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实验室内只要是有课题在做的硕博,每周都要跟老板汇报一周的实验成果。
由于最近事情实在太多,纵使双意竭力在控制,但还是难免耽误进度,汇报的时候就两三页ppt。
当双意播放完最后一页幻灯片,导师的语气掩不住的惊讶,“这就没了?”
双意内心十分忐忑,忙道:“这段时间事情有点多,接下来我会努力的。”
导师沉默一会儿,罕见地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却莫名令人脊背发凉。
接着,就听他道:“双意,怀孕挺辛苦的吧,这段时间感觉你都瘦了不少。”
曾经为了课题跟他三番两次battle,深知老板是个笑面虎,双意警惕心顿起,“前段时间是有些反应,但这两天已经没什么异样,不耽误正常生活工作。”
见她如此不识趣,导师脸上的笑容落下,连那点虚伪的和蔼都懒得维持,“我仔细想过了,以你现在的状态,课题不适合再做下去,实验室那些试剂多少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安心养胎,孩子要紧。”
双意刷地站起来,脱口而出,“不可能!”
老板的脸刷地黑下来。
双意这才注意到刚刚强硬的语气,于是调整语气,央求:“老师,关于这个课题,我有了新的思路,半路交给其他人也不太好,前段时间只是意外,我保证课题会如期进展,不会因为我个人原因停滞不前,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老板眯起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双意紧张地握紧手心,在他的威压之下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响,老板叹了一口气,“行吧,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个月后,我不希望再看到课题还是这个死样子。”
双意终于喘了一口气,“谢谢老师,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话是这样说,空头支票谁不会开呢,在老师面前总得有个态度。
但实际上,双意对自己课题的没有任何头绪,虽说是一个明星分子新的突变位点,但是这个基因涉及的细胞信号通路实在太多。
在此之前各个方向都试了,毫无进展。
老板答应给的最后机会,是最后的通牒,仿佛当头一棒,前两天因为婚礼而轻松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焦虑和压力。
将竭尽全力争取到的课题拱手让人,自己沦为博士的打工仔,最后毕业一无所有,这是双意从未有过的念头。
吴爽说:“陈双意,你就是太贪心,都找了个这么好的男人,还瞎折腾啥呀,老老实实给人打工,拿个硕士文凭,也能找个差不多的工作,何必费这个心思。”
双意说:“你不懂,这个课题是我过往几年努力的见证,是唯一让我觉得生活还有意义的事情。”
吴爽“啧”了一声,“到底没经过社会的毒打,我告诉你,生活就是一摊狗屎,大家都是苟活着,什么意义不意义,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双意不再解释,埋头钻进课题,每天早出晚归,似乎又过上了之前的单身生活,绝大多数留在宿舍睡觉,和陆致远的交流几乎为零。
好几次陆致远打电话过来,她随便敷衍几句就挂了。
室友乔麦对她留宿在宿舍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异常的开心,明明结婚之前她还特别喜欢一个人。
双意无暇顾及其它,满脑子都是课题,缓解的妊娠反应去而复返,无疑是雪上加霜。
双意开始吃什么吐什么,晚上焦虑到整夜失眠,白天浑浑噩噩,记忆力都有些下降,好几次在做实验的过程中犯了她初学时都不会犯的愚蠢错误。
刚好被胡雅看到,她毫不留情地讥讽,“看来一孕傻三年是真的啊,师妹,你就别坚持了,好好养胎吧。”
双意握紧拳头。
以前压力大失眠的时候,双意总会服用褪黑素,但是现在怀着孩子,她不敢轻举妄动。
夜晚,再一次失眠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双意听着隔壁乔麦微微的鼾声,内心焦躁到了极点,她忍不住下床,倒出两粒褪黑素,却在闻到那个甜腻的味道时猛地反胃,冲进洗手间。
她心疼孩子,孩子却不心疼她。
吐了几口酸水,舌尖全都是苦涩的味道,双意第一次冒出了打胎的念头。
随即狠狠压下,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
陈双意,你当个人吧。
白天不出所料,又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云的一天,再这么下去,课题肯定没戏。
双意想哭。
当天晚上,她破天荒地回了陆致远的公寓,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打开门,意外地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许久未见的丈夫。
昏黄的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他坐在室内昏暗交接处,姿态闲散,跟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妻子格格不入。
双意自嘲地想,这个场景似乎少了个光鲜亮丽却惊慌的美女。
陆致远看到她,深深皱起眉头。
双意换了鞋子,扔下钥匙,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卧室走,一头栽到床上。
随后,陆致远跟来,斜倚门框上,问道:“怎么了?”
双意将脸埋进枕头,“累。”
陆致远:“课题的事情?”
双意:“嗯。”
陆致远顿了一下,然后道:“要不你还是休假吧,等生完孩子再接着做。”
听到这话,双意强压下心里的怒火,耐着性子道:“不急,等月份再大些。”
陆致远皱眉,“我看你现在状态不太行,做课题压力又大……”
双意烦躁地翻了个身,用枕头捂着头,“你烦不烦啊!说了过段时间再休就过段时间再休!”
随即,她听到“砰”地一声摔门声,然后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室内陷入沉静。
双意在床上趴了一会儿,隐隐感觉小腹有些难受,便拿开枕头,缓缓地从床上滑到床边,小小地蹲成一团,捂着肚子。
幼兽般的呜咽声渐渐传出,然后渐渐放大。
双意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委屈得像两岁大的孩子被夺走了心爱的棒棒糖,跟电视中美人梨花带泪的哭法毫不沾边。
陆致远握着门把手的顿住,然后轻轻放下,放轻脚步,重新坐回沙发上,沉默着听着卧室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卧室的门虚掩着,不隔音。
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一声又一声地哽咽,再接着卧室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似乎有些虚浮。
陆致远起身,躲进阳台,被窗帘掩着,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个刚刚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悄悄从卧室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人,才虚虚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放心大胆地从卧室走出来,还光着脚丫子,可能是哭得太狠了,眼睛红肿红肿的,还一下接着一下抽噎,上气不接下气。
接着她摸进厨房,翻了翻冰箱,找出他留在冰箱的饭菜,闻了闻,用微波炉加热好,还有模有样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鲜牛奶,坐在餐桌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抽噎着挖了一大口饭填进嘴里。
陆致远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想到一句话——
能够哭着将饭吃完的人,一定一定,能够走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