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内的朝臣们本是来看新皇继位,这般作态怕是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一个不慎,怕是他们也得跟着掉脑袋。
太子缓缓回头,眉头紧锁,面色不愉,“三弟可知自己在说些甚么胡话?”
吵作一团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群臣俯首,只留二人隔空对视。
“这一身甲胄,还有佩刀,如此进入朝堂,三弟是想造反不成?”太子的两腮绷地直直地,牙关咬得异常紧,一手搭在台阶上的浮雕白砖扶手上,一手藏在衣摆后。
三皇子毫不含糊,食指中指一合,往前方弹开。
只见一短节反光的银针侧贴着太子的脸颊、扫开两缕青丝,钉在龙椅前案桌的侧壁上,“以此为证。”
太子攥着拳,身上惊起一身冷汗,眼睛瞪大,瞳孔微缩却不敢露出更过分的表情,“简直一派胡言!”他连连摆手挥袖,“还不来人,把他赶下去!”
“臣弟无半分谎话,全然摆出证据罢了。”三皇子抱拳躬身行礼。
没人动作,就连平常异常狗腿子的安德才都未曾通报,只是俯首帖耳地站在旁边,手中拂尘的白须轻微地随风晃动两下,几乎无人可查。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空口无凭,皇弟啊皇弟,你这是造反!”太子怒急,骤然变脸,一副急切又悲哀的模样,眼睛频频朝殿内俯首的众人扫去。
御前带刀侍卫这才有所反应,提气朝着三皇子跃起,一副架势似要将其当庭斩首。
三皇子更快,展臂临空,一路退到大殿门外,解了战甲和佩刀,又重新迈步往内,“倒是臣弟情急之下失了规矩,皇陵外准备下葬的父皇面容乌紫,太子殿下可知道半分?”
太子惊疑不定,眼珠子转了几转,“太医院给父皇验完便择日送往皇陵,全无半分不妥,倒是三皇子在这金銮殿上口出狂言,扰了本宫登基礼。”
“依太子殿下所言,倒是臣弟全全编造?”三皇子抚了抚外衫褶皱的衣角,“要想查个水落石出倒也不难,太子殿下先自请居东宫,多方势力搜查之下自然会有结果。”
“荒谬!荒谬,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弟莫不是在戏耍本宫不成?”太子顿足捶胸,一副无辜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三皇子似是也气急,声音骤然拔高,“如何荒谬?在臣弟看来无半分不妥,国不可一日无君,此话不假,但明周这泱泱大国又怎担得起让一位有弑父之嫌之人做君主?明知有这般恶事却闷烂与胸,何等不仁不义?此事一日不查清,吾心一日不可安宁,众人之心一日不可安宁!”
高亢雄浑,余音绕梁,朝臣们又纷纷议论起来,跟真见过皇帝那乌紫的面容似的。
太子气结,指人答话,“太师!太师!您来说几句。”
太子太师明显年事已高,两簇花白的发丝自额头垂下,正好将他那浑浊的双眼掩饰一半。他动作不紧不慢,拱手道,“太子自小心善仁慈,在老夫看来,殿下断不会做出此般伤天害理违背伦常之事。”
太师自是站在太子一边,朝臣们心中惴惴,若三皇子所言是真,老家伙怕是不能安度晚年了。
“本宫就如是说!”太子点头应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未料太师话没说完,又颤巍巍地拂了拂及胸的胡须,“但三皇子殿下如此笃定,不让他查则堵不住天下之人悠悠众口。微臣认为,登基之事可容后再议。”太师微微抬首,瞟到太子那略带恼意的双瞳,“朝堂大事也不可耽搁,折子可递到殿下东宫中决策。若需朝中面议,三皇子与定远王能共同定夺。”
太师话音刚落,金銮殿上一片跪拜,就连挺胸直立的三皇子亦是如此,“微臣附议”。
不到最后登基的那一刻,谁知道未来的储君会是哪位?明面上只能不站队了,学着太师这般推磨,倒也圆滑。
太子恨声道,“罢了,身正不怕影歪,如此便好。”
三皇子应声,“太子殿下英明,如此甚好,父皇在九泉之下亦能含笑瞑目了。”
“有些话还得明说,谁知皇弟此番又存着什么心?案子定不能让你一人查,本宫亦有要求。”太子这才缓缓从台阶上走下,一步一顿,神情阴郁。
“还请皇兄尽管提,只要您能保证青白、只要在下能做到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皇子与众臣皆跪在殿中未起身。
太子也算是心里平复了些,“众爱卿快快平身。”
没有坐上皇帝位置,已经过起皇帝日子了,臣子们这才窸窸窣窣地站起,动作不一,但无人开口说话。
“很简单,此事让定远王同皇弟一起追查,他为人正直又足有那个实力,皇弟你待如何?”虽然下了台阶,但太子依旧站在群臣最前方,隔着走在中间的三皇子好一段距离。
众臣心中倒也奇怪,三皇子算得上定远王的半个女婿,太子到底是傻糊涂了还是真一身清白不怕人泼脏水啊?
