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已经忘了两天多来自己是第几次从昏迷中醒过来。
如果说历史研究所地下室那次发现自己被囚,格致庄那次发现周围在恶战都算是从噩梦中醒来的话,这一次,一定是从美梦中苏醒了。因为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极美极美的脸。
王素一看到周远醒来,就立刻转过头去,她怕自己的表情里有什么痕迹,让周远看穿自己的心事。
周远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室的地上,前后分别有两道石阶,通往上下两边。上面不远处透过来光亮,而下面两三级石阶以下,就都被水淹没了。
周远想坐起来,却感到浑身筋骨经络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啊”地叫出来。王素回过头,扶他靠着石壁坐下,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吧,你的内息很弱。”
周远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没事的,从那么高的绝壁上跳下来都没死呢。”
王素瞪了他一眼,说,“怎么你活过来,嘴就开始贫了,我们都要感谢上天,在冥冥中相助。”
两人经历了一番惊险,却失落了菱花根茎,眼下也不知道这石室通向哪里。但他们都是少年心性,对前路的憧憬远大于对未知的恐惧,绝处逢生,让他们重又充满了信心。
“如果张塞在这里,他一定会说,武林史上许多名人、大侠都有这样死里逃生的经历,”周远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之后都有很多让他们受益无穷的奇遇呢!比如说,神雕大侠杨过和小龙女也都从绝壁上跳下去,却没有死……”
周远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这话似乎在拿他和王素类比神雕侠侣,竟是在言语上占她的便宜,顿时慌张地住了口。
王素脸立刻红了,却没有很生气,只是移开了她的目光。
“当然……他们不是一起跳的……”周远想要给自己打圆场。
“你就跟那个张塞学贫嘴吧!”王素冷笑道,“那个俗不可耐的家伙,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周远见王仙子脸上起了薄怒,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他暗暗想用量子内力调息,但是他的经络中只要有哪怕一丁点的内力通过,仍会是一阵撕心裂肺。但疼痛归疼痛,周远还是能感觉到内力的运行,这就说明经脉并没有断裂。
他忍着疼痛,说,“王姑娘,我没事了,我们沿着这石阶走上去察看一下出路吧。”
刚才周远昏迷的时候,王素已经用内力替他调息过,感觉他只是因为经脉无法承受过大的内力爆发而导致虚脱,并没有更严重的问题,所以她虽然知道周远是在逞强,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向石阶上方走去。行了约二十级左右迂回的台阶后,眼前豁然开朗。
周远和王素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而明亮的石室中,两扇方形的、已经破损了的窗户透进来光亮和新鲜的空气。周远走到窗边,探头出去看,下面几十丈的地方,就是他们刚才坠落的水面。
看来这里是岛上先前的住民在山崖中凿出来用于居住或者避难的地方。周远不禁想起来曼陀山庄校区的琅嬛玉洞也是这样从山里凿出空间,当然琅嬛玉洞因为要储藏图书,所以位于山体中的藏室都没有窗户。
这时候周远听到王素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在周远查看窗外的时候,她已经转过石室另一头的门,走入了旁边的空间。不过王素的叫声听上去是因为惊喜,而不是惊慌,周远循声跟了过去,发现那里有另一间石室,不过这一间里,竟摆放的家具用品。
从床上的帷幄和床罩被面,以及靠墙的桌子上摆放的铜镜和梳妆盒来看,那里竟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两人索性将这里前后都检视了一遍,发现这里总共有四间石室,和这卧室相连的,还有一个小小的书屋,以及一个厨房。四间屋子一字排开,都有窗户采光,厨房里灶台厨具一应俱全,最让他们惊讶的是,灶台旁边有一个方形的大水槽,竟有一道山泉从石壁内流出,经由水槽旁的缺口流到山崖外面。不知道当初建造这些石室的人是特意将山泉引导到此,还是本就是依着这天然的山泉建造的这个厨房。
周远仔细看了看山泉水,发现非常清澈,不像有毒。
王素看了一圈后,立刻又回到了刚才的卧房,周远则走进书屋里,翻看起书架上的书籍来。周远看了几本,发现都是一些关于诗词曲赋,随笔散文的书,大都风格婉约,和那卧房内女子的锦幄妆台相一致。他不禁怀念起“布郎屋”阁楼上的那些关于数论格致以及武学的书籍,如果能够给他几个月的时间,细细品读,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
周远放下手中的书,又转回到卧房时,王素已经打开了几个箱子,翻出许多旧衣物来。她从箱子角落找出一些皂角猪芩,又从梳妆台上翻出一些香粉,然后抱着几件衣服走到门口,对周远说道,“我回来之前,你呆在这里,不许离开半步!”
周远看她这样子显然是要去沐浴更衣,立刻点了点头,同时他想起来自己也已经好久没有洗澡,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湿。他转身到那些被王素打开的箱子里翻找起来,结果还真从其中一个里找出几件男人的衣物。他拿出来一比,竟还大致合身。这时候从旁边的厨房里,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王素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套白底碎粉花的长袖束身内衫,外加镶着短绒边的红橘色无袖夹袄和及膝布裙。衣服看上去有些旧,裁剪也像是多年前的样式,但是穿在王素身上,不仅特别合身,而且还显出一股独特的复古风情。《江湖人物》的画师一定渴望将这个画面定格下来,作为下一期杂志的封面。王素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没有穿鞋,白皙光滑的小腿如白玉一般。
周远感觉到他的心跳动得像要离开自己的胸腔,他低下头,不敢看王素,拿着衣服出了卧房。
周远走到厨房的泉水旁边,那股心悸的酥麻感一直涌到嗓子眼,他的脸像火烧一样,一生之中,他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周远无从知道别人,比如张塞,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可以想象会有心悸还有脸红,但是除了这些,他还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一种撕裂般的煎熬,就好像身体的某一部分被分离了出去,从此不再属于他,从此不再由他掌控。
在他以前的经历里,除了对母亲天然的亲情之外,就只和冰冷的逻辑和算式打交道。逻辑算式都可以循因及果,只要就正确的前提和推理,就会有可靠的结论。他可以用逻辑优化招式,逆推阵法的核心走位,破解穴道,可是在情感的世界里,逻辑还同样可靠吗?
周远回忆起之前想到有许多富家名门的公子争相上峨嵋提亲时的那种迷惘,以及刚才听到沐浴水声时的悸动。
他想,他是喜欢上王素了。抑或他之前就已经喜欢,只是现在才意识到。
周远随即就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甚至愚蠢。
谁会不喜欢王素呢?她可是有着天才少女美誉,从14岁成名那天开始就一直占据《江湖人物》美女榜第一名的王素啊。她天资蒙宠,风华绝代,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哪一个男人会不喜欢她呢?
