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敬山。
焕娘刚认出他,外边就敲起了门,极清极清,大概是怕惊动周围的人。
虽然吃不准该不该给他开门,可与其让他留在外面露眼,焕娘还是选择打开了门。
看见是她,李敬山先就笑了,指了指门内,焕娘便放了他进来。
既已开了门,门外头就不是说话的地方。
焕娘却不敢和他说裴宜乐在她家的事,到底对人存着几分戒备之心。
“李大爷怎么来了?”焕娘只问道。
“我听说康国公府出了事,这才赶来看看的。”李敬山道,“老裴他怕是我不敢过去打听,只听说康国公府的男丁都死了。”
听他的口气倒是以为裴宜乐死在里面了,焕娘索性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也不知有没有人去收尸骨。”
李敬山连忙道:“放心,等事情平息下去,总能想办法的。康国公战功赫赫,立下汗马功劳,让他曝尸荒野也会寒了其余老臣的心。”
焕娘装着裴宜乐已死的样子,在李敬山面前捂了帕子哭了几声,才道:“大爷赶紧回去吧,我这里一切都好。”
李敬山点点头,将手上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塞给焕娘,道:“你拿着。”
焕娘疑惑道:“这是什么?”
李敬山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道:“是些金银财物,我这几日刚好在京城,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一时凑不够银两也兑不了银票,只能东拼西凑了这些来,七零八碎的,你别嫌弃。”
这倒让焕娘没有想到,李敬山竟如此仗义,给她送钱来了。
“不用了,我这里钱够用。”焕娘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哪能随便要你的东西。”
“用得着,”李敬山急了,“不管用不用得着你先留着,省得要用了没处去拿。”
他顿了顿,又犹豫着道:“他如今没了,你还有个孩子要养,日子总会过得难些。”
焕娘这才接过东西,李敬山这个狐朋狗友,裴宜乐倒是没有交错,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敢冒着风头来接济他们母子。
杨姨娘算是她欠的人情,李敬山就是裴宜乐欠的人情。
“大爷,谢谢你。等事情过去,我们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什么谢不谢的,我从前也从老裴那里顺过不少东西。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别惦记着外面这些事了。”
焕娘点点头,又问:“大爷这几日可好?”
“我倒还成,不过咱们素日那些朋友,如今也散了。”李敬山叹了口气,“我表妹夫宋之镜那时看着是风光——他和我们一向不太来往,与老裴关系倒一直很不错,这几日也不成了。”
听到宋之镜的消息,焕娘的心紧了紧,忙问:“他如何?宋三奶奶呢?”
“性命暂且保下了,只是还关在牢里,若不是他外祖母华阳大长公主连夜进宫面见皇上,这会儿已与裴宜乐一处了。我表妹这一回也吓得不轻,身子本就不好,宋之镜一出事她就病倒了。”
不管怎样,宋之镜和宋三奶奶人没事就是万幸,焕娘最怕听到他们和康国公府那些人一样了,于是
听到李敬山说的还是先松了一口气。
李敬山怕引人注意,也不敢再留着,只道了一句:“你们要好好的,等过些日子风声过去我再来看你们。”又趁着夜色离开了。
焕娘提了李敬山留下的包袱去给裴宜乐看,他也听见外面的动静了,只是一时不好出面,不是信不过李敬山,而是怕李敬山知道了反而连累他自己。
“喏,你朋友给你的。”焕娘把东西放到他面前,“打开看看吧,我拎着还怪沉的。”
裴宜乐瞥了一眼,也不去动,随口道:“你收起来吧,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他是给你们的。”
焕娘也不跟他客气,收好了又回到他面前,道:“你在里面听见了没?宋大人也出事了。”
“不奇怪,”裴宜乐悠悠道,“看来这小子看着闷声不响的,还真掺和进去了。”
“原来宋大人的外祖母是华阳大长公主。”
裴宜乐忍住了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看焕娘,说:“你今天才知道?我那天就说了,他母家是任家,大长公主或许能保。”
“我怎么知道什么任家什么华阳大长公主的,”焕娘瞪了裴宜乐一眼,又嘟哝道,“你现在说了我还是不懂,我就只知道宋大人。”
裴宜乐扁扁嘴,耐着性子解释,又忍不住笑出来:“华阳大长公主是宋之镜的外祖母,宋之镜的外祖父姓任,这你总该懂了吧?”
