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烟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见丁嫣恭恭敬敬地立在画前。
她将那画卷挂在墙上,甚至在画前摆了案桌与香炉,香炉中插上三支已燃的香。
只听她道,“不论您是人、是神、是仙、是鬼,唯愿您助我救他一命,来世若当犬马相报,也毫无怨言。”
丁烟突然懂了覃彧那话,她浮在香灰之上,只问一句,“值得吗?”
丁嫣却如同大彻大悟一般,面上一幅坦然之色,“与其为一些事惊恐忧思、瞻前顾后、惶惶不可终日,不如顺遂现下之心意,至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将来。”
丁烟愣在那处,她就算不如这修仙的原主一般修行上千年,但好歹在尘世中辗转多次。就算如今记忆已经模糊,也该比这十三岁的女孩活得明白才对。
“走。”
“嗯?”丁嫣脑中骤然一荡,便知道那抹神魂又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终是劝动了她。
“走啊,愣着干嘛?”
“去哪儿?”
“自然是去南疆。”丁烟似乎已经想好了去南疆的法子,满口的成竹在胸。“先将盘缠备好,找身男装。”
盘缠倒是好说,之前从定王府出逃的时候,玉溪就给她准备了许多银票,甚至还有些尚未典当的首饰。
“银票你先放在胸口,首饰戴些在头上,今夜天一黑我们就走。”丁烟琢磨着,又让丁嫣带她去看看少年现在的房间,视察地形。
那少年暗卫的蛊毒已发作日余,好在这寨子离南疆已不算远,若是频繁换快马,日夜兼程,还是可能在最终毒发前赶到。
小姑娘对她是十成十的信任,匆匆往阿钰修养的屋里跑去。
那少年被安排在寨子的西南角,那处不怎么好闻,萦绕着苦涩的药味。
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临都城很不一样,房屋没门,多是稻草编成的竹帘。
玉溪正掀开帘子从屋中-出来,像是刚给阿钰喂过药,垂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甚至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丁嫣。
“玉溪。”丁嫣主动叫了她的名字。
玉溪刚从衣襟前取出件物什,还没看清,便被丁嫣吓了一跳,“四娘?”
丁烟却在丁嫣耳边嘱咐道,“莫让她看出破绽。”
“连玉溪也不与我们一起?”
“连日赶路,只能带一人。”
“这样。”丁嫣觉得甚是有理,便只和玉溪点了点头,“我来看看阿钰。”
玉溪皱着眉,仔细看了丁嫣一会儿,欲言又止的模样。
丁嫣隐隐觉得这将是她与玉溪相见的最后一面,满目探究与真诚,“可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话?”
玉溪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别人,才凑到她的面前,“四娘,有些事不要怪奴婢多言休将心思用在这些人身上。”
这是在指她和阿钰?
“别和她过多纠缠,还有很多事项需准备。”
丁嫣有气,只能忍下,“四娘只是去看看阿钰,他今日的药饮下了吗?”
“方才便喂给他喝了,如今蛊毒深入,就算用药”蛊毒不是病,就算用药,也与喂给石头喝,没什么区别。
丁嫣咬牙,一脸悲痛状,“我进去看看他。”
“越看越出事儿,四娘,奴婢劝你”
“行了,去帮我那套衣裳来。”
“衣裳?”玉溪不解。
“自然是男人的衣裳。”
“四娘!”玉溪似乎还想再劝,却被丁嫣一句话堵住,“去吧,他这般和已入土之人有何异?你又何必将他太当回事儿。”
玉溪只能应下,“诺。”
“等等,”丁嫣等玉溪往前走了两步,又将她叫住,“多拿两套来,我挑挑。”
还当在定王府吗?如今她们也是寄人篱下,哪能挑得到衣服呢。不过自己方才的话也有几分过分,那个少年好歹在船上胡了她们一路,玉溪只能应下。
“快些。”
这寨子两面环山,一面傍水,只有一处平路可供人出入。
丁嫣她们,说的好听是被请入其中做客,说得难听便是被掳上山的人质。她想带个人走,难如登天。
她掀开前面屋子的草帘,阿钰直挺挺地躺在屋前的木制踏板上,分明已经是晚秋入冬时节,却连个毯子都没有。
丁嫣上前去摸了摸阿钰冰凉的手,又听丁烟在脑中道,“你将他的身子抬起来试试。”
丁嫣依言照做,将阿钰抬起背到背后。这少年比丁嫣高出许多,两只脚只能拖在地上。别看人身子瘦精精的,却颇有些重量。
“试着活动一下他的关节,看能不能弯曲。”
胳膊和膝盖比较灵活,弯曲倒是不成问题。
丁嫣将阿钰在床上放好,将头从窗户探出,四处张望。这屋子在整个寨中属于比较偏僻的一侧,无人把手。
“我们夜里从水路走。”
丁嫣下意识朝水面上看去,光秃秃的一片,并没有船筏一类的东西,难道要游过去吗?她本身并不会游水,更何况还有带着一个阿钰?