周远用王素剩下的皂角猪芩洗了澡,冰冷的泉水让他的依旧有烧灼感的经络好受了许多。周远换上刚才找到的衣物,那是一套黑色的裤子和白底黑边的短衫,周远不知道衣服用的是什么布料,只感觉既柔软贴身,又很有质感。虽然是多年前的旧物,但已经是他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了。
周远回到卧房,王素已经换上了一双浅褐色的鹿皮长靴,头发和身上散发着香粉的香味。她围着周远转了一圈,笑着说,“还挺有样子的嘛!”,然后递给他一根黑色的腰带。周远束上后,整个人显得更加精神,但是他的目光却始终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王素。
王素当然注意到,只是抿着嘴暗笑。她现在的样子,离她艳冠群芳的最美扮相还差好多,不过用来惊艳这个书呆子已经是足够了。
他们最初到达的那间堂屋的另一边,仍有石阶通往上方。此刻两人洗换一新,精神都振作了许多,便继续朝上走去。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片凿于山崖里的石室的规模比他们想象得要大得多,每往上走不到百来及台阶,就会出现一些大小不等的房间,有些空着,有些堆积着各种杂物,还有一些则像他们刚才见到的那几间一样摆放着家具物什。这些石室虽然大小相若,但是建造的格局和样式却不尽相同,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特点,感觉像是听香水榭上千年的历史中不同时期挖凿的。
当他们差不多上行了七八层之后,前方第一次出现了岔路。左边的一条向下,通往山崖的内侧,十来级台阶以后,就变得一片漆黑,只有一股潮湿霉腐的味道随着一阵阵细微的阴风吹上来。右边的岔路则基本保持着刚才一贯的上行方向。
很自然,两人选择了右边。大约五六十级台阶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堵石墙。
既然有台阶,这里显然不会是一条死路,周远观察了一下,发现石墙的两边和通道石壁的结合处都有大约一指宽的缝隙。他用力推了几下,又试图移动石墙,但是却没有任何效果。他正准备多积聚一些内力,突然听到旁边发出一阵石块摩擦的声音。原来王素注意到了左边石壁上有一块比较明显不太一样的石头,她用手指勾入石缝中一拉,整块石头缓缓移了大约半尺。
周远再度试着将石墙往左移动,这一次,果然顺利地将整堵墙挪开了。
打开了这道石门,前方一片黑暗,两人走了几步,王素突然“啊”地轻叫了一声,向前跌去,周远这时也感到脚尖撞上了什么东西,人往前一倾。好在王素的叫声已经让他有所提防,所以迅速稳住了重心,原来前方又出现了向上的台阶。
这时候周远感到一只柔软的手捉住了他手臂,王素拉着他站了起来。黑暗中,其余的感觉变得更加敏感,他闻到近在咫尺的香味。
这是周远第一次触到王素的肌肤,他才知道女孩子的手竟可以如此的冰凉。
王素站起来后松开了手,朝上走去,只行了几步,就感觉到头顶上的出路被封住了。王素摸索着头上的石块,发现是一整块的石板,她用力一推,石板就被掀了开去,一道亮光照了进来。
周远跟着王素走上台阶,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里。
这个厅堂和燕子坞的“参合堂”几乎一样大,屋顶甚至还要高一些,只是不像参合堂那样有高起的主席台和中央舞台。他们上来的地方,是厅堂的最前部,旁边就是一张很大的石椅,面向着整个大堂,石椅上铺着一块黑色的熊皮。不管这个地方是什么人在使用,这张石椅毫无疑问属于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人。
王素把她刚才掀开的那块石板放回原处,那里顿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普通的地板,完全看不出会有一个一直通到山崖底下的出口。
石椅后面巨大的墙壁上,有一整幅圆形的图案,中央大圆圈的四周,有一根根呈放射状的直线。周远朝旁边一看,发现厅堂的两条长边的墙壁上,也都刻着许多符号和图案,周远忍不住走到近前,仔细地观察起来。
王素没有去理会那些壁画。在大石椅的前方,放着一张大长桌,对面凌乱地摆着几张凳子,桌面上,放着四盏茶杯。
王素走过去,发现杯子里都有茶,她用手一摸,竟发现还有余温。王素唯恐周远看着那些图案符号又陷入到忘我的古怪境地之中,立刻朝他轻喊道,“周远,小心一些,这里刚才还有人。”
自从昨晚被周远“轻薄”之后,王素就开始对他直呼其名了。
周远抬一抬手,表示知道了,但是人却站在原地不动。王素走过去,捏住他的肩旁将他整个人转过来,然后说,“书呆子,不能在这里多待,这里很可能就是魔教的神堂。”王素一边伸手指了指厅堂中间的几十个蒲团。这些蒲团和庙里面供和尚跪着参禅诵经的蒲团很像,很可能是魔教的教众在这里举行什么仪式时使用的。
周远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人沿着墙壁一路走到厅堂的最后面,那里有一扇敞开着的大门。周远一边走,一边仍扭着头看着墙上的各种图案。
王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发现门外是一个像院子一样的空地,右手是一道山壁,中间也凿出许多石室,另外两边,则都是高低不一的几幢木屋,木屋后面,是很高的石墙。整片地方非常安静,仿佛没有一个人。
王素皱着眉头,不得其解。魔教的人一下子都跑到哪里去了?本来最合理的解释是他们在举行什么仪式,但是如果要举行仪式,不正应该是在他们现在所在的神堂里吗?
王素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出了门,沿着右边走进了山壁中,那里有一条窄小的通道贯穿着两边许多间石室。
他们走过了两间,没看到一个人影,但是一间屋子里面一本书刚翻到了一半,另一间里,一壶茶水正放在炉子上煮,呼呼地冒着热气。王素看着这些景象,心下更加警惕。
两人又走了几间,王素一边观察,一边轻声问周远,“刚才墙上的那些图案,都是什么?”
“你刚才不让我看,现在又问我……”周远在后面嘟囔着说。
王素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问,“你已经看懂了什么吗?”
“嗯……我什么都没有看懂……”周远说,王素扬手做了一个要打他的姿势,周远头一缩,继续说,“感觉刻那些符号和图案的人,自己也未必懂,一切都很凌乱,最奇怪的是,那里面的算学矢量,都有四个维度,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四个维度?”王素问。
“这个世界是三维的啊,”周远带着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的表情说,“所有招数的线路,自然力的轨迹,都是用三维矢量来表述的,我搞不懂,那多出来的一个维度是什么。”
周远的话在王素听来当然已经不知所云,她白了他一眼,说,“书呆子,原来也有你不懂的数学。”
两人又走过了四五间石室,前方已是走廊的尽头。突然王素一拽周远,把他拉到一边蹲下,两个高大的男子从走道尽头的转了出来。
王素和周远等了一会儿,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于是偷偷探头去看,发现原来那两个人只是在走廊左右来回走,似乎是在守护着尽头的那间屋子。
两人朝那屋子仔细一看,周远首先轻声叫起来,“是周云松他们!”
