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村中的人盛情,又拉着我们强留了几天,开了宴席做送别。
“再往前走,应该就是凤仙郡了。”我回忆着灭法国国王给我的地图,“那里是个非常富饶的地方,正是天竺国外郡,距离灵山越来越近了。”
“虽然看着近,但其实还有一段距离。”猴哥说,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几块糖来,朝一个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朝我们看的小孩儿扔过去,“小孩儿,吃糖,甜甜嘴。”
这是最后一场送别宴,正是这里和我们关系最亲近的邓员外家办的,村里的大半人都来了。这个小孩儿看起来有些眼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小孩儿接过糖,朝猴哥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缺了两颗门牙的笑容,只是刚笑一下,又赶紧闭上了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正在掉牙,他把糖放进嘴里,又朝我们走进了一点,声音有些含糊,“我娘就是凤仙郡的人,那里可坏了。”
“坏?”这个形容词可不大好,我不大想道听途说,但灭法国国王给我们的地图是几十年前的,而如果这个小孩儿的话是真的的话,那么他的母亲至少知道那里近几年的状况。
“我娘说她是被她爹娘卖了的,就为了一口吃的,后来才到的这。”小孩儿蹲坐在地上,“那儿不好。”
我和几个悟面面相觑,最后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个小孩儿的母亲。
那小孩的娘亲听了我们的来意之后,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把她知道的都和我们说了,“听说我刚出生的时候,那里的确是富饶的,土地宽广,军民殷实,但没过多久,就连年大旱,井底无水,泉眼干涸,有钱的富户还好一些,像我爹娘家虽小有余裕的人家,虽然也能撑上一两年,可年景越来越不好,半点雨水都无,家中的存粮吃光,先是卖衣卖物,后来我爹爹更是生了一场病,大夫说那是饿病,可家中半点粮食没有,最后我娘拿我换了三升米,我离了凤仙郡,辗转到了这里,后来他们如何,我也不知。”
我一时无言,典儿当女这种事,即使这其中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听上去还是让人不愉快的。
“圣僧勿扰,我这样的已经算是幸运了。”小孩儿的娘亲说,“虽然刚开始吃了些苦头,但婆婆出钱赎了我给相公做妻,又生儿育女后,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如今想来,万般皆是命,我命不好生在凤仙郡里,可至少住在城中,和那些住在城外的相比,已是幸运了。”
“城外更乱吗?”我问。
“城内有郡守派兵管理,生不了大乱子,但听说在城外没官人管的地方,打劫吃人的都不少呢。”小孩儿的娘亲回答。
因为临行前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等我们上路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发沉。
“连年大旱……”我骑在马上,“悟空,你说,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猴哥走在前面摇头晃脑,“不好说,不好说。”
离了村庄,又走了一天我们看到了一条大路,顺着大路往西走,一路景象渐渐荒芜。
按理说,现在正是春天,万物勃发的时候,可越往西,路边的植被越稀,有几棵干枯的半倒的树上,树皮甚至都没了。越走,那种干燥的气息越浓重。
和我先前去过的沙漠比还差了一截,但也好不上多少。
当土地干燥到地上的裂缝多的像被砸裂的玻璃细纹的时候,我跳下了马,半蹲在地上,用手捡起一块干结的土,用力一碾,就化作粉末掉在地上。
真的没有半点水分。
猪八戒比我更加专业,他只看了一眼,就摇头说道:“这地废了。”然后他拿出钉耙往下挖,挖了约莫半米深,下面的土还是干的让人绝望,一点水汽都没有。
“这得旱了多少年啊?”猪八戒从坑里跳了出来,“这地绝对种不了庄稼,没庄稼,人也留不住。师父,你说前面那凤仙郡,该不是已经是空城了吧?里面的人要是还没饿死,估计也背井离乡出去求生机去了。”
这个猜测可有些消极,却是可能性最大的。
我们又往前走了好几天,在脚下的土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的时候,看见了一座城池。
一座高大雄健还能看出昔日风采但如今已经风烛残年的城池。
路越来越不好走,我索性下了马,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来到城门下,城墙上贴着的一张榜文虽然纸张发黄有些裂,但字却很清楚,那是一张求法师祈雨救民的榜文。
左右再看,这里一片寂静,不仅城门大开无人看守,透过城门再看街道和两侧的商户人家,都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这该不会已经是座死城了吧?”猴哥跳到了半空,“师父且歇歇,老孙去城里转一圈,看看情况如何,还有没有人在。”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对结果感到有些悲观。
沙漠中之所以存在绿洲是因为有水源,所以才是生命的奇迹。可这里……
我拿下白马背负的水囊,拧开又喝了一口水,兴许是因为这里实在太干了,我这些天喝水的频率都有所上升。多亏猪八戒那里有玉净瓶可以盛江湖之水,才不至于因为少水而心情愈发暴躁。
清凉的水划过食道,驱走了些许燥意,连带着让我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这种连年的大旱绝不多见,因为有神佛的存在,祈雨这种事并不完全是靠撞大运,而是真的会有神仙回应这种请求。我从来不觉得这有多难,车迟国的那三个妖怪都能做到的事,凤仙郡难道就没有焚香祈愿吗?
