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众所周知,钧哥是个早熟的娃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远见。
在他这个年纪,他的弟弟们还在娘亲的怀里撒泼打滚,就连跟宫人都能被骗得玩物丧志,气得负责教书的太傅不知掉了多少根头发。
但钧哥不一样。虽然他总是在下课后翻墙出宫,但从没丢过学业,便是那写出的文章都是带着独特的见解,不知让太傅和父皇多少次抚掌叫好。
不过,钧哥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叫好,他的文章还没有小菠菜的一半美妙。
小菠菜是个很有才华的菠菜,有一阵子还迷上了兵书,还跟他的钧哥放言等自己长大了一定也要写上那么一部。
钧哥从不怀疑菠菜的才华,当即表示支持。倒是后来听到暗卫汇报的父皇哈哈大笑,说菠菜这小子年纪虽小但志向远大,还没成那文臣就已经打起了武臣的心思。
父皇说这话时太傅也在。
太傅复姓诸葛,名正我,是个难得的武派文臣,掌管着三法司衙门六扇门,手下名铺无数。如今,他还是负责皇子们学业的教书先生。
太傅和父皇一样从没见过小菠菜,但都从钧哥的口中认识过他。
听说菠菜想写兵书,他也是一笑,对父皇说:“这孩子若是成才,不如安排来六扇门。”
父皇笑道,“你的六扇门怕是留不住他,这小子眼睛盯着的可是文臣之首的位子。听阿钧说,最近他都考上童生了。”
太傅这才想起,前段日子太子好像向他要过什么备考秘籍,想来就是给的那孩子。不过他……
太傅踌躇些许,还是跟父皇提了一嘴,“臣查过,那孩子的户籍有些问题,是贱籍。按规矩,这贱籍不可科考,日后若让蔡相知道了他怕是会遭难。您看,是否需臣去处理?”
闻言父皇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来到窗边,将手负在身后看着窗外很久很久。他的目光落在远方,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些怀念。
太傅知道陛下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曾经与蔡京鼎立拉锯的男人,曾经的左相斐矩。
太傅不清楚斐矩为什么会突然辞官,或许是因病,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但他知道,没了斐矩的桎梏,两朝为相的蔡京就像是挣开绳索的猛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反咬一口。
“不用了。”许久,父皇终于开了口,“不到殿试,蔡京注意不到他。户部在蔡京的手上,你若改了他户籍便是打草惊蛇。”
“在他入殿试之前你尚且帮他掩饰一番。”他叹了口气,“之后,就看他的造化了。让阿钧自己头疼去吧。”
钧哥不知道他的好父皇在背地里给未来的他搞什么幺蛾子,正开开心心地给他的好兄弟菠菜庆祝第一次胜利。
他的父皇允许他随意出入宫门,但按宫里的规矩,宫门下钥之前他必须得回去。
当然,这个规矩对从不走宫门的钧哥来说近约不存在,奈何小桃子这些日子不知道跟在容嬷嬷身后到底学了些什么,但凡他现在晚回去几炷香就能唠他好久,那警惕的样子就好像天一黑外面到处都是坏人。
然而,年幼的钧哥哪能想到,小桃子心里可不止警惕的是外面。跟着容嬷嬷后面见识过几通宫斗后,他甚至觉得这宫里的熟人都危险得很,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下毒或者诬陷。
容嬷嬷告诉他,钧哥因为太子的身份一直是某些人的眼中钉,光是在襁褓那会儿就经历过好几次暗杀。有一次发现时他已经被喂下了带毒的辅食,闹得全宫兵荒马乱,太医都说熬不过一夜了,也不知是不是上天保佑,第二天竟是奇迹地好了起来,身体也没留下什么暗疾。
小桃子听得心惊胆战,恨不得跳到那些歹人的面前将他们五马分尸。他不能理解,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狠心,竟对一个孩子动手。
他看向钧哥的眼神中也带上了满满的担忧和爱护。他知道钧哥现在所遭遇的不过是刺杀的起始。日后待钧哥成了年,和弟弟们的利益冲突越发明显,他将遭遇的是更多的危险。
更为糟糕的是,钧哥似乎还不能修习内力,但其他皇子们几乎都随了他们父皇,多多少少都有武学天赋。身为普通的钧哥与他们相比显然弱小了很多。
哎,这可如何是好?小桃子很是忧愁,直到某一天。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桃子在外屋守着内寝昏昏欲睡。忽然,他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门前飞快略过,吓得他登时没了睡意,赶忙开门出去一看——
好家伙,竟是个黄衣男子。再一看,这男子嚣张得很,在另一边寝室口徘徊不说,竟是还在窗户上戳了个洞,时不时地撅着屁股往里面看。
嚯!这还得了?