王素也已经看清,那间屋子的门上竖着的铁条,是一间囚室。
“我们去救他们,”周远说着就准备跳出去。王素一把揪住他,道,“你难道要在这里使亢龙有悔吗?魔教的人就算在一里地外睡大觉都会被你引过来的。”
王素说完把剑交给周远,自己跃了出去。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灭绝剑法”是施展不开的,王素使出一套动作短小、快捷无比的掌法,向两个男人攻去。
几乎每个武校,都有一套独特的在小空间、近距离使用的擒拿手法。比如少林的罗汉擒拿手,燕子坞的燕尾掌,武当的太极云手等。擒拿手法上最传奇,被许多野史和八卦杂志渲染得最厉害的是传说中逍遥折梅手。当然,所有的逍遥派武功都早就失传了。
从武学角度来讲,这种擒拿手法,是最能体现招式优化的好处的。因为在小空间里,两人如果相距很近,大开大阖的招法就使不开,比如周远要发“亢龙有悔”,他左臂内弯,右掌还没画完半个圈,可能就已经被王素点中穴道了。这时候招术的合理性和应变性就格外重要。
周远看王素一瞬间里快速绝伦地连出七八招,心下暗暗喝彩。这应该是教科书里提到过的峨嵋“芷若汀兰手”。这一路擒拿手由峨嵋前掌门周芷若所创,从一开始就融入了九阴真经的心法,之后又经历代优化,已臻完美。近年来因柳依仙子的使用,在江湖上声名大噪,《武林传奇》早年一篇文章将之称为“最美的擒拿手”。
现在看来,王素使的“芷若汀兰手”并不会比柳依仙子差多少,她的招法不仅快,而且每一招都使得极其合理,每一个手法都既带有防守的意味,又蕴含着强烈的攻击,前后的招数又环环相扣,一步一步把对手逼入死路。
这两个看守的武功比王素想象得要差得多。他们显然不是魔教中的高手,周远甚至怀疑他们可能只是听琴双岛上的居民,后来被迫加入魔教的。
当然,即使是魔教的高手亲自来,在这样的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如此高度优化的现代武功,只怕也未必能占得便宜。
仅仅七八招之后,王素就点中了两个看守的要穴。他们没有任何时间喘息,更不要说求救,立刻就昏了过去。
周远立刻跑了过去,王素接过他手中的剑,将铁门上的链条削断。
周云松,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四人看到打开的铁门后站着周远和一个漂亮少女时,都略略吃了一惊。
王素行了一个礼后,说,“我是峨嵋剑校的王素……”她带着点调皮的神情看了一眼周远,又说,“我其实就是你们之前看到的丁珊。”
这两句话当然需要消化一段时间。大名鼎鼎的王素竟然突然之间出现在了鬼蒿林,而她竟就是之前那个相貌平平的丁珊。
四人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先后都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们都站起来,向王素行礼。
可是周远和王素注意到,他们四人吃惊的神情都只是淡淡的,脸上竟丝毫没有因为得救而感到喜悦。
“这里是魔教控制的地方吗?”王素问。
毛俊峰点一点头,木然的表情里透着疑惑。他们都以为丁珊、周远还有张塞三人前天夜里落入鬼火闪烁,怪物游弋的芦苇塘里,必定已经葬身鱼腹,没想到两个人不仅神采奕奕地活着出现,而且好像都刚刚在姑苏城的“香妃浴场”洗完泉水浴又到观前街“乾泰祥”各买了一套复古时装一样,令人惊讶。
“那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王素紧接着问。
“不知道,”周云松说,“刚才有一阵很大的动静,所有的人都跑到寨子外面去了。”
“那正是好机会,”周远立刻说,“我们可以悄悄溜出去……”
周远提高了音调,话里充满了兴奋,可是牢房里的四人完全没有受到感染,周云松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溜出去?溜到哪里去?”章大可这时候说道,他已经重新坐到了地上,话语里充满了讥讽和绝望。他的手神经质地颤动着,看起来,他是三个男生里情况最糟的一个,“溜出去找那些长瘤子的怪人吗?还是溜到芦苇荡去过夜?”
章大可这话还没说完,角落里的季菲突然就抽泣起来。可怜这个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此刻头发散乱,衣服残破,泪水流下来,和着脸上的黑泥,把本已经哭花的脸弄得更加滑稽。
周远意识到他们四人一定是在芦苇塘中饥寒交迫地飘荡了一整夜,昨日一早到了这个万物凋零、一片死气的岛上,受了毒人的惊吓,又被魔教的人捉来关了一天,已经完全绝望了。
王素立即将她和张塞在琴韵小筑碰到黄毓教授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两点。第一,可以循着阳光离开鬼蒿林,第二,黄毓教授有制作解药的办法。
王素这番话对周云松和毛俊峰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两人的神情眼光一下子就像是一堆炉灰里突然迸发出了火星。只有章大可仍坐在地上,摆着手说,“怎么可能呢……筋骨毒王散的解药已经绝种了,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
“可是黄毓教授一定是有把握才会那么说的,”周远道,他对章大可的态度略微有些不满,“武学充满了未知和变数,我想……药理学也是一样,或许黄毓教授可以另辟蹊径,找到炼制解药的新办法。”
假如章大可对周远两天来在武学上划时代的发现有一点概念的话,他起码会对周远的话稍微有所尊敬,但此时周远在他的印象里仍是那个不会半点武功,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全班提供一份武学理论课回家作业的标准答案的书呆子。
章大可不耐烦地扫了周远一眼,带着冷笑说,“嘿嘿,蹊径要是这么容易另辟,四十五年前扬州城大家也不用等到裘政良心发现,来以血化毒了。”
“可是,黄毓教授都说了具体的配方,”王素提高了声音道。
章大可语气里对黄教授有明显的质疑,让她也不太高兴。
“其中有蓝实草,还有菱花的根茎,”王素继续道,“黄教授说了,蓝实草在中原早就绝种,可是在琴韵小筑岛上却还生长,这就是他来鬼蒿林的原因。”
章大可的反应比王素预计得要大得多,他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几乎要冲到王素的面前。
“蓝实草?蓝实草?”他重复地说着,“神农尝百草时随身携带的蓝实草?不温不寒,不甜不苦,永远保持中性的蓝实草?”
王素朝后退了半步,刚想说话,章大可又眉头一皱,将头转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菱花的根茎……可是为什么是菱花……菱花又有什么作用。”
“黄教授说,必须要是生长在这个岛上的菱花根茎。”王素补充。
毛俊峰已经等不及,他从后面拍了章大可一下,问,“蓝实草是什么东西?”
章大可转过身,慢慢从刚才激动的状态里平静下来,说,“蓝实是神农本草经里记载的圣草,每株蓝实都有两片叶子,其中一片叶子染毒,另一片就会自动分泌解毒药,所以用蓝实草可以在不知毒药毒性的情况下配置解药……”
周云松和毛俊峰听到这话忍不住都发出一声惊叹。王素和周远也是第一次听说蓝实草解毒的原理,心里也都感慨这种圣草的神奇。季菲这时候已经止住抽噎,从墙角走到他们的身旁。
“可是蓝实草几乎只存在于神话时代,”章大可继续说,“我只是在小的时候听父亲讲起过……如果蓝实草真的可以在这里找到,那么我们还需要有携带着金蛊毒王散之毒的生物体……对了还有,不知道这次魔教是否使用了防解毒保护成分,裘政临死前说,他只为那一批毒药做了防解毒,所以也许我们不需要做解毒催化……但是,为什么要菱花的根茎?”
听完章大可的解释,周远和王素的脑中同时产生了疑惑。
王素知道黄毓教授是大前天晚上一得到飞鸽传书就进来了鬼蒿林,那时候安护镖局和峨嵋都还在路上,他如何会有携带着金蛊毒王散的东西呢?
