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冒友半个月罢,哼他死的拉天晚上比剪指甲还吵咧。”
剥大蒜的那位撇了她一眼,“紧讲,小心把你嘬去,啥事你都知道,就你懂得多。”她端起地上堆着的几只笊篱,“尼们慢慢讲咗,额走了,日头上来孩子们要回来恰饭。”
“咳——”手里把着芹菜的那位有些迟疑,依然大岔开腿坐在小板凳上,“尼们家的孩儿午时不时不回的嘛。”
她对丁烟挤出一个皮面上的笑,“俺们没啥文化,都是瞎讲,这奏围都没啥子摄像,真滴假滴不都系额们瞎猜。就当是跨天,这些都不足听,不足听。”
她也跟着端起了地面上靠近她脚边的一叠笊篱,转身走到门口掀起纱布似的门帘,“免得说额们绞了楼上房东的生意,拉算是凶寨。但尼们年轻任不讲这些迷信啥的,便宜就上手,这叫啥,商业头脑。”
人已经进了屋,她末了又补一句,“锁不定日后就是零居了哩。”
丁烟站在原地,从楼道门廊的砖瓦缝隙间见一胖子穿着薄衬衫,将衬衫耷拉着的下摆胡乱往裤腰里塞着,另一只手将电话贴在脸颊上,匆匆往外。
丁烟记得他,那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小区时身上纹着老虎的人,直觉在说,跟上去看看。
胖子走的是那日覃彧带她走的那条路,丁烟有些纳闷,上次临近晚饭的时间来,整条街都才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这胖子找的时间可一点都不准,菜都还没上呢,空盘子等着吃啥呀。
出乎她意料的是,黑街巷口异乎寻常地有些热闹。
两边对开的豁口处立着两扇对称的、挂了牌匾的门廊,门廊上有不少摊贩摆了半人高的桌子,桌上堆着花花绿绿的青菜萝卜等。
连串的桌子排得整齐,一眼看不见头尾,还有些摊贩没有摆桌子,而是立起了遮棚摊位又是倒立后空翻的双人杂技秀、又是支着架子变脸的长尾猴,就是观众不多,表演十分有水准。
黑街——现在倒是名不副实,它的中间空出一条约十米的小径,却少有赶集时会见到的摩肩接踵,倒是几分冷清。
敞篷的城管车辆后面还跟着辆四座的警车,开得比人走得要慢,就像是在街边悠闲地踱着步子,两边摊位的吆喝声,都是叫给这两辆车听的。
丁烟见到那些个卖玻璃瓶装泡菜的摊位,那些个玻璃盖儿硬是没半分敞开的迹象,碗盖上的那圈水封得严实严缝,玻璃坛内的萝卜辣椒白生生得,就跟昨日刚扔进去的一样。
她大着胆子走进了集市中间的“大道”,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走过,却很少会掏钱买东西。
当凑近那城管和“警察”字样的车后才发觉更加离谱的事儿,两侧的摊位硬是一位观众没有,老板脱下一只脚底穿上着的全新拖鞋,往一旁斜着的铲子尖儿上猛敲三下,“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诶——正宗牛皮底嘿——”
“这鞋的质量不是我跟您吹牛儿”他将拖鞋从背面利落的一个对折,敲在半人高的桌面上,“啪、啪、啪”三下恍如打着快板儿,“那是能一口气上下几亿亿层楼”、“啪、啪、啪”,“您尽管撒着脚丫子去南极北极不回头”
丁烟被鞋底敲在铁铲上的声音吵得脑仁腾腾腾跳个不停,好在这广告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两辆四轮的车走远后,摊贩便不再叫卖。
丁烟就这么新奇地左右看看,两侧的境况与那日和覃彧来时截然不同,市井味儿变浓,香烟头都被扫了个干干净净。
待到那车消失在了视野,丁烟忽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往前猛地一个倾倒,又被一双手臂从半空中捞起。
“美女?”小年轻怎么看也就是个刚上大学的年纪,一身休闲运动风,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呀,出去的路可不好找。”
鼻子是隆的,丁烟心想,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太阳光线下透亮的鼻骨。隆了还没覃彧好看,她在心里又道。
“我走在外面,看这里怪热闹的,就忍不住走进来了。”
“以前都没来过吗?”
两人说话间,周围的摊贩全都开始收起桌椅支架,打开街侧的门窗将东西一件件装进房子里。
“是啊,诶,他们怎么都开始清了?这么一会儿就不摆摊了,才几点呢。”
“不早了,都该吃午饭了。”
丁烟有些不自在,这人的手还不听话得搭在她的背后,她假意咳嗽两声,“谢谢你,我已经站稳了。”
小年轻一副这才注意到两人“亲密动作”的样子,红了脸,“不好意思。我叫张明飞,你呢?”
