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府新传,所有昨日出动的修士家属派一人去药阁集合。新衙门的修士近日取消修学,去影卫府等候新令。”门外的更夫敲着庚罗发布着号令。
岳离华想自己怎么也该算是堂綦的妹妹,总该先去药阁。可到了药阁,眼前的景象真让她吃了一惊。
满院的尸体整齐地排布着,都盖着白麻紙,多数纸上还占着斑斑血迹。岳离华甚至看见还有些不愿散去的死灵站在尸体旁。
靠近院门处摆放的尸体都有名帖。有不少人家里住得离影卫府和药阁近,得到通知的时间也早些,早已赶到这里认领了尸体。
白发苍苍的老人,新婚的少妇,还有扎着总角的孩童,都扶着找到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这声音嘲得岳离华有些头晕胸闷。负责主持尸体认领的修士直把哭得昏天黑地的家属往外撵,好给后续到场的家属让路,让后续到场的家属能够进入药阁。
岳离华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却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场面。
她在故国西越,怎么也算是将门女,也曾跟随兄长出征,可清理战场的事岳离华从未经历。南烨也从没有将死去将士的尸体送还家属的习俗,只是脱去逝者的盔甲带回去。西越人相信,沙场上盘旋的秃鹰,会将死去的将士的灵魂带去天国。
若说让她不能接受的,倒是想起那年枫叶渐红时,兄长被余影孟带着几个南烨修士伏击截杀,兄长奋力将她护下交给单刀带她逃离。等再见到兄长时,兄长便是如同今日躺在药阁的这些南烨修士尸体般,身上盖着麻衣。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至亲的故去,自然也是哭得如同庭院中那些伏在尸体旁的孩童们一般。而如今要她再面对一次也不会因为有过经历好过多少。
眼前的悲惨景象可说是她一手造成。
错了吗?
余影孟和他的部下们本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己行动也只是为了保东桑二公子性命要他去北淮商议伐西越救甫霞大计,各为其主,各谋其责罢了。
岳离华掐着手中念珠,将“各为其主”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念,安慰着自己,试图平复心中汹涌。
再往前走是药阁内院中庭的一段支撑二楼露台的回廊。尹堂綦微弱的灵力就在回廊一角的方向。可岳离华走进一看,那里同外院一样,全都盖着白麻纸,堂綦人根本不在。瞬间晃了神。
一般死人是发不出灵力的,不过想起朝暮山上那群死灵,这事还真不好说。
岳离华私心告诉自己,堂綦可能只是受了重伤才躺在麻纸下。她将那些白麻纸一张一张地掀开,发疯一般地寻找着尹堂綦,却都是些身形不符无法辨别的尸体。这使岳离华心中更添阴云。
终于,在靠近回廊一角的墙边,岳离华掀开感应到灵力的这个区域最后一张白麻纸,一副精瘦的尸体撞进她的眼中。身高身形都与堂綦相符,肩膀上被弓箭射穿了一个洞。透过那洞能看见尸体身后的席面。虽说不是致命伤,但这样的伤不知要流血多久后才会过世,而他的面容被昨夜的大火烧毁无法辨认,死时一定非常痛苦。
想到此处,岳离华不住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二楼翻下一个人影,挡住了岳离华身后的光线。
“有你认识的朋友牺牲了吗?”
听着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岳离华转身回头,正见着尹堂綦站在身后,便抹了泪水向他怀中奔去,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这才破涕为笑。
岳离华的眼睛,看幽魂与生人无异,只有能死死抱住,人影不会从指缝见划过,她才能安心。
她将头埋在尹堂綦胸前,呢喃道:“有受伤吗?”
“没有。”尹堂綦将手搭过岳离华的肩膀,却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我们现在该去影卫府。”他顿了顿,搂过岳离华,怀中往门外走去,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怕吗?”
岳离华脑袋还埋在尹堂綦怀里,轻微的摇头,更像是在堂綦的怀里蹭他。
“你都看到了,南烨的修士就是这样,与登仙无缘,你还要坚持做修士吗?”
岳离华在他的环抱中微微点头。
“那你答应我,在后方好好做医护工作,永远被想着做攻坚队或先锋。”
“嗯”岳离华轻声地应着,却是思绪飘远,对于岳离华来说,自然是哪里需要她她就做什么位置,为了躲避危险不去做攻坚和先锋而放弃胜利,她做不来。可眼下身处药阁这样的停尸场,若因此事起争执,堂綦怕是有一万句话等着回她。只得先应承下来。
药阁离影卫府不远。几步路二人就到了影卫府,尹堂綦将岳离华送至修士末尾拍拍她的肩膀向庭院前的回廊处教头聚集的地方走去,
其中一位站在最前面的教头官服的颜色与他人不同,官职要比旁人高些。是负责所有教头的总教头。从没在训练场地见过,但看那人脸上的疤,岳离华知道,这就是在药铺遇上的,要毒杀东桑二公子的人。
而教头是少了多半。想是昨日折在北渝边境,估计现在人都在药阁躺着呢。
总教头也不做过多解释,直接点名,宣布了今日新衙门修士的集会开始,讲了修士们下一期的训练内容。由总教头带领众修士去传说中的地点寻找神兽。以带回的神兽身上灵物等级,定回来的阶品。
什么凤凰的羽毛,麒麟的角,烛龙的鳞片……
烛龙的鳞片?