而周远想到的是,萧哲之前就很疑惑菱花的根茎有什么作用,现在药理系的高材生再次提出相同的疑问。再联想到蓝实草的解毒原理,还有黄教授特地指定要生长在听香水榭上的菱花根茎,一个假设从周远的头脑里冒出来。
但是这个假设非常的可怕,就像一根阴寒的细针戳到他后背的大椎穴上,将一股极度的冰冷沿着督脉传遍他的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颤抖。
“这个岛,一定也曾被散播过毒药,是不是?”章大可这时候问。他的目光明确盯着王素和周远,因为他们两人在鬼蒿林里的经历明显要更加丰富。
周远看着他的样子,知道章大可离产生和他同样的假设已经不远了。
“没错……”王素说。
“你知道是什么毒药吗?”章大可紧接着问。
王素摇了摇头。
“不管是什么毒药,我可以肯定不是金蛊毒王散。但是,菱花的根茎中一定含有这种毒药的成分,”章大可带着确定的语气说道,“教科书里讲过,有四种植物最容易吸附毒药,景天,芦荟,虎尾兰,还有一种就是菱花。其中菱花的吸附能力最强,即使过了几十年,即使毒性已经不能再挥发,毒药的基本成分也会保持不变。”
章大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继续道,“也就是说,菱花的根茎依然能让蓝实草做出生成解毒剂的反应。”
毛俊峰这时候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生成的解毒药,只能解这个岛上的毒啊……”
“唯一的解释是,”周云松这时候说道,“这个岛上的毒,就是安护镖局给峨嵋,还有在参合堂里下的毒。”
“怎么会呢,”毛俊峰更加不解,“不是你们两个说是金蛊毒王散的嘛,还有,王仙子,那个时候在船上,你不是说柳依仙子也说是金蛊毒王散嘛……”
王素这时候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她轻声说,“是我问柳依仙子是不是金蛊毒王散,她没有说不是……现在想来,她从来没有提到金蛊毒王散的名字。”
“我们都是凭毒药的那种挥发速度和强度想当然地猜测的,”章大可叹了一口气,“在到这个岛上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金蛊毒王散符合这些特征,可是现在看来,这岛上的毒,只怕要更加厉害,你们看那些满头长瘤,神经错乱的怪人就知道了。”
这时候,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季菲突然插嘴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师,还有同学们,会不会也变成……那样的怪人?”
季菲说出这话的时候,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大家听完这话,都一下子愣住。
周远痛苦地转过脸去,这就是刚才心中涌起的那个让他浑身发凉的念头。
王素刚才一番话,让周云松毛俊峰他们振作了起来,可是现在大家仿佛又都淋了一场暴雨,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浇灭了。而且这一次,连王素和周远都开始感到了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毒?是什么人下的?”章大可问。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毒药的话题和他的专业有关,还是什么原因,他现在反而显得比其他人镇定一点。
王素看了周远一眼,将他们遇到萧哲的经历,以及把萧哲听到的说法讲了一遍。最后,她带着点犹豫,说道,“萧哲还对我们说,只要中了毒,如果没有人帮助逼毒,也不运功抵御的话,大概三四个时辰就会变成……那样的毒人。”
王素的这话就像是从充满裂纹地堤坝上抽走了最后一块牢固的砖石,绝望像洪水一样淹没了这六个年轻人。
三、四个时辰!现在距离他们进入鬼蒿林已经有两天了!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应该回琴韵小筑岛,去问黄毓教授,也许他知道该怎么办。”周远说。也许因为他最先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性,所以也是第一个从震惊中脱离出来的。
“没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王素随后道,“也许……我们的判断并不对,黄教授可能有他的解释,他会有别的办法,也许还是有希望的。”
周远看到她的眼眶微红,胸部微微起伏着,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周云松终于说,“王仙子说的对,我们还不能肯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即使遇到最坏的可能,我们也要尽最大的努力,防止事情的恶化……另外,我们要想办法通知姑苏城叶太守,还有其余的武校,一起追剿安护镖局,为老师和同学们报仇!”
周云松毕竟是优等生里的优等生,他看到王素表现出来的冷静和执着,心中着实钦佩,自己是男生,在这种最危急的时刻,应该更加有担当才行。
毛俊峰和章大可都立刻表示了赞同,就连季菲,这时候都微微点了点头。
章大可走到王素面前,略一行礼,说,“王仙子,刚才我心中绝望,言语之中可能有所冒犯,还请你不要见怪,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和六王子订婚的事,当年家父在宫中任首席太医的时候,我常和六王子一起玩耍。就凭这份童年之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努力保护王仙子周全。”
章大可这番话说完,王素的脸色竟变得比之前还要难看,神情之中带着窘迫和慌乱。她本来面对着众人,此时却刻意转过了头去。
章大可只当是王素毕竟是闺阁少女,提到自己的婚事难免有些羞怯,所以只是又行了一个礼,向后退了半步。
周云松和毛俊峰正要接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突然六个人先后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魔教的人回来了!”王素一下子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她心中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坚持劝说大家先离开这里。
毛俊峰、章大可脸上都露出紧张的神情。
“魔教中有很多绝顶高手,”周云松说,“昨天早上我们跟他们交手,几乎都走不过三、四个回合。”
周远并不怀疑魔教中可能有高手,但是他之前见过周云松施展燕子坞剑艺绝学“燕来剑法”,知道他的剑术决不低于王素,之所以走不过三四个回合,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和王素初遇那些灰袍毒人一样,完全不适应他们违反现代武学优化理论的诡异曲线运动。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他已经没有时间解释。
“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王素说。
她说完已经沿着狭窄的走廊跑了起来,其余人都施展轻功,跟在她身后。几步之后,前面突然拐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头子,王素毫不犹豫地就要施展“芷若汀兰手”。可是她的擒拿手法只发到一半,那老头就惊叫一声,扑通向后摔倒。
“王仙子,他只是魔教捉来的佣人,”周云松在后面叫道,“这两天一直是他给我们送饭。”
王素收住了招数,继续向前急奔,她希望能在魔教的人回来之前,躲入之前神堂座椅旁的那个秘道中,再另想办法。
六个人奔到走廊的另一头,从那里穿过中央的院子,就可以进入刚才的神堂。
但是他们还来不及走入院子,就已经听到对面木屋背后响起了高手施展轻功跳跃的声音,有至少两个人正快速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走在最前面的王素和周云松刚刚来得及向内躲避,两个身影已经一前一后闪入了院子。以这两个身影移动的速度,六个人完全没有时间后退或者找地方隐藏了,王素和周云松都提起内力,准备迎战。