三皇子摇头,“有如此助力再好不过,无半分反驳。”
想来这登基也算是不明不白地告一段落,太子想着要宣退朝,不想丁兆同突然上前一步,“臣认为不妥,若当真要论起来,还算是皇宫内家事,微臣一外人插手似乎比不过亲眷。在臣看来皇后娘娘也算是当日陛下身边人,不若请她与三皇子一同调查,微臣乐得做名监工。”
“行罢,行罢。”太子挥挥衣袖,“就照着定远王所说。”
三皇子附和,“甚好、甚好。”
只见那太师抚着胡子微微摇头,太子此番未成功登基,三皇子手握兵权,大军刚从北境返程,再想翻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还是,趁早告老还乡罢。
————————————————
“嘿——新鲜的甜瓜,现尝现卖,两文钱一个,不甜不要银子咧!”一头戴粗布巾的黑小伙挑着担子,边走边吆喝着,蜀中往南瓜果见多,便宜起来。
集市永远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消息也最灵通。
开在街边的茶肆类似于现今的自助般,茶水两文钱一位开怀畅饮,另添五文能加各样小食。
赶集也有人收摊有人看戏,凑热闹的往往在这茶肆中一坐便是一日,能从早市到打烊。
不过更多的是途经买茶解渴。
镇上已多时没见过这般打扮的俊俏公子哥儿了,那哥儿头发半黑半百,北方大户打扮,眉眼跟镇上书生画的画儿似的。
只见他一手牵着缰绳,缰绳拉着的马儿打了个响嚏,身后拉着带帐子的小车也跟着一抖。
哥儿的另一手从口袋摸出几文钱来,递到茶肆的老板娘面前,似笑非笑,满嘴的京城口音,“要碗茶,够吗?”
老板娘有些痴了,呆愣着、不知在想些甚么,半天不接银子。
擦完桌子又将布别回腰间的老板倒是远远走来,从他手上挑出两文,“客官快快请坐,两文便够,虽不是甚么好茶,但也解渴。”
公子哥儿一路挑了个离茶棚边缘近的座位,将马车拴在棚柱上,于长椅坐下。
“小食要不?加五文钱管饱!此处靠近南国,怕是有些客官没吃过的味道。”老板给上了茶壶,又猴着腰问。
这离南蛮愈近,称呼也随着变了,毕竟“蛮”字不算什么夸赞。
老板见瞬间桌面上便整齐地码了五文,挑眉却不惊讶,“好嘞,这就挑些有特色的点心给您上来。”
另外几桌不一会儿坐了个满,倒是他这桌还只有他一人。
侧前方的精瘦汉子晒得挺黑,皮肤油亮油亮地,右脚的布鞋半穿半漏,后脚跟的死皮累了一层又一层,曲着腿儿同屁-股一阵立在椅子上。
丁烟看得直皱眉头,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意味。
只听那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你们是不知,那明周太子也未曾当上皇帝哩!”
旁边一斯文扮相的人端着茶杯微抿一口,眉眼间透露着几分清高,“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朝堂圣上之事可是我们这等”
“害,行了吧你,每天就念叨几句酸诗!”另一盘腿坐在长椅正中的男人推了那斯文书生一把,又面朝那半穿布鞋的精瘦男人道,“继续说,没见过龙颜还不准我们想想天王老子的事儿了还!天高地阔皇帝远,管得了谁啊?”
斯文书生似乎气来了,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你!罢,罢,罢!孺子不可教啊!”
“行了,还想听吗?想听就别闹!”精瘦男人双眼放亮,“此些可不是什么谎话连篇,道听途说之言,嘿!要说文绉绉,我也能来两句。”
他装模作样地牛饮完碗内的茶,嘴里嚼着茶叶渣滓,嘴里念叨着,“我做的生意还少了?真临都城内的消息!那皇帝大儿都准备登基了,被北边儿赶回的另外一儿子拦住,非说那大儿弑父,要查个水落石出呢!”
“啧啧啧,说得跟真见过似的,别说狗娃不信,我也不信”盘腿大汉连连摇头。
斯文书生红了脸,“你!你怎地还叫我狗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