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愈发深了,嫣园内除去那两株海棠开得灿烂,一切都显得萧索。
子时一刻一过,丁烟就唤醒了从下午用过饭便开始睡觉的小姑娘。暗卫阿钰被丁嫣找个理由吩咐去了城外柳林坡,任他脚程多快,都不可能在子夜前回来。
小姑娘爽快地将身体借给了丁烟,虽说没弄懂她到底想做些什么,却觉得十分灵异刺激。
“我爹爹向来不信鬼神,若是让他知道,那日讨得他欢心的人是只海棠花精,也不知会有何反应。”丁嫣在缩在灵台中说笑着,有丁烟陪在她身旁,虽说屋内气氛诡异,她也不觉得害怕。
丁烟有些无奈,她拿起一旁小几上准备好的匕首,“我要用这匕首将手指划个口,对不住了。”
“划吧,小时候早起练剑时没少挨过打,划个小口又算得了什么。”丁嫣不以为意。
小姑娘虽说练武,但身体却很娇嫩,丁烟只将刀尖往手指上一压,挤出些血珠,滴了两滴在白露备好的丝线上。再将丝线一端系在铜镜支架的镜角,另一端系在小拇指上。
“这是妖术吗?”
这种法子真要说来,算是些旁门左道,正统修真者不会学,类似鬼修那边的巫术。
丁烟哪懂什么妖术,只是用带血的手指在镜面上画了个未封口的圆圈,岔开话头,“有趣的地方才刚刚开始。”
她捏着蜡烛的铜制托柄。卡在子正之时,在镜前手一挥,将蜡烛燃起。
烛火在血圈中骤然一亮,镜面如同沸腾的水,冒起个个小泡。
“天哪。”丁嫣不相信眼前所看的景象,铜镜居然动了?“难道这面镜子也是妖精吗?”
丁烟未答,将尚带着血迹的指腹按在血圈的豁口之上,豁口处顿时漾开一阵又一阵的波纹。神识一动,整个身体被随之吸入镜中。
一片灰白的世界,周身有人形的影子与她擦肩,甚至相撞,却没人过多在意她。
“哇,这里是何处?”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了小姑娘的认知,她忍不住在灵台中躁动着,“太太奇妙了。”
“这是镜中的世界。”或者说,这是通过镜面架起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但仔细讲来太过复杂,丁烟也不准备给小姑娘详细解释。
在这里,与在外面不同,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眼见的不一定为真。
真正的移步换景,每走一步,就是另一方天地。
“天哪,就像是做梦一样。”丁嫣做不到用放出神识来感受,确切而言,丁嫣不曾修仙,根本就没有神识,只有元神。
“你在灵台内躲好,千万别出来。”丁烟朝她嘱咐,人类的元神最为鲜美,若有万一,小姑娘便会被这世界的影子给分食掉。
她却不怕迷路,一直有目的地朝前。
方才一入镜中,她就察觉到覃彧的气息,在这镜中,越走便越浓郁。
丁嫣用双眼观察着镜中世界的人影,好奇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可能看见我们?”
“你被藏在灵台之中,我又做了伪装。”如今她对那些人影而言,无异于外面的山石于人类的意义。“他们没必要见到我们。”
手上的烛火摇曳,意在催促,催促丁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烛火燃尽前她必须回到镜外,不然小姑娘会在这里彻底迷失。
丁嫣却不知此时此刻的危险,她兴奋地很,巴不得将这镜中的人和景尽揽眼底。
“少往外看。”此处鬼气萦绕,亡者之魂容易使人迷失,丁烟还要探查覃彧,难以生出多余的精力来照顾丁嫣的元神。
丁嫣虽然好奇,但同时也很乖巧,听了警告,便乖乖呆在灵台,只与丁烟搭两句话。
小指上系着的线是记号,能在返程时领她走去往回的路。但这丝线的使用是一次性的,镜中世界移步换景,不存在走错后的悔步,只有在丝线用尽前找到目标,再闭眼循线而归。
这线消耗的速度比丁烟预计中要快上许多,她不再鲁莽,而是将所有的精力用在探查覃彧的气息之上,尽量走直线。
好在他的气息十分明显,足够引着她一路向前,不走弯路。
手中的线团只剩勉强一握的大小,丁烟终于看到了覃彧,他远远立在巨树的一只树杈上,双目呆呆地直视远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巨树不是她之前在镜外看到的那个模样,和嫣园中树的大小不能同日而语,那巨树参天,整个树身粗到能由几人合抱。
十分眼熟,就像她曾经在魔宫后见过的那棵。
一个荒谬的念头从心底蹿出,有随即被她掐灭。
丁烟开口朝覃彧唤了声,“覃彧!”