可是那两个人到了院子里却没有朝石壁方向扑来,而是戛然而止,片刻之后,院子里蓦地响起了拳脚之声。六人先是惊异,但很快明白,这二人原来是一路追逐到此。
王素和周云松分别从门两边悄悄向外观察,毛俊峰在石墙上找到一个小的通气口,也朝院子里看。其余三人都不敢探头,唯恐被发现。
相斗的两人都在四十岁上下,穿着黑色的长袍,乍看之下,和安护镖局的制服有些相似,当然胸口没有“安护”的标识。不过两人所系的腰带颜色式样都不相同,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系着红色的腰带,而另一个脸面白净的,系着一条更宽的腰带,上面是三条色带,两边都是红色,中间夹着黑色。
“应长老,你这是想要杀我灭口吗?”那虬髯之人一边招架,一边放声说道。
那个脸上没有胡须的应长老武功明显要高出一筹,他一言不发,脸上露着一股狠劲,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招式上,逐渐逼迫得那虬髯之人已经没有空隙再发出声音。
王素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感,以及因为这种不真实感而带来的滑稽的感觉。
这样的穿着,这样的称谓,王素还有周云松他们不仅一点都不陌生,甚至是耳熟能详。
他们从儿时起就读的看的各种以铲灭魔教为主题的书籍和戏剧里获得了各种有关魔教的知识。比如魔教内的级别是通过袍服上腰带的宽度和颜色来区分的。教主是金色的腰带,左右护法是银色的腰带,长老是红色夹着黑色的腰带等等。可是这些知识背后所依托的真实的存在应该早就淹没到了尘封的历史之中,像“应长老,你这是想要杀我灭口吗?”这样的对话只应该是出现在戏剧舞台上或者是街头巷尾小孩子拿着木剑竹棒玩游戏时的台词。
可是现在魔教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周云松昨日清晨被魔教所擒时,只见到了系着红腰带的教使,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长老这样的魔教大人物。
他一直在认真地看两人的招式,却越看越迷惑,他转头瞧一眼对面的王素,发现她神情里也有许多不解。
魔教长老的武功应该是非常之高的,那个一脸虬髯的教使武功也不弱,但是用现代武学的观点来看,两人在这一盏茶功夫的对打中,却充满了“漏招”和“废招”。
所谓“漏招”,就是招数中有明显的漏洞,或者是对方有明显的漏洞却不在第一时间最好地去利用。当然,有许多漏招是假的,是故意卖的破绽,但是从这两人的情况来看却不像。而所谓的“废招”,则是花了时间和内力使出一个招式,但是这个招式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对攻防都没有任何贡献。奇怪的是,两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发出废招时,另一人却总是急忙移动脚步,就好象这一招暗藏着什么机关似的。
王素很想叫周远来看一眼,以他在武学上的天才,或许能看懂这其中的原因。但是王素却不愿回头去看周远。自从刚才章大可说出自己订婚的事情后,她还没有和周远的眼光接触过。她不确定是不愿意看到周远的神情,还是不愿意让周远看到自己的神情,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应长老逐渐已经将优势化为了胜势,虬髯教使的招法看上去越来越局促。尽管王素和周云松都认为他完全可以利用应长老的一些废招和漏招扭转不利的境地,但是他却好像就是要自寻死路一样顺着应长老的步调慢慢陷入了绝境。
最后,应长老左手拨开他最后的一招已经无关紧要的反击,右手一把捏住他的喉咙。在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后,虬髯教使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他目光严厉的盯着应长老,仿佛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的喉头显然已经无法再发声了。
周云松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在魔教地位颇高的人是什么原因产生了矛盾。但是据他所知,私自杀死同教的人,在魔教是杀无赦的死罪。他正思咐现在该怎么办时,突然听到旁边毛俊峰说了一句“原来魔教的武功不过如此嘛!”,然后就从里面冲了出去。
周云松和王素都想去阻拦,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章大可和季菲没有看到外面的打斗,但是听毛俊峰这样说,也跟着冲了出去。
应长老看到毛俊峰突然从山崖的门里冲出来,陡然吃了一惊,但随即就镇定下来。大约是因为发现来人不是魔教成员,而是昨天抓住的燕子坞学生。
毛俊峰冲出来之前,在石壁角落里拾了两颗小石子,此时先用暗器的手法掷了出去,然后用“飞燕掌法”向应长老攻去。在毛俊峰的预想里,这两颗石子已经斜着封住了对方反击的线路,因此他使的是飞燕掌法里纯进攻的招数。
这样配合有致的攻击如果是以前,周云松和王素都会在一旁喝彩,但是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叫“小心!”,“不可大意!”
应长老面对毛俊峰的进攻,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朝前冲过来。他前进时划过一条怪异的曲线,竟毫不费力地避过了毛俊峰的石子,出现在了一个令毛俊峰非常难受的角度。
毛俊峰吃了一惊,但是因为昨天已经和魔教的人交过手,见过这样的曲线运动,所以并没有乱了阵脚。
只见应长老双掌举平,向前一推。毛俊峰略一等待,发现果然如他所料,应长老的掌中并没有发出什么内力,他心念已定,毫不迟疑地向上跃起,居高临下地朝应长老天灵盖击下去。他想,这些魔教的人估计是在这孤岛上呆得太久了,平时只是自己人跟自己人对练,所以虽然水平还可以,但难免有许多华而不实的虚招,昨天因为不习惯他们古怪的曲线走位,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今天一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岛外面武功的真正水平。
毛俊峰的想法是有一定根据的。比如说下棋,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兄弟,如果老是互相之间下,往往会产生一些盲点。比如某个局面,大家都认为,如果你下这,我就必须应在那里。可是有一天跑到外面,可能会发现别人根本不那么跟你下,就一下子乱了阵脚。
当年令狐冲夫妇在“武当会议”上提倡一定限度的武学共享,从这个意义上,也极大地提高了各门派武校武功的实战能力。
但是毛俊峰还是完全弄错了。当他凌空扑下去的时候,突然感到被什么东西迎头猛烈地撞了一下,就好像是空中有一座透明的墙壁一样。毛俊峰被震得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章大可和季菲刚才都听到这个应长老杀死教使的声音,知道他心狠手辣。看到毛俊峰失控,立刻双双抢攻而上。应长老朝章大可两掌交叠,做一个旋转的动作,章大可举拳一架,并没有感到力量。可是身后的季菲却惊叫一声,向后摔了出去。
应长老的招数竟不可思议地越过了章大可,攻击到了季菲。
章大可对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惊骇得不知所措,一瞬间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跪到了地上。
应长老右手横劈,击向章大可的脖颈。如果被他击中,章大可很可能立刻就折断了脖子。
周云松和王素这时候终于赶到,一个使“灭绝剑法”,一个使燕子坞掌法里最强的“参合掌”,一左一右,牵制住了应长老。
这两个优等生本该在参合堂为两校学子奉献比剑表演,可是却变成了在这里联手对抗魔教。他们之前在梨花渡口曾有过短暂的并肩战斗,只是那时候王素还仍是“丁珊”。
应长老又是双手交叠,旋转出掌,王素没有感到劲力,立刻对周云松说“小心”。周云松刚才已经看到应长老这种隔空攻击的手法,立即两手一托一转,然后对王素说,“闪开”。