降雨这种事归龙王管,而龙王归……天庭?
难道这次又是天庭的锅?
第121章
我拼命想回想着, 但是,我的记忆不靠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我实在想不起来西行路上有哪一劫是和干旱有关的了。当然,我们先前遇到过遭遇干旱的国家,但我们去的时候, 人家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和这空荡荡的宛如死城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凤仙郡……
我念叨着这个名字,然而浮现出来的却是凤仙花,和小凤仙。
唔, 小凤仙大约是个人名, 但我想不起来这个有点桃色味道的名字是什么来历了。
不过应该和西游无关。
我在城门口胡思乱想, 忽然感觉街上似乎有了一点动静,转头看去, 一个干瘦的人朝我这边飞奔,猴哥就跟在他身边。
“师父, 我把本地的郡侯找来了。”猴哥给我介绍道。
那个郡侯一跑到我身边, 话还没说,直接跪拜,“求圣僧慈悲,施展神通,救救我这凤仙郡吧!”
“大人请起。”我急忙扶起他,忍不住朝他身后看了看,有两个老仆模样的人跟在后面,“我等初到贵宝地, 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能否详谈?”
“好,好,请到我府上来。”郡侯没有半点意义,满脸殷切似乎把我当作了救世主。
城中的大街都是青石板铺就,可想而知这里昔日的富饶,郡侯府离这尚且有一段距离,郡侯忍不住,就把事情一股脑的在路上直接倒了出来。
凤仙郡乃是天竺国的外郡,一向富饶,百姓和乐。结果在二十年前,忽然就旱了起来。郡侯信道,府中供奉着玉帝,自打第一年有了天旱的征兆的时候,就日日烧香夜夜供奉,祈求一点慈悲,降下雨来。然而,这份祈求并没有上达天听,大旱一来就不走,凤仙郡内寸草不生五谷断绝,郡侯压了三年,情况没有太失控,然后,旱情不解,危机就不会消失。大旱的时间越来越差,郡侯的约束力就越来越弱,最后,这凤仙郡内的百姓,不是死了,就是迁走了。
最后,只剩下郡侯带着他的两个老仆在这里生活,他的家人都已经离开了。
“郡侯为何不走?”我问。
“我姓上官,也是天竺国内著姓,接管凤仙郡一来兢兢业业,爱民如子,也被赞一声清正贤良。”郡侯叹息着,“可这大旱却是在我治理期间发生的,求神告佛都无用,还有人编排着说这是我暗中做的孽,遭了天谴,连累了这凤仙郡和郡中百姓。我自认无愧天地,被人这样说,我怎么甘心?因此,我便留在了这里,着人守着榜文,期待有一天有神通广大者到此,解了灾厄。到时候,就算让我立刻死了,也能瞑目了。”
“郡侯何必说此不祥之言?别人如何我不敢妄言,可我大徒弟却和四海龙王都熟,这一地二十年不下雨,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兴许就是有人疏忽大意,出了差错。”我安慰道。
“龙王爷也会出错?”郡侯有些不敢相信。
“在大唐,曾经有龙王不按规矩降雨,最终被斩首了。”我回答道。
郡侯眼中似喜似悲,又是朝我深深一拜,“还请高徒出手。”
我看了一眼猴哥,猴哥大包大揽,“包在老孙身上,保管让你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如果有敷衍误事的,也别想打马虎眼混过去。”
郡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猴哥也深深一拜。
猴哥走了之后,郡侯怔愣了有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赶忙让老仆给我们上茶,我喝了一口,感觉那水不甚新鲜,像是被放了很久。结果我还没说话,先前最性急的猪八戒已经把水一口吐了出来,“这水怎么有股味?”