这里可是凤栖宫,住着的除了还在幼期的钧哥就是这宫的主子皇后了。
这歹人竟敢肖想皇后娘娘!
小桃子怒从心中起,嗖得一下便冲上前去,一把狠狠擒住那人的臂膀,当即便要大怒一声“来者何人!”
哪想话还没出口,那人便是一个反擒将小桃子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嘘!”
小桃子登时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竟然是陛下又来爬床。
陛下,钧哥亲爱的父皇,一代能文善武的九五至尊。
他,英俊又潇洒,贤明又能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其中至少超过一半的夜晚在偷爬皇后的床。
因为他的皇后不让他上床,让他滚去找他心爱的美人妃。
父皇大喊冤枉。
他虽然好色,但他其实不想娶那么多老婆,都是被朝臣逼的。他这辈子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年少的梦中情人白玫瑰淑贵妃,另一个就是给他带来炙热爱恋的红玫瑰皇后。
再说那白玫瑰,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处处表现得为他着想,这让当初没见过什么美人世面的他如何不心动?
可这些年,他世面见多了才发现他的白玫瑰都是装的,什么洗手做羹含蓄问暖根本不是真心的,甚至当初她心里的人还是他的一个臭弟弟。嫁给他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跟火辣直白的皇后一点都不一样。
母后闻言当场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让他滚蛋。
父皇不滚不滚,母后却不给他开门,想抱老婆的父皇只好死皮赖脸来半夜爬床。
这一爬,就是好多年。一晃,开始连路都不会走的钧哥都满皇城乱窜了,九五至尊偷爬皇后床也成了凤栖宫公开的秘密。
好不容易打发走碍事的小桃子,父皇蹑手蹑脚又蹲了一会儿,终于逮住机会趁宫人不注意窜进了皇后的屋里,悄咪咪掀开被子将自己塞了进去。
他侧身撑着头看着身边已熟睡的皇后。这么多年了,他的皇后还是像当初那般好看,即便没有一丝一毫的装扮也美得像这世间最艳丽的玫瑰,热情又火辣,当然脾气也是。
父皇不在乎母后的脾气。或者说正是因为她从不变的直白和敢爱敢恨,父皇才会对她产生无法褪去的爱意。
深宫改变了很多人,也改变了父皇自己,但他的皇后从未被泯灭过光亮,一直像当初那个烈焰般的少女,让他心动、让他追逐,让他想一直一直拥有,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她就是太阳啊。父皇心想,被他握住的太阳。
父皇轻轻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太阳却又怕将她惊醒,只敢用自己的指腹若有若无地触碰。拂过她乌黑的、带着香气的秀发,轻触过她饱满的额头、小巧的鼻头,最后来到她红润的唇。
他忽然想亲一亲她,便慢慢地抬起自己上身,悄悄靠近。
忽地,他听到床帘外传来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在悄悄靠近。
父皇心中一跳,心想啊这,不能吧?不能是阿钧这小子发现他爬床,又来坏他的好事吧?
他悄咪咪地把床帘掀开一条缝,将脑壳塞进去往外一看——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以为会看到萝卜头却看到一个黑衣人的父皇:……
以为床帘内半卧的是美人的黑衣人:……
父皇:靠,你谁啊?为什么后宫会有陌生男人?
黑衣人:靠,这谁啊?为什么后宫还有男人?
母后幽幽地睁开眼睛:男生女相、身材娇小善轻功。是你了,采花贼雄娘子。
说着,她从被子里拔出了一把剑。
眼睁睁看着老婆冲出去的父皇:……
父皇:抓、抓——刺客!!!
一边喊着,父皇一边紧追老婆的脚步冲出房门,顺手还从侍卫那里抢来了一把刀。
雄娘子什么人?
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不知多少人痛恨的对象,六扇门铺快的眼中钉。
他轻功了得,虽不及那大名鼎鼎的盗帅楚留香却也是难得的轻功高手,一次一次逃过了六扇门的追捕。
这个可恶的家伙残害了不少女子,前几天太傅还跟父皇汇报要倾尽六扇门人力全力追捕此人以平民愤。如今,六扇门的捕快们还没调动完毕,这家伙竟是已潜入了皇宫。
他想干嘛?他想干嘛?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天下第一美人雷电法王就想来残害天下第二美人皇后?