王素朝旁边一跃,应长老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向自己袭来。他惊异地“哦”了一声,双手向两旁一挥,然后凌空跃起。
“这一招,可是斗转星移?”应长老在空中喝问道。
这是应长老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尖利中带着沙哑。
周云松大三结束以后成为强化班里唯一没有被淘汰的学生,从而正式入选了“斗转星移”博士项目。暑假的时候,慕容迟校长专门花了约一个月的时间,指导了周云松一些基本的原理和方法。周云松不愧是优等生里的优等生,他在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自己刻苦练习,竟已经略微摸到了斗转星移的一些门道。
“斗转星移”这门绝学,就是将对手的攻击,反制到他自己身上。从前,“斗转星移”的使用者必须要了解对方武功的原理,才能“还施彼身”。这就是为什么传说中当年慕容复破解不了大理王子段誉的“六脉神剑”。
但是慕容迟校长虽然在武学界没有杨冰川教授、武当太仓、太清道长以及少林照月大师那么有名,他其实也是一个百年不遇的武学天才。他因循着整个斗转星移近千年的传承,绝妙地发现了一个“独立性”定理。这个独立性定理可以将斗转星移的总方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数学演化,最终消去所有和对手武功有关的变量。换句话说,就是可以不需要知道对手武功的原理,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对手的招数,并反制出去。
慕容校长在暑假里指导周云松时,特别讲解了这个独立性定理。
当然,周云松刚才并不算真正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因为只有同样隔着王素将内力击打过去,才算是完全模仿了对方的招数。要做到这样,仍是需要知道对手武功的原理。
另外,周云松对斗转星移的运用,也尚在很初级的阶段。真正的斗转星移,是要能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对方的招数反制回去。
不管怎么说,“独立性”定理非常有用,就像燕来剑法里的“风帘翠幕”一样,这是一种非常好的防御手段。
王素看到周云松使出斗转星移,心中喝彩。不管学得像不像,至少成功地化解了魔教长老的攻势,还反击了回去。她见应长老跃到空中闪避,立刻挺剑自下而上使出一招“弊绝风清”。
灭绝剑法一共十五招,十二招名字里带“灭”字,剩下三招都带“绝”字。带“绝”字的,都是最强的杀招。
可是王素剑刚刺到一半,手腕就感到一阵剧痛,像是要折裂一样,她惊叫一声,被迫松手。
她想起应长老在跃起之前,双手曾向两边挥动,原来这也不是什么虚招漏招,而是在空中形成了某种透明的阻滞。刚才她看到毛俊峰在空中突然失去了控制,还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应长老就像早算好了一样,正好落下来,伸手捏向王素的喉咙。刚才他就是用这招杀死了那个教使。
周云松惊呼一声,连忙左手一弹,使“参合指”朝应长老弹去,这已经是最快速的救援方法。可是应长老身体转过半个圆圈,避开“参合指”,手却仍直直地锁向王素的咽喉。
周云松心里一阵绝望,他无法想象怎么有人可以这样移动。就在这时,他感到身体碰触了一股内力。
周云松心里一惊,以为自己也想毛俊峰王素那样撞上了应长老散发在空中的无形气障。但是他再一感觉,发现这股内力竟是从身后袭来。
毛俊峰、章大可、季菲还有王素都已经被应长老击败,身后还会有谁呢?除了那个理论系不会武功的周远以外……
“亢龙有悔”正好击到应长老转过半个圆圈的地方,不偏不倚。应长老面对如此强劲的内力,再没有别的变招,只有双掌护在前胸,急急地向另一边划个弧线躲开。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周云松,章大可他们都转过头去,目光越过周远,想要寻找他身后有什么人,但是却是一片空白。
王素被掌风带得摔到地上,她躺在那里,望向周远。这是他们从牢房里救了周云松等人之后,她第一次看周远。
周远站在那里,手上仍带着发完降龙掌法后的余韵,眼光里带着一股幽深和伤切。他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去看王素。
不过此时此刻,所有人里面最惊讶的,却是应长老。
他避开亢龙有悔之后,正落到季菲身前。季菲吓得急忙向后撤步,但是应长老完全对她不管不顾。
“亢龙有悔?”他一边用沙哑的嗓音问,一边朝周远走去。
章大可、毛俊峰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问这位少侠,你刚才使的可是亢龙有悔?”应长老问,他的语调不由自主变得高昂,如同沉浸在兴奋之中。
“我们是误闯到这个岛上,”周远说,“并不想与你们为敌,你让我们走吧。”
应长老完全不理会周远的话,而是又问,“这位少侠,刚才在驻波亭那里,施发亢龙有悔的,是否也是你?”
周远不明白这个魔教的长老为什么会对这点感兴趣,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然后又说,“如果你让我们走,我们绝不会跟人说你刚才杀死了那位教使的事。”
周远这话既是恳求,同时也是威胁。他思咐着这个魔教长老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要杀那个教使灭口,既然如此,他一定需要尽快处理尸体,避人耳目。如果他没有能力将他们六人都杀死,那么放他们离岛,也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个应长老却好像突然忘记了杀掉那个教使的事情,他脸上露出一股像是遇到天大喜事般的笑容,朝周远走来。
周远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提起了内力。
应长老转过身,对其余五人说,“你们现在尽可离去,我绝不阻拦……”
他又转回来,对周远说,“不过教主,您可不能走!”
他说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向周远行礼。
应长老的话和他跪地行礼的姿势,王素周云松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心中的震惊和莫名已经到了无法形容的境地。诡谲的移动,怪异的武功已经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和魔教长老面对面的对决,更是一生都值得回想的遭遇。可是现在,这个武学理论系丹田通径比任何人都小的学生,竟然不仅使出了亢龙有悔,还被魔教的长老称为了教主。
这是最信马由缰,最不着边际的梦里也不会出现的事情。
周云松甚至怀疑那个应长老是不是突然疯了,或是服了的什么魔教毒药突然发作了。他几乎想走上前去,趁机一掌把这个长老的脑袋拍碎。
王素仍然半躺在地上,她感到浑身发凉,就好象身上所有的热气都突然被吸走了一样。
从某种角度说,王素的震惊应该小于周云松他们,因为她早就知道周远会降龙十八掌。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震惊给她带来的痛苦和绝望,却要比他们大的多。
周远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以他这样的个性,对事物的反应从来就特别两极化。碰到有章可循,有理可证的事情,他比一般人都要聪慧敏锐许多,但是遇到特别莫名其妙,诡异无端的事情,他的思维就会像奔马突然落入陷坑一样,被彻底阻滞,连一般人的迂回变通都没有。
琴韵小筑上冯老夫子和郝先生口口声声称他是魔头,每招每式都要置他于死地时,周远想来想去这只可能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外加是某种格致庄的特殊用语,可是刚才这个武功莫测的魔教长老明白无误地称自己教主,还跪到地上行礼,这中间就实在缺乏太多的逻辑步骤了。
应长老跪在地上,偷偷抬眼观察周远。他见周远一言不发,毫无表情,倒也并不奇怪,又说道,“教主,情况紧急,请随我到安全的地方说话!”