“懂了。”焕娘立刻理清了关系,还颇为难得地给裴宜乐倒了一杯茶润嗓子。
“所以宋大人真是个好人,”焕娘又道,“除了见第一面的时候你逼着他杀我,其余时候都没什么架子,谁看得出他外祖母是公主——宋三奶奶人也好,每次见面都和蔼极了。”
听到她又提起刚重生那会儿的事情,裴宜乐有些尴尬,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不自觉地咳了几声来掩饰。
“这有什么稀奇,这里可是京城,路上转一圈都能看到几个皇亲国戚。”裴宜乐岔开了话题,端起焕娘方才给他倒的茶来喝。
焕娘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裴宜乐颇有些受用,她从前就经常这幅样子看着他。
“怎么不稀奇,你见得多了不奇怪,我可是升斗小民。”焕娘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似的又补上一句,“我连皇上在位几年都不知道。”
裴宜乐一口水正要咽下喉咙,被她这一句堵得直接呛住了,好一阵咳之后才道:“咱们这位圣上虽然年号换得勤了些,可也不至于让你不记得他在位几年。”
说完又咬了牙狠狠说了一句:“不过不记也罢,皇上眼看着就不行了,太子登了基你再记也不迟。”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裴宜乐心上的痛处,焕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或许安慰了也没有用,她光是想想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韦氏和金晖飞来横祸没了,她就无法承受。
她正要说些别的,裴宜乐自己就接着道:“倒是宋之镜这小子,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差,上辈子宋三奶奶死后他颓废了好几年,差不多一蹶不振,但是上辈子太子宝座稳稳的,任家也安安分分到太子登基,并没有这么多的事端。如今宋三奶奶和孩子好好的,宋之镜倒下了大狱。”
知道焕娘又要不解,裴宜乐又细心解释道:“你还记得我上回说的皇贵妃吗?她与宋之镜的母亲正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同为华阳大长公主所出。”
焕娘毕竟也没有蠢到那个份上,经他一点,立刻就明白了:“任家定是站在皇贵妃和二皇子那边的,宋大人怕是也参与其中。”
裴宜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慢慢理清了一点思绪,道:“倒也不敢肯定就是宋之镜在这其中出的力,但今日的后果怕也与他有几
分关系。”
“这倒是,”焕娘点点头,“宋三奶奶若是没了,其他如何且不说,宋大人是必定没了心力的。”
“总之不知是哪个节点出了错,也或许是很多节点出了错,太子与二皇子相争,我家也没了。”裴宜乐苦笑。
焕娘一时哑然,细细想来这辈子他们主动改变的只有三件事,宋三奶奶母子活了下来,宁儿没有失散,李赤鸾遭了报应。
对于裴宜乐来说其余却是将他打入了谷底。
若她以这三件事去开解他,反倒显得太过于轻飘飘与不近人情。
焕娘看着康国公府的惨状其实心里也有些恐惧,一旦现状改变,又会有什么他们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人就是这样矛盾又自私,对于不好的事情想要极力去改变,对于过得下去的现状又极度害怕变化。
然而命运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是焕娘和裴宜乐这种重生之人,他们明明无心去改变与自己无关之事,却在冥冥之中受到了牵引,到头来仍旧看不清前路会通往何方。
“好了,你也别想这么多了,自己且还顾不过来,”焕娘只好道,“昨日才吐了血,我今日瞧着脸色还是不好,如今又不好去找大夫。”
裴宜乐自己倒不担心:“没什么大碍,我身子一直这样,死不了就是了,找不找大夫其实都一样,我心里有数。”
一个人总不可能随便吐血来唬人,焕娘半信半疑,不过再一想他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上辈子且不说,光是从去李家开始一直到现在,裴宜乐也不知折腾了多少回,每回都是看着吓人,又是被康国公雨中上家法又是吐血,每回却能恢复过来,然后等待着下一次再病倒。
