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时候,青叶决定把信寄出去,她都存了三封信了。
她跟丹尼尔问路线,丹尼尔立马说:“我可以带你去的,索菲娅。”
青叶摇头,“不麻烦你了,丹尼尔,你待在家陪妈妈吧,玛莎说她身体不舒服。”
丹尼尔有点委屈,“妈妈总是怕我出去闯祸,我都十九岁了。”
“还得请你帮我们画张地图,这样我们就不用四处乱找了,节省点时间。”青叶拿出纸笔他。
丹尼尔看自己能帮点忙,这才阴转多云,仔仔细细画了张路线图,拿给青叶。
青叶要进城,小山也拿出一封信,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老易说:“我去吧,我也要寄信呢,而且很久不出门了,出去透透气儿。”
“你不害怕啦?老易,这可是出远门。”李英好笑的看着老易,“这一出门耳聋嘴哑的,别再遇见给你要烟要火柴的。”
老易也掏出自己的信,说:“虽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咱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是?给我家老婆子寄信也要紧的很。”
小山也没坚持要去,倒瞟着李英说:“那就你们俩去吧,万一这儿有事儿,总得有个男人保护英姐啊。”
老易出门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忐忑,左瞧瞧右看看,那样子活像兔子出窝儿一样。
青叶看见了说:“老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才跟我去,没事儿的,丹尼尔给了我地图,我给大家把信寄出去就直接回来。”
老易头摇的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得陪你去,不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单独出门。”
“那要不让小山哥跟我一起去吧。”青叶提议。
老易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行,小山这人,我不放心,还是我跟你去吧。”
老易刚说完,公交车到了。老易脸上一阵紧张,隔着玻璃机警地看车内,还好,车里只有司机和一个中年女子,没什么可疑人员。
俩人出去这一趟挺顺利的,青叶按丹尼尔画的地图,找到邮局把信寄出去,大街上风平浪静,老易总觉得暗潮涌动,催着青叶赶紧回去,所以俩人回到小城才刚过了正午。
下了车,老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下来,不再像路途中那样闭嘴不语,警惕一切了。
“青叶啊,咱们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就说咱们四个出门在外,一定要讲团结,”走在路上,老易说,“但是这个团结呢,也得讲个方法,讲个度。”
青叶听得一头雾水,等着老易讲下去。
“这年轻人耐不住孤独就容易找事儿,”老易说,“你年纪小,心思单纯,单位以前的事儿你也不知道。”
老易这么说,青叶更加不明白了,“老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哪儿需要注意的我会注意的。”
老易叹了口气,才对青叶说:“小山这孩子啊,别的倒还好,就是生活作风不严谨。你没分配到单位之前他就离过一次婚,他老婆嫌他风流成性,这二婚了还是那个样子。我们俩住一个屋,他有时候说话轻佻什么的,我也批评了他,但你也知道,他都是快三十的人了,我一个当同事的说两句能有多大用?”
青叶有些明白了,她原来只觉得小山有点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还真没往这些事儿上面想过。
六月天,有点热。
回到宾馆,大婶们不知道都躲到那儿打瞌睡去了,也没几个顾客,整栋楼里都静悄悄的。
青叶和老易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青叶回屋里,李英不在。
老易拿钥匙开门,反锁了,没开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阴沉着脸下楼了。
没一会儿,李英推门进来,带着几分尴尬问青叶:“你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哦,公交车赶得巧,老易也急着回来,寄完就直接回来了。”青叶回答。
青叶刚听见了隔壁门轻轻开关的声音,还有一阵偶偶私语,再看李英头发乱乱的扎起来,脸色有点发红,再想想老易路上给自己说的话,心里一惊。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说把大家的信都寄走了,放心吧。
李英坐在床上,先是脸上有点怔怔的,后来掰着手指头说:“咱们都来这儿六十二天了,六十二天没见我妈跟孩子了,真难熬啊,谁谁都没个依靠。”
青叶知道李英是离了婚的,孩子被他爸要了,她每周去探视。见她如此,只好安慰她说:“阿姨和孩子心里有依靠啊,那就是你啊英姐。”
李英不知怎么地,眼泪哗哗流下来了,有点气恼了似的,说:“依靠我?我依靠谁?我要跟你们一样有家里人能依靠,我根本就不会出来受这份洋罪,就待在家当个怂货,谁的依靠都不当。”
青叶看李英情绪有点激动,她又不擅长劝解人,只好默默的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英姐,什么事儿都会过去的,孩子很快就长大了。”
“孩子长大跟我什么关系呢?我没养,也不会跟我亲,”李英低头擦擦脸上的眼泪,苦笑一声说,“结婚离婚,什么都搭进去了。”
隔壁老易蹬蹬蹬上楼来,隔壁门“咚”的一声,随后是老易压低声音的呵斥声,李英忘了刚才的悲伤,脸上更尴尬了,像是怕青叶听见什么,说:“青叶,我胃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帮我去前台要个什么药?”