周远茫然地摇了摇头,用干涩的声音说,“你赶快站起来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应长老抬起头来,又对周远说了一句话,这一回,他运用内力干涉了声音的传导,身后的周云松王素便都无法听到,但是他们都看到周远陡然改变了神情,原本麻木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显出了关注。
与此同时,木屋的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听上去有大约不下十人疾走而至。
五个年轻人都转过头去,整排木屋的两头分别有两条通道连接着院子,一时间判断不出是从哪条路过来。周云松朝王素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但是王素却没有回应,她已经站了起来,一脸的心事重重。
当五个人再回过头去想看看那个应长老有何反应时,却惊讶地发现他和周远两个人已经都消失了。
“我们赶快走吧!”章大可低声说,他手捂着腹部,看来伤得不轻。
“不行!”王素立刻回答。
大家都抬眼看王素,表情里带着不解。更多魔教的人即将回来,他们四个本来就是从魔教的监押中逃出来,这院子又是一个躺着一具尸体的是非之地。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王素脸一红,有些后悔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反对。她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说道,“嗯……我的意思是,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出去了……”
她说完朝木屋顶上一指。
众人会意,都立刻施展轻功跃上房去。王素身姿轻盈,直接就跳到房顶中间的梁柱上,毛俊峰和季菲都在檐角上先借了一把力,周云松则托着受伤颇重的章大可一起纵上。
五人刚伏下身体,一群人就急急地走入了院子。这些人都穿着黑袍,大部分人腰间都系着黑色的腰带,只有两人是红色的腰带,而走在最后的一个身材不高,面容苍老之人,系着红黑相间的宽腰带,竟也是一名魔教长老。
“骆长老,丁教使死了……”有人喊。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那骆长老约莫有七十岁的年纪,不疾不徐地走到尸身的旁边,他俯下身,掰起丁教使的下巴看了一眼,说,“苍梧爪……”
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呼。
周云松这时候轻轻向两边做了一个手势。
木屋的另一面,是一段向下的山坡,坡上种植着各种瓜果谷物,田间零星有着七八间简陋的茅草屋,像是供那些被魔教捉来的村民居住。两边的山壁延伸出去,渐渐将山坡越挤越窄,最后留下一个大约十丈来宽的缺口,那里和格致庄一样,用巨大的圆木做成一个很高的寨门。周云松他们昨天就是从那里被押进来,他知道出了那个寨门,就不再是魔教控制的地方了。
此刻整个山坡直到整个寨门口都没有一个看守之人,周云松手势的意思就是想要趁机溜出寨去。
毛俊峰、季菲和章大可都立刻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王素却满是犹疑之色。
周云松心中不解,自从刚才那应长老跪到地上口称周远教主以后,王素就有点像失了魂魄一样,他正准备轻声询问,远处的寨门突然缓缓打开,又是一队穿着黑袍的魔教之人走了进来。这群魔教教众体型都很健壮,步履整齐矫健,身上都佩戴着刀剑等兵器,由一个红腰带的教使领头,像是教内负责防御护卫的分支。
队伍的最后,有一个穿着沾满了血迹的灰布衣服的年轻人,他挺直了上身,僵硬地行走着,显然是被点住了腰部以上的穴道,两个魔教教徒跟在他的身后,推搡着他。
这队人闩上大门后,向寨内走来,没出几步,屋顶上的五人就都认出了那个被押进来的年轻人。
他正是张塞。
王素惊讶得差一点叫出声来。张塞应该和黄毓教授一起在琴韵小筑才对,他应该采集了蓝实草等着她取回菱花根茎后一起制作解药,怎么会也来了听香水榭,被魔教捉住呢?黄毓教授现在又在哪里呢?
王素看着魔教的人众押解着张塞慢慢走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一天不见,张塞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已经全然不是王素记得的那个言语刻薄、玩世不恭,嘴角总带着一副自鸣得意笑容的博士备选。他此刻形容憔悴,眼圈发黑,整张脸上是一股如丧考妣的凄惶,就好像在分开的一天里,他不仅没有饮食,没有休息,而且还经历了什么让他身心交瘁、不堪重负的事情。
王素思索了一番,突然开始轻轻地将身前的屋瓦一片一片掀起来,很快她就揭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她探下头去朝屋内看,发现整排屋子被简单地隔成了两大间,一间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厨房,有着一个有四个炉灶的大灶台,旁边洗槽砧台水缸酒桶一应俱全,可能整个魔教山寨的伙食都是从这里供应。另一间屋里横放着大约二十几张床铺、几个橱柜和一些起居用品,另外,床旁边的木架上还有不少的兵器。令她惊喜的是,那一堆兵器里面有周云松的燕子坞佩剑,季菲的双刀还有十几件各种大小形状的毛俊峰的暗器。
和刚才石壁中的那些石屋一样,屋里没有一个人。
魔教的队伍推搡着周远沿着屋旁边的通道向院子里走去,王素对周云松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将屋瓦盖回去,然后又对四人轻声说,“你们等在这里。”
她话音一落就立刻从另一头跃下,施展开轻功,朝寨门飞速地跑去。她起伏的身姿划出如波浪般优美的曲线,顷刻之间,就已经到了门口。
周云松他们在如此的境地下,终于也没有心思一味欣赏王素翩若惊鸿的身姿,他们面面相觑,弄不懂王素为何竟突然撇下他们独自逃了出去。但是王素刚才的说话的语气神情里有一股沉着自信、不容置疑的气度,四个人都伏在原地没有动。
只见王素将高大的寨门上的三根粗重的门闩一一搬开,然后轻轻将寨门打开一条缝。
毛俊峰看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转头要对周云松说什么话,却看到王素做完这一切后并没有往寨子外走,而是又急速冲了回来。毛俊峰愣住,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这时候,听到石壁内的监牢方向传来喊声,“燕子坞的学生逃走啦!”
“快到各处搜查!”有人下令。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刚才那些带刀剑的魔教卫队成员开始在山壁的石屋里,以及神堂内外搜索起来。有几个人从院子那一头打开门冲进木屋里,在厨房灶台间和床铺下,橱柜里寻找。周云松他们都屏住了气息,紧张地趴在屋顶上一动都不敢动。
王素这时候已经奔了回来,她一提气凌空一跃,飞上屋顶。她的这一个纵跃,真可谓是险到了极致,却又妙到了极点,不多不少,堪堪跃到屋瓦顶端梁柱所在的高度。如若低一分,则必然踩动瓦片,如若高一分,则不管如何缓冲,都必会有下落的声音,恐被屋中内力高超之人听到。
魔教卫队在木屋内搜查完毕,打开另一头的门,准备到山坡上的茅草屋里搜索,一个眼尖的突然喊道,“寨门开了!”