父皇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暴躁,整个人都蹿到了追捕队伍的最前面。若是眼神能杀人,那该死的雄娘子现在已是被大卸八块。
雄娘子跑着跑着往后一看,登时被他吓了个哆嗦。再一看四周,四面八方都是禁卫军围堵,更是吓得他冷汗淋漓,万分后悔自己的胆大包天,得手多次让他得意过了头,竟敢来打皇宫后妃的主意。
难不成他这小命就要丢在今日?雄娘子冷汗如瀑布般倾下。
突然,他注意到一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贵气十足,那里衣似乎是杏黄色的。
太子!
雄娘子心中一跳。按理说这种满宫戒备的状态年幼的太子应该已被首当其冲保护起来,但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雄娘子不知太子为什么会出现,也不来不及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陷阱。此时的他已被追捕得走投无路,情急之间便是冲到了太子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提了起来。
“不许动!”雄娘子对众人道,“你们若敢上前一步,小心你们太子的命。”
此话一出,众人哪敢动弹?便是父皇母后都瞬间停下了动作。
“放开他。”父皇怒道,“你敢伤他?!”
雄娘子冷冷一笑道,“让我走,不然你别想拿回一个完整的太子。”
父皇气急,恨不得将此人当场碎尸万断,却又怕极,怕这歹人伤了钧哥半根毫毛。
被提起来的钧哥本人却不见丝毫害怕,面无表情地挂在半空,垂眼盯着自己随着身后歹人晃动的脚尖。
他,顾钧,原来这么矮吗?
像往常一样半夜遛了个弯却被逮住的钧哥陷入沉思。
在场的众人哪懂钧哥那深沉的小心思,见他半点没有声响还以为他们年幼的太子已被吓昏了头。
方才凶狠的母后连忙将手中的剑塞进一旁小桃子的手中,细声细语地安抚她的崽,“钧哥儿莫怕,母后在这里呢。”
母后是多么刚烈的女子啊,便是当初生钧哥的时候难产差点死掉都没细声细语过,一边血哗哗直流,一边对着父皇破口大骂,直叫得让所有的宫人都知道父皇是个晚上没完没了的猪头三。
刚烈的女子终于柔了面色,若是放在平日父皇早就呜呼奇迹。可惜,在如此紧要关头父皇根本没有心思耍他的宝。
但钧哥不一样啊。
钧哥毫无危机之感,一听他母后难得柔柔弱弱的语调觉得稀奇得很,便抬起了自己小小的脑壳,刚想抬手跟母后打声招呼,却听身后的人在那唧唧歪歪吵人得很。
吵人也就算了,竟还想掐他的脖子。
掐脖子,很不舒服欸。
钧哥俊眉一蹙,慢慢抬起了他的小手。
只听一声划破苍穹的凄厉惨叫,雄娘子捂住了自己原本揪着钧哥领子的手,再一个呼吸间,他,已是被得了自由的钧哥一巴掌打进了地里。
夜,是寂静的夜。
人,是沉默的众人。
看着那被赶来的太医疯狂抢救却依旧奄奄一息的雄娘子,父皇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意识到自家皇儿们的身强体壮。
他的儿子们是那么的强壮,竟然在他们大哥那爱的巴掌时不时的关照下依然健壮地活着。
健壮得活蹦乱跳,撒泼打滚。
父皇拍了拍钧哥的肩,“阿钧。”
钧哥斜眼看他,“嗯?”
父皇深沉道,“以后你弟弟来挑衅你,下手轻点。”
钧哥:“喔。”
一旁的小桃子偷偷摸了摸自己被钧哥打过的脑壳。
原来,他的头这么硬的吗?
他王桃,果然,是个武学天才。
父皇终于见识到自家长子那凶残小巴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暗卫们曾跟他汇报,他家可爱的钧哥儿总是半夜不睡觉,飞到望星楼楼顶打拳。
原来打拳是真的在认真打拳,但不过,飞上去什么的总不可能是真的飞上去叭?哈哈哈!
被招来的暗卫沉重地凝视着他们的陛下。
陛下、陛下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真、真的是飞上去啊?
可是,阿钧他不是学不了内力,不能学轻功吗?
暗卫:可是陛下,殿下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