“玉溪来了,你将她带来的衣物全都接着,然后打发她离开就是。”
果然,如丁烟所说,玉溪一共给她找来了三套男装,两黑一灰,布料都是次等。
丁嫣三两句将玉溪打发走,将其中一套黑的给阿钰换上,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舍得回她原本的厢房。
她给自己也选了套黑色,将灰色的那套裁剪开来,搓成绳子,以备不时之需。
“万事都要付出代价,我若长时间借用你的身体,保不准不会出些什么意外,如此,你还是相同的决定吗?”丁烟研究过地图,从此地一路向南,跋山涉水,若是走直线,借小路之便,不顾河水阻拦,也算不得多远。
丁嫣有些发愣地看着近处的床帐,半晌后,点点头道,“既然承诺已许下,我不会后悔。”
“那你可曾想过,若是南疆没有解蛊之法,你又当如何?”少年暗卫身上的蛊毒是丁兆同种下,到时候身在南疆,再想北上找她爹要解药,也来不及。
“不后悔。”丁嫣攥紧拳头。
“好,甚好。”
两人合计着,身上只带些许干粮和碎银,首饰也只拿了一只金质双环套镯,这东西不论到了哪里,都能换些钱财。
丁嫣这小姑娘比想象中对自己更狠,她直接削去了大半截头发,只剩一截绑成马尾状,再配着身上的粗布衣一看,也有几分像村中小童。
夜里用了两倍的饭,她又去小厨房中偷了些糕点,掺了碎糖和坚果压密压实。丁烟告诉她这东西能占肚子却不占位置,万不得已之时比较充饥。
再偷了些阿钰要用的药,学着之前玉溪对她那般磨成粉,制成粗劣的药丸,聊-胜于无。
丁烟本就不用睡觉,丁嫣也激动得睡不着,双眼一直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十分亢-奋。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半夜三更,寨中的烛火灭了大半,丁嫣将身子彻底交给丁烟,躲在灵台中朝外张望。
丁烟将覃彧的画卷起来带在胸膛,丁嫣却着急道,“忘了找些防水用的东西,这画若是浸到水里,还有个形吗?”
丁烟却朝小姑娘安慰两句,让她清心,自己从窗中矫健地翻了出去,一路摸到阿钰的屋外。
她却并不急着将阿钰背起,反而确定了他的状况后又一路摸到了柴房。
今日刚从山下送来一车新柴,柴火卸了大半,还有小半在板车上放着。
晚秋初冬的夜,静得厉害,就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丁烟怕她伸手去搬回闹出太大的动静,试着念了两遍搬山诀,都没成功。
没法子,只能搬了。
她将神识朝两边铺开,确定周围没有人烟,才上手挪柴火。有些碗口粗的树桩还留在板车上,也许是烧洗澡水用的,颇大颇重了些。
无奈之下,丁烟又试了两次搬山诀,虽说没成,但这却真轻了几分。
得了板车,她再度抄小路来到阿钰房前,将少年推到板车上放着,再轻声来到河畔边。
丁烟躬下-身试了试河水的温度,凉得惊心,不过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将手张开,重新调动周身的灵力,哪怕是以燃烧神识作为代价。
河面自她手心处起,骤然结成手掌厚度的冰层,逐渐蔓延开来,直到河的另一边。
丁烟将五指握成拳头,猛地朝冰面上一敲。
“咚—”只能听到一声闷响,冰面并未裂开。
趁着这个机会,丁烟将那板车往河面上一拉,直接小跑着过了河。
过得河来,便是出了寨子,河面上的冰也即刻消融在河水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征程。
而丁嫣在她的灵台之中看得合不拢嘴,化水成冰,若不是妖术,只能是仙术。
丁烟算着时间,花了小半个时辰,将小车推到一处山坡顶上。
到了斜坡处,丁烟取出之前小姑娘搓好的灰绳,将少年牢牢绑在板车上,自己则坐在板车的另一边。
找到平衡之后,丁烟伸出脚尖往地面一点。
因着在斜坡上,连车带人,一轱辘便往前滑去。明明板车前没马也没驴拉着,却跟有人驾车一般,辨得清左右,丁烟只是将手搭在板车的把手处,也不知是如何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