青叶知趣的下了楼,没地儿去,自己在小客厅里呆坐。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家两个多月了,青叶也好多天没见过祝良了。
她觉得自己比想象中坚强一点儿,对这完全陌生的生活适应很快。有点像她当初嫁给祝良,甚至都没有明显的过渡期,就接受了,融入了。
只是,这种新生活缺了跟祝良在一起的那种欢喜和安全感,有的只是各种实实在在的忙碌,比如工作,还在实实在在的空白,比如现在。
玛莎从厨房出来,见青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愣,轻手轻脚走过来,“索菲娅,你回来了?”
青叶回过神儿,瞧着玛莎问:“玛莎,你吃过西红柿鸡蛋面吗?”
玛莎摇头,“那是你喜欢吃的中国美食吗?”
青叶点头,站起来说,“是啊,好久不吃了。我用一下你的厨房?”
邮递员来送信那天下了夏天最大的一场雨,大中午的,天都黑了。
小邮递员躲进屋里,说:“给,祝老师是吧?外国来的信。他奶奶的,出门时候还有太阳呢,半路下起来了,看这雷,轰隆咔嚓的,要劈死人啊。”
祝良看邮递员淋得像个落汤鸡,虽然心里着急拆青叶那几封信,还是先放进抽屉里,给人家拿了毛巾,找了两件自己的衣服,让他把滴水的衣裳换换。
邮递员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活泼热情,说:“不用,祝老师,我身板好,淋个雨吹个风的没啥事儿,就是这雨有点大,我得在你这儿避会儿雨。”
俩人正在说这吓人的天气,有个人一头撞进屋里来,进门颤着嗓子喊:“青叶,青叶……”
这不正常的嗓音就先把祝良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他岳父戴爱国。
戴爱国浑身滴水,脚上没穿鞋,头发还奇怪地缺了一片。
祝良对戴爱国的评价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日常还是对他保持基本的礼貌。
青叶出国也没去跟他告别,他也算安生,并没把老太太硬送来,两个月了,这还是第一回跑家里来。一来就是一身狼狈。
“爸,怎么了?”祝良扶住浑身筛糠的他,“你坐下说。”
邮递员赶紧拿个凳子往戴爱国屁股下一放,“坐!”
“青叶,你奶奶被龙抓了!”戴爱国眼神惊恐,抓着祝良的手一直叫青叶,“青叶,你奶奶被龙抓了!”
“爸,我是祝良,你还认得我吗?奶奶怎么了?在哪儿?”祝良看他喊自己青叶,嘴里一直重复“你奶奶被龙抓了”,吓傻了似的。
“你奶奶被龙抓了,躺在地上,屋里都是烟,烟,青叶,你奶奶被龙抓了……”戴爱国脸色煞白,不断重复这句话。
小邮递员凑在旁边满脸惊异,就问戴爱国:“被龙抓了?抓走了还是抓伤了?还有气儿吧?”
戴爱国木呆呆的,说:“躺地上……躺地上……”
祝良赶紧拿出来雨衣穿上,看青叶他爸在那儿哆嗦,让他跟自己回去怕是要耽误时间。
那小邮递员热心的说:“哥,你去吧,反正雨大我走不了,我看着俺叔,你刚拿出来这毛巾、衣裳,正好,我替他拾掇拾掇。”
祝良顾不上那么多了,给小邮递员道了谢,就冲进了雨里。
祝良出去之后,戴爱国还懵着,又拉着邮递员,眼神惊惧地说:“青叶,青叶你奶奶让龙抓了,在我头上也抓了一把,你看,把我的头发也抓走了一块。”
邮递员一边安慰他“没事儿啊大叔,换换衣裳”,一边仔细看戴爱国缺了头发的头,虽然雨水淋过,但还能闻到一点烤焦的味儿。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随即一个惊雷轰隆炸响。戴爱国一把抱住邮递员,“龙又来了!”
邮递员忽然间有点明白,失声叫了出来:“他奶奶的,这是造了什么孽,被雷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