那不正是尹祝灵说的承载秘泉的沙漏原料吗?自己一定要拿到。
岳离华满脑子都想着烛龙之鳞片,后面的内容没有再听下去,只听得总教头说,明日出发的集合时间和地点,过期不至,算自动放弃。
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南烨,不少该办的事情必须在今晚有个了结。时间比岳离华预料中紧迫。
次日从玄武门出发,队伍中岳离华领了晚上值夜的差事,此刻正在押送粮草的棚车里小憩。
昨夜岳离华只说自己有事就没回府邸。趁着将那日被追魂丝捆了腰的隐身高手在寡居的公主府监视长宁老公主时,给何萍萍和尹祝灵报了仇,又把人挂在了中央大街朱雀门上。
正要溜去禁宫之中给小皇帝汇报近日情形的岳离华,行路中无意间看见影卫府的人拿着榔头驾车出府,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见那些拿着榔头的影卫府兵去到协京城郊皇族墓地,撬开棺椁一个一个地查看骸骨。领事的老影卫还阴阳怪气地训着,“好好找,仔细找。当年给先皇陪葬的皇子公主,一个都不能少。”
目睹了影卫府的行经,岳离华便打道回府,从城郊回协京,御剑不过眨眼间的路程,岳离华没有剑,扇子也是一样的。一路上岳离华冥思苦想,这令王派人挖皇家墓地做什么。
难道是查到冷望舒身上的熏香了?冷望舒素来知分寸,前日行动,根本没熏任何香料。而且若说要查王室专用调香外泄也该是调查制香师和管王室用度的官员,查陪葬的尸体做什么?
总之该将这些事一并报给南烨小皇帝。
这南烨局势,连选拔皇帝卫队都是令王的人在做,除了那日陪他去顾贤庄找群芳阁阁主的刀客怕是没什么人护着他了。趁令王朝暮山伏击落败做做文章,说不定能反将一军,让令王放放权。
跟踪影卫府府兵花掉了不少时间,赶回协京城已快天明,若是当面向南烨皇帝汇报,怕是来不及时间,遂用法术写了封书信。
信中除了目前的局势还写道,不知令王是否会在新衙门修士外出游历期间对他下手,建议他去护国观与出家的道人同吃同住,那里远离朝堂,被令王势力渗透得少。等着长宁宫主为国祈福的时候借机将近日来受的委屈以及令王近日的罪状一一向她哭诉,求她出山。
岳离华相信,只要南烨小皇帝余经行哭得好。这长宁公主必定尽心尽力搬倒令王。
算来差不多是快开市的时间了,中央大街朱雀门一定已经距集了不少人,可惜这次影卫府安排从玄武门出城,是看不到热闹了。倒不如就安心睡觉,说不定能梦到个热闹。
岳离华迷迷糊糊地睡到日头西斜,被尹堂綦拍醒已身在一座陌生城镇。
尹堂綦是喊她起来吃饭的,岳离华恍惚间不明白队伍为什么在城镇中停下。在客栈中打尖是很贵的。他们这一队人马百来号人,不可能找客栈落脚,总该去城郊扎营才是。
她是下了马车开饭时偷听到教头谈话才了解其中缘由。
原来这做城镇的周边百里,都是罗刹。
要说这罗刹,虽然被归为鬼怪,但跟修士们平日里学着对付的那些鬼怪妖兽有些不同。
虽说同样是祸害人,凶煞厉鬼最怕驱魂术法,实在收服不了也都能赶跑。基本不足为惧,精怪妖魔则都是有思想的,灭它它会怕,打它它会疼。可罗刹那东西不怕驱魂术法又不怕疼,怨气比凶煞厉鬼还剩,见了活物就是又挠又咬。而且谁要是被罗刹所伤或是吃了为罗刹所伤的牲畜,都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变成罗刹,就像瘟疫一般。
而且最为恐怖的是,罗刹不同于旁物,这东西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都精神得很,白天攻击力就不俗,一挑三四个中下阶品的修士都不在话下,到了晚上更是战斗力爆表。没个昼伏夜出或夜伏昼出。
听闻此处城外罗刹泛滥,再加上对新衙门修士行进速度的估量,岳离华能确定此处便是闫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