“我叫徐秋。”
“徐秋?秋天的秋,真别致,挺独一无二的。”
丁烟见他们说话的功夫,两边的摊位都已经全部收进了门面和房子里,甚至有的门面关灯、拉上了铁闸门,一副打烊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时间到了,该睡觉的睡觉,该收摊的收摊呗,没什么不对的呀。”小年轻脸上依然微微红润,但言语间却在无意识缩短两人的距离,“你很少夜里出来吧,很多做白天生意的店铺商场到了打烊的时间都是这样,店主门约着关门。”
“你也是第一次来嘛?”丁烟往小年轻远些的地方斜着迈着步子,“可能不是,毕竟很熟,才知道更多。”
“咳,我在这条街上工作呢。”
“工作?”丁烟沉吟一阵,“你不是说这街上都是晚上做生意的吗,白天该打烊睡觉吧。”
“也有白天工作的,我是一家咖吧的,嗯,半个老板吧,主要负责白天的工作。”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看你一人在街上晃悠,就注意到了。”
丁烟沉默了,她没说话,之前的胖子跟丢之后,也不知道去哪儿好。
“要来喝一杯吗?”
丁烟挑眉看着他,“酒?”
“咖吧,咖啡和酒都有,也有果汁和牛奶。”张明飞主动朝丁烟伸出手,“我带你去,就两步路。”
丁烟跟上张明飞的步子,却没有接受他递过来的手掌,“那走吧,我有些困,正好来杯咖啡。”
丁烟本以为张明飞嘴里的“咖吧”只是一间小的咖啡馆,可能就是几张桌子再加个吧台,却没料到从下沉式的楼梯进入“咖吧”后,是一副别有洞天的模样。
大厅是上下两层,中心镂空,两侧有楼梯的复式结构,因为临近万圣节,“咖吧”的装饰全变成了完胜主题,一楼二楼有几扇桌位,都被镂空雕花的装饰木板隔断,能影影绰绰看到对面,又不那么清晰,带些朦胧感。
每层的吧台都是两副操作系统,就是说光调酒师就能同时容纳四位。而咖吧的大厅中间有一处圆形的备餐室,虽然装了油烟系统,但应该只能做些西餐。
丁烟觉得气氛不那么对劲。
一二楼处分别有两张大嘴样式的门,一张架着两根吸血鬼的獠牙,一张是黄黑色参差不齐的牙齿,不过被烈焰红唇包裹着。
张明飞注意到丁烟正盯着两扇门看,笑了,“那里面都是我们吧的包房,可以唱歌哦。”
“这么大吗?”
“呵,之前是没有这么大的,后来生意比较好,又经常爆满,就把后面的房子店面全都盘了下来,做的一体式大装修。”口气颇有些老板的味道。
正这时一位端着托盘从带着獠牙的门内走出来一位男人,长得十分精致,五官有些欧洲那边混血的感觉,头发染成了比较低调的亚麻色,他朝着张明飞垂了垂头,“飞哥。”
张明飞就只回了个颔首,也不多话。他请丁烟坐到一楼的吧台前,从隔断的小门板走近吧台内。
“诶,飞哥?你亲自来?”吧台内已经有两位穿着制服的男孩,年纪都不大,丁烟还发现他们是一对双胞胎,杏眼俏鼻,有些女相,特别可爱,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
丁烟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这会是个什么地方了。
张明飞帮丁烟调了一杯咖啡,还用奶沫在咖啡上画了只将要不慎摔倒的奶猫,惟妙惟肖,“给,你尝尝。”
丁烟抿了一口,太甜。但她有些惊喜地抬头道,“很香!”
“是吗?那就好,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咖啡豆,精选自”
张明飞的话就这么被门口急匆匆冲入的女人打断,“小辉呢?”说着就往包房里闯。
双胞胎一左一右走出吧台,一起拦住女人,“小姐,你找谁?”
“小辉啊,我每次来都只找小辉,还能找谁?”
双胞胎笑着,嘴角的酒窝让人不禁驻目,“阿辉他今天不上班。”
“上班!”女人惊叫起来,“他明明上班,你们不要骗我,我有钱的,昨天在旁边的天地输赢那里赢了十万,十万啊!让他来,我有钱。”
“不就是指名费吗,我都有,把阿辉包了,包他一个月,够吗?”女人的声音从尖锐骤然转向沙哑,她可能很久没睡了。
双胞胎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向一个比较隐蔽的卡座,另外一位道,“您稍微歇一会儿,喝点什么,我这就去帮你把阿辉找来,无论他在哪里。”
女人就着双胞胎递过来水的手喝掉一整杯,她的口红印在玻璃杯沿上,原本就比较斑驳,现在已经掉光。
张明飞咳嗽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店里的员工可能私下谈恋爱,”
丁烟似笑非笑,“是吗?”
“唔,是的,应该是闹了矛盾,阿辉他,比较花心。”张明飞顿了顿,“额,不是,他比较善解人意,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
丁烟盯着他那高挺的鼻子,猛地灌下一口齁甜的咖啡,这就是一家牛郎店,还连带着部分“天地输赢”的关系,看来这个坑,她是不得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