覃彧似乎没听到丁烟的声音,仍保持着眺望远方的样子。
丁烟又看了眼手上的线团,顶多够她再走两步。她虽不信以覃彧的实力会被困在镜中,却怕有别的理由。覃彧先前舍了不少眉间血给零,怕也是掉了不少修为。丁烟对覃彧多了几分愧疚,咬咬牙,又往前两步。
她已来到树下,手中拎着的蜡烛已燃了一大半,这会儿若是再唤不回覃彧,小姑娘的身体怕是得受罪了。
“覃彧——”丁烟酝酿了一会儿,猛地叫出一声儿,小姑娘还感冒着,喉咙不是很舒服,喊后火辣辣地疼。
覃彧可算是朝树下看了过来,他显然注意到了用着小姑娘身子的丁烟。
丁嫣也透过灵台看到了覃彧,叹道,“好俊俏的哥哥!”
看来这个小姑娘和暗卫与他们相像只是巧合而已,丁烟将疑虑暂且按下,朝覃彧伸出手,“是我,覃彧。”
覃彧眯起眼,盯着丁烟看了一会儿,从树下一跃而下,“你怎么寻来了此处?”
“我从那阵中过来,便与你走散,没有无根水的消息,自然是先来找你。”
覃彧对丁烟的话不置可否,将双手背到身后,“我来这里是为了确认无根水的消息。”
“无根水怎会在鬼界中?”
“无根水乃是无根之物,素来喜爱在无根之处、无根之人身边出现。”有灵智之物一旦死去,鬼魂也会出窍,但鬼魂在人间逗留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重新投胎,再回人间。
鬼界则不同,鬼界中的鬼或是执念太深,或是罪孽太重,无法投胎,以鬼身存在。就连鬼修最终成圣,也不会重获□□。如果说“无根”二字放在何处最合适,那便是鬼界了。
丁嫣完全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但也从中猜出丁烟真不是什么花妖,她和面前这个男人,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难道是覃彧的占卜出了问题,丁烟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会如此说,免得折了他的面子,只是道,“我们如今是回那边再入鬼界还是如何?”
覃彧摇了摇头,他们二人若想入鬼界,必须先舍弃身体。如今他们入凡尘俗世,只是分了一抹神识出窍罢了,伤害并不大。
“我之前的卜卦没有问题,无根水会在凡尘之中,但不是现在。”
听覃彧的意思,不是现在,那就是未来了?但这段时间,零他又等不等得了?
“快了,他能等。”覃彧看穿了丁烟的意思,“你这是找人夺舍了吗?”
被覃彧这么一问,丁烟才想起她尚且用着别人的身子,往下一看,只见手中的蜡烛就快燃尽。
慌乱间她也顾不了许多,拉起覃彧的袖摆就顺着丝线往外跑。往回的路比去时要好走很多,只要拉着丝线的一头,持续施力猛扯,就能被线带着一路小跑。
眼见黄铜烛托上的蜡烛就要燃尽,烛身都化作蜡水,烛心也浸入到蜡水之中。
好在覃彧只是一抹神识,不存在重量一说,也不受□□控制,呼吸间,丁烟小手拉着细线的最后一截往外猛地一跳。
小姑娘寻常练武,这时让丁烟也得了甜头,她身手算得上敏捷,转眼就回到了镜外。
丁烟摔在铜镜前的地面上,害怕屋内的动静会引来小姑娘的丫鬟,慌忙起了身,整理了衣裳沾染上的灰尘。
“覃彧?”丁烟朝虚空处喊了一声。
丁烟由于现在与丁嫣同用一个身子,她们尚且能互相说话。丁烟本身神识强大,能识别出覃彧的神识。若换作小姑娘用这具身子,就不会如此,她和覃彧之间没什么联系,不光看不到,可能也听不到覃彧的声音。
覃彧应了丁烟一句,“在的。”
“你要怎么办?”
丁烟不是不知,小姑娘还有一名暗卫,若是为了他们行动方便,直接让覃彧像他一样,上了暗卫的身就行。
可覃彧不是正道修士,他是妥妥的一名魔修,还是魔尊,怎能指望他用了人家暗卫的身子后会归还?
杀人在魔界如同饮水吃-饭,夺一个凡人的舍,甚至算不上谈资。
丁烟有些为难,小姑娘的身子也尚在病中,这么一动,又是一身的热汗。
丁嫣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灵台中道,“那个俊俏哥哥也跟我们一起出来了吧?要不我与阿钰说说,他听我的话,像你我这般,”小姑娘又沉吟片刻,补了句,“他会同意的。”
丁嫣不是不知妖精鬼怪一类的凶残,只是她总觉得一生要做些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儿,才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