让林炎心都揪了起来。“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林炎不动声色将指甲掐紧掌心，试图以手中痛感缓解剧烈心跳，“有办法恢复吗？”
两人在街边站了许久，繁华喧闹，车水马龙。萧越试探着跟林炎商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校园往西半条街有一家咖啡厅。时间已晚，不适合喝咖啡，因而窗边的原木高脚桌上摆了两杯柠檬水。林炎的指腹触在杯壁液化的水汽上，感觉出一点凉。
“许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你的记忆被移除了，因为我爸做事一向彻底。但是看你服用他克莫司我才猜到，可能他只是将你原本的记忆隐藏起来，然后再把别人的记忆移植给你。因为如果没有隐藏记忆反扑的危险，没有必要常年服用免疫抑制剂。”
林炎直接跳过萧越即将提出的办法，平静道：“停药没用。其实我已经停药很久了，只有你在我那儿过夜的时候，我才吃给你看。”
萧越一愣。
林炎被萧越看得心虚，硬着头皮迅速说了一句，“我也有事瞒你。扯平了。对不起。”
如果林炎自始至终都密不透风蒙在鼓里，那也就不是林炎了。萧越很快消化了这一信息，继续道：“如果对记忆进行操作时能有其他感官介入——比如听觉，比如在进行手术时听音乐——那么当相应的感官记忆重复，被掩埋的记忆就有可能复苏。这不是我爸的研究成果，是我们的。因为以他的作风，如果想要研究记忆清除，就不会研究如何再让记忆复原。只是……”
林炎追问，“只是什么？”
萧越说：“只是一来，我们的研究成果缺乏数据支持，效度难以预估；二来，你接受手术时我不在身边，我不知道那时究竟发生过什么，所以……很有可能当时你根本没有机会留下感官记忆作为线索。”
萧越不知道，可林炎知道。
他留下了remember。
可这个办法的效度实在不太靠谱，林炎听曲子听得吐了好几个来回，也没真正想起什么。要是现在告诉萧越他当时留了感官线索，很有可能不仅日后萧越会失望，林炎也会加倍自我怀疑。于是林炎决定暂时不提这些，转而问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要给我移植其他人的记忆？”
“因为露娜。露娜来自克隆，她的存在是完全非法的。当年我爸和蒋路成竞争国家投建的研究所，蒋路成为了得到这个机会，利用他发明的机器人偷拍了章鱼实验室，取得了一些对我们十分不利的影像资料。
“章鱼实验室因此被查封，我爸的所有研究成果也被逐项调查。但是那时你还未成年，且不知情，所以国安部放过了你，并允许我爸替换了你的记忆，让你重回正常生活。至于露娜——你带着她逃跑时把她送到了医院。国安部找不到她在哪里，时间长了就作罢了。”
如果露娜只是普通婴孩，在养父母的呵护与疼爱中也能快快乐乐长大。可是露娜偏偏既在时空裂缝被加速了成长，又被强加了不属于她的记忆。她带着超越年龄的见识成长到现在的年岁，冷眼旁观自己的错位人生，应该很痛苦吧。
想到此处，林炎不仅心中惭愧。露娜一直把他这个爸爸放在心里，他却没有照顾好露娜。
不但没有照顾好她，甚至还把她忘了。
咖啡厅里小声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林炎藏在桌下的手跟随曲调弹出指法。两人相对安静。
“那你呢？”许久，林炎轻声问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萧越深深呼吸，“我出国参加夏令营。走之前还说……”片刻停顿，萧越睫毛簌簌一颤，“当我回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像是空中音符落到心里，每个音符的尾巴都化作细小刀片，划在林炎心上。
薄如蝉翼的伤，隔了很久才有血涌出来，然而伤口已然细密如蛛网。
林炎垂下了头，“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记忆是种负累。林炎懵然不知地活过这么多年，即使现在知道了当年之事的原委，其实也很难真正体会被伤害的感觉。可萧越不一样。萧越什么都记得。
他这些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萧越摇头，正要说话，桌上手机忽然同时作响。是穿越点检测仪发出的警报。
有人从平行空间穿越过来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起身，林炎解锁手机瞄了一眼，“是在小巷，快走！”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街上三两行人，步履匆匆。从咖啡厅过来有些距离，很有可能穿越过来的人已经离开了。可林炎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万一能捉到“熟人”呢？
花店的霓虹灯熄灭，门口只剩下一桶枯萎的花。林炎心想刚才就该拒绝萧越的提议，要不是说那家咖啡厅安静，能靠价格过滤人群，就也不会舍近求远了。
“有人跟着我们。”萧越的声音放得很轻，依然保持着平稳的匀速步伐。
林炎没有回头。萧越低声道：“你继续往前走，左转进小巷。我在你身后，别怕。”
萧越说完，上了一旁的台阶，走进亮灯的便利店里。便利店的门自动打开，还响起了清脆的叮咚提示音。
林炎后颈竖起一层寒毛。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萧越跟在身后，林炎知道自己不会受伤。旧式青瓦房的屋檐底下挂着一串红色小灯笼，这就是小巷中除月光以外的全部照明。林炎转身踏入小巷，走出大概十几步，身后响起一个紧绷的女人声音，“站住。”
细碎匆忙的脚步轻得如同风声鹤唳。随即，冷硬的金属枪口抵上林炎的后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不然今天，我和你同归于尽。”
巷口远远传来轻微的喀啦上膛声。萧越由远及近，从容不迫冷笑出声，“和他死在一起，你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