“不好,那些学生一定趁机溜出去了!”另一个叫。
这些教徒立刻发足朝寨门追去。
王素这时候迅速朝两边一看,随即朝周云松他们一挥手,五个人一起从屋顶上朝外跳下,然后迅速闪进木屋里,各自找床铺,橱柜隐藏了起来。
只听骆长老用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算了,闩上寨门,由他们去吧,你们几个,随我来……”
周远跟随着应长老,沿着石阶,朝着霉腐味越来越浓的山壁深处走下去。
应长老带周远走的,正是他之前和王素从神堂座椅旁出来的通道。但是在三岔路口处,应长老并没有朝他两人沐浴更衣的那片建在山崖边的石室走,而是选了另一条通往山体内部,霉臭潮湿的下行之路。
石阶路变得越来越窄,让周远逐渐生出一种幽闭的恐惧。应长老从神堂里拆了一个火把,用以照明,火把燃烧得很旺,火焰不时地晃动,让周远略微放心,这通道里还是有充足的空气在流动着。
周远仍想着应长老刚才在院子里对他说的话,一想到这件事,周远的心中便会产生一股坐立不安的狂乱,一种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想要弄清楚的执念。在刚才往下走的过程中,周远已经问了两遍,但是应长老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带他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他自然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建在山崖边上的那一片石室只有一条路一走到底,可是这条下行的石阶路却不断地出现分叉。应长老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他总是毫不迟疑地选择其中的一条。周远默默地试图记住每一个岔路,但是就如同芦苇交错的鬼蒿林和曲线纵横的树林迷宫一样,周远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渐渐的,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走的过程变得越来越机械。石阶很窄,如果他运起内力,则反而走得不稳,如果不运内力,他又逐渐开始感觉到膝盖所承受的越来越大的压力。
应长老始终走在他前面十来级的地方,他手中的火把晃动着,在两边的山壁上照出凌乱的光影,除了他们的脚步声,石阶下方的深处,和上方的出口,总会时不时传来一些呜呜伊伊的怪声,不知道是因为一阵穿崖而过的阴风,还是因为有别的什么人在跟随着他们,或等待着他们。
周远逐渐开始变得恍惚,刚才章大可说的话突然在他的脑海里浮了出来。
从应长老追杀教使到毛俊峰贸然出手,再到应长老对他说出那些话,事态危急而诡谲的发展一直让他无暇去想这件事。
但是周远心里隐隐知道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或许是好的。就像他小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如果恰好母亲要带他去杭州城里找武师测丹田通径,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情让他烦恼,那么手指上的痛就不再那么钻心了。不过周远也知道,疼痛并没有真的离去,当所有的干扰结束,当四周重归寂静的时候,疼痛还是会像烛光下自己身后的那个影子一样,紧紧的粘着自己。
周远并没有对章大可的话感到惊讶。相反,如果日后他得知王素还没有订婚的话,他倒反而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因为六王子的特殊地位的话,只怕各大八卦杂志早就会得到消息开始疯狂炒作了。
六王子轩辕晖,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即使是最显赫的武林世家,商贾豪门,也不一定能得到王素的亲睐吧。就算是皇室宗亲,也未必就配得上王素这样的绝世佳人。
但是六王子并不是普通的皇室宗亲。他是当今正宫皇后在四十岁高龄产下的唯一的皇子,最负众望的王位继承人。二十二岁的他已经在边关戍守了四年,屡立战功。
如果哪一天这个消息被宣布,天下人都会艳羡和祝福这一对神仙眷侣吧。
可是周远却感到一股让他艰于呼吸的酸楚,从胃里一直反到胸口。他无法去想王素有一天会娇容羞面,红妆初嫁,他无法去想六王子金殿登基,王素母仪天下。他更无法去想王素会被坚强有力的臂膀搂住纤腰,揽入怀中,耳鬓厮磨,香衾锦幄。
一想到这些,他便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了无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台阶终于消失,前方出现了一条平缓狭窄的通道。走了十来步,面前就被一块巨大的石门完全封住了去路。应长老走过去,将双手贴到石门上,很快,石门就缓慢地转开了。
首先更正错误。
被押进去的,当然是我们一脸凄惶,心事重重的张塞同学。
谢谢指正。
周远从痛苦的冥想中醒来,他很高兴单调的前路上终于出现了变化,可以将王素的身影暂时从他的头脑里驱走。
周远没有看清楚应长老是如何移开石门的,但是听着隆隆转动时的声响,他相信应长老应该是用了很大的内力。
周远猜测着石门后面会出现什么,但是渐渐显露出来的,却仍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石门的背后以及两边与石壁结合的地方粘着许多灰黑色的陶土,感觉是曾经用来密封石门四边的缝隙。
应长老引着周远继续前行,过不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一道石门。应长老用同样的方法转开石门,而石门的后面仍是一模一样的一条通道。如此循环往复,两人竟走过了有四、五道这样的石门。
周远不想被再度出现的单调重新拉回到痛苦的思绪中,于是出声问道,“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应长老转过头来,脸上是肃穆和恭敬的神情。他放慢脚步,对周远说道,“教主,我现在带你去的,是本教最重要的神迹。在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叫‘玄机谷’的地方,那里不仅是本教的发源地和历任教主悟道之处,也是多数教主和长老护法们归天的所在,同时还是本教的避难所。二十一年前,各大武校帮会和朝廷联手,往听香水榭里投放剧毒,我们猝不及防,数百教众,惨死了有八九成,只有少数二十几人,逃入这里,靠着储备的食物饮水以及封闭在这片山体内残余的空气坚持了三个多月,才捱过了这场浩劫……”
周远听应长老提到“历代教主”,心中非常疑惑。在他一贯的印象里,李天道就是魔教的创始人,他既非传承自别人,死后也再没有别的传人。
不过周远并不想花时间去弄清这一点,眼前这个应长老将自己误认做魔教的教主,才是真正的大错特错,才是最需要纠正的。
“应长老,我想请问,你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是何来历吗?”周远问。
应长老摇了摇头,说,“如果教主愿意告知,属下自然愿闻其详,如果教主不想说,属下也不会多问。”
周远听了这话忍不出发出一声冷笑,道,“我叫周远,是燕子坞武学理论系大四的学生,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称我为教主,不觉得太过荒谬了吗?”
他说罢脸上又露出自嘲的表情,“如此看来,你刚才说知道我父亲的死因,只怕也是一派胡言,只是为了将我诓骗到这里而已!”
这一点,周远岂是现在才知,但是听到和他父亲有关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一问究竟。
应长老见周远声音不大,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嘲弄和不悦,忙一躬身,说,“属下的确是想尽快带教主去玄机谷,不过我刚才所说的,也绝不是虚言……”
应长老怕周远又接着追问有关他父亲的事,不等他有所回应就继续说道,“教主在外面世界里的身份,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只怕从今往后对教主你来说,意义也不大了。教主疑惑自己的身份,这再正常不过。本教从来都不是通过继承或禅让来延续教尊的衣钵,在本教的传教之书里,早就已经将每一位教主转生的时间情状,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真正的教主,在他们悟道之前,都过着从田间的农夫到朝廷的官差等各种不相干的生活,也完全不会意识到他们此生真正的使命。列位教主之间的转世更替,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三四百年,据我所知,从李天道教主领悟真义,到上一代教主的陨亡,之间相隔了二百四十六年。”
周远预想了应长老的多种回答,并准备根据他的回答继续环环质问,从而说明白他绝不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应长老会说出这样一番奇异的言论来。
所谓的教主转生更替这样的惑众之说,历史上或许不是绝无仅有,可是传代相隔几百年,且转生的时间情状都早已在书中记载这样的谬论,他却是闻所未闻。试想如果下一代教主要过那么长的时间才会重现,那中间教族的延续,教务的管理又如何处理呢?这样的宗教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周远看着应长老,见他神情严肃,目光坦然,对自己说的话似乎笃信无疑。周远暗想,在密闭的山崖里待上三个月又在鬼蒿林里一住三十年的经历的确有可能让人疯狂,但是要疯得这样彻底,这样的义无反顾,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周远在头脑里搜索着,希望能找出二百多年前的某个教派或某些事件来与应长老的话相联系,但是他发现自己的武林史知识实在太过贫乏了。他不禁想起张塞,如果他在这里,或许可以将这段对话变得清晰明了得多。
张塞在研一的第二个学期里,曾经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阅读各类关于历代**魔教的正传和野史,从太平道到弥勒教,从白莲宗到闻香教,无不仔细钻研,详加考据。在那段日子里,张塞闭门苦读,足不出户,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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