其实焕娘觉得曹氏也挺不容易的,从小养裴宜乐这个儿子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若宁儿总是病病歪歪还年少吐血,她怕是夜里都要睡不着觉。
第81章
永德四年,冬十一月,皇太子因品行无端,残害忠良废。二皇子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皇贵妃任氏淑慎温良,立为皇后,入主中宫。
太子废立仅一日之后,皇帝崩,皇太子继位,改元天熙,尊先皇皇后任氏为圣母皇太后,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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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焕娘看见重新又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薛氏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又起了变化。
这回不仅是来了一个薛氏,连顾德言都跟着一起来了。
焕娘怕惊扰里面的韦氏和金晖,将他们直接拦在了外面,然后自己出来关上了金家大门。
皇上驾崩了她是知道的,其余动静一概不知,至于谁登基了她更不敢出去问。
既然顾德言和薛氏亲自上了门,焕娘想了想就明白了,□□成不是太子。
还不等顾德言和薛氏说话,焕娘就道:“上回从崇恭伯府穿去的衣裳我洗干净了,还请二位拿去。”
顾德言对焕娘把他们关在门外的行为和她的话很是不满,可如今又不同了,刘氏在他来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再教训焕娘。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对着这个无缘的女儿皱了眉,道:“灵薇,回家去罢。”
焕娘觉得非常好笑,她在崇恭伯府的眼里原来真的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
“这里就是我家,二位请回吧。”她也不跟面前之人客气。
薛氏怕顾德言忍不住发火,连忙接道:“你一时耍小性子也是有的,如今是彻底好了,快些回家去吧,你祖母连你的嫁妆都准备好了。”
“嫁给谁?”焕娘嗤笑一声,丝毫不给面子,“才前几日可是让我和裴宜乐走的。”
“你先让我们进去,”顾德言不耐烦道,“让我和你母亲站着在外面说话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
焕娘一声不吭,只堵着门口不动弹。
薛氏也不去管顾德言如何,倒是过来拉着焕娘的手道:“二皇子继了位,康国公府也一同翻了案,已然沉冤得雪,那些女眷一早也被送回了府,抄家所得也尽数归还了。”
焕娘眼前一亮,不知该说康国公算得准还是裴宜乐运气好,竟真的叫他躲过一劫。
“你们不许敲门,我一会儿就来。”
说完焕娘就闪身进门,直接将顾德言夫妇关在了外面。
顾德言气得脸色发青,薛氏倒是维持着一脸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屈能伸。
“裴宜乐!”焕娘才进门就喊了起来。
要知道这几天哪敢在家大声叫他的名字,生怕给人听了去坏事,韦氏听见先就伸出头来骂她:“你喊那么大声不要命啦!”
焕娘冲韦氏挥了挥手,提着裙子一溜烟就跑了进去。
裴宜乐正在房里画画,他这几日也无甚画画的兴致,可有事做总比闲着想东想西要好,只是画出来的山水景物较往日清冷萧瑟得多,冬日一见便让人寒意立生。
他看着跑进来的焕娘,停了笔,恹恹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裴宜乐,顾德言他们说你们康国公府没事了!你娘和妹妹应该都已经回家了!”
一大团墨汁滴到了宣纸上,立刻泅了开去,裴宜乐呆了片刻,将笔往笔镇上一搁,就要往外面跑。
焕娘拉住了他,道:“你先别急,还是我过去看看回来再说,万一消息有误,可不就撞到了刀
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