郡侯眼中带着一点心疼,口中还解释着:“请恕罪,只是我这凤仙郡实在无水,这些还是从远处运来的,这水在路上就走了数月,到了这里以后,也的确算不上新鲜了。”
猪八戒楞了一下,有些迟疑的看向地上之前被他喷出的水,那水落在地上,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居然就只剩下了一点水印。
然后他掏出玉净瓶,“老猪这里有水,请你喝。”
郡侯看着被倒在白瓷大碗里的清水,双手有些颤抖的捧着碗,碗边贴着嘴唇,先是小口小口的抿着,然后是大口大口的喝,眼泪滑落眼角,有几滴落入碗中,他却恍然不觉。
作为旁观者,我承认,这场景看得人挺心酸的。
“慢点喝,老猪这里的水管够。”郡侯把碗里的水喝干净之后,还没放下碗,就被猪八戒再次倒满了。
郡侯哭的稀里哗啦的。
就在这时,我看到外面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白晶晶问,“外面应该是龙王在行云吧?”
郡侯一愣,连水都顾不得喝,三两步的跑到院中,看着不断聚集的乌云,跪在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了一耳朵,都是祈求和感谢的话。
然后,乌云聚集也只是一会儿功夫,没多久就散去了。
郡侯跪在地上的身影都僵硬了。
“圣僧……”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难道,我凤仙郡就要从此灭亡,再无生机了吗?”
我抿着唇,安慰道:“再等等。”
几个悟聚在一起,不时的看看天,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对这个发展也有些意外。
是啊,那可是猴哥,只是来弄一场雨,不说像和谁吃饭那样简单,但之前,谁想过这会办不到呢?
“此地连年大旱,应当不是龙王疏忽。”玉龙三太子款款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土猴儿。
我抬了下眼,这位终于和猴儿子在外面浪够了?
“怎么说?”虽然如此,但玉龙三太子到底出身龙王之家,这其中兴许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潜规则。
“有龙王赶来,就说明这地界并非无龙族掌管,可即使龙王赶来乌云聚集,仍然没下一滴雨,只能说明,有人明令禁止这里不得行雨。”玉龙三太子说的振振有词,“不然,没哪个龙王敢担负这份业果的。”
“会是谁这么做?居然和凤仙郡有如此仇怨。”我看向郡侯,难道他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得罪了哪路小心眼神仙?
“这我却不知。”玉龙三太子摇头,“但我知道,那人一定地位不低,甚至高于大师兄。”
“怎么说?”我问。
“师父不知,大师兄在四海龙王那里堪称煞星,如果是能抬手就过的小事,他们是不会为难的。”玉龙三太子看向天空,“龙王绝不敢招惹下令禁雨的那个人,否则,即使没有法令不得擅自下雨,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随意打两个喷嚏,也是无人能管的。而龙王的喷嚏,落入凡间,也是一场甘霖了。”
猴哥在天庭的地位早就不是昔日的弼马温了,他现在虽然无官无职,但即使天庭中有人不把他当回事,可也会卖一份面子。至于不会卖他面子的人——
我看着郡侯,他能得罪这样的人,准确的说是神仙吗?
或者说,他有这个本事去得罪吗?
猴哥回来的时候,我们这边的气氛有些沉郁。
“师父,我回来了。”猴哥的声音刚传来,人也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悟空。”我完全顾不上寒暄,“这其中到底有何纠葛?天上怎么就认准凤仙郡不放了?”
猴哥看向郡侯,“说来说去,还是你引起的祸端。”
许多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那天玉皇大帝出行,监观万天,浮游三界,恰好来了凤仙郡,撞见了郡侯推到供奉着玉皇大帝的案桌,把供品喂了狗,十分冒犯。玉帝当即就怒了,回到天庭以后就立了三件事。
“在披香殿内,有一座米山,大约十丈;有一座面山,大约二十丈;还有一把一是三四寸长指头那么粗的锁梃……”随着猴哥的诉说,我脑海中被深埋的印象被唤醒,“米山边有一只拳头那么大的小鸡,面上旁边有一条金毛哈巴狗儿,锁梃下染着一盏明灯,灯焰烧着锁梃。什么时候米山面山被吃光,锁梃被烧断,什么时候这凤仙郡才能下雨。”
郡侯听完,眼睛一翻,双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哎,哎,老孙还没说完了,怎么就晕了?”猴哥跳起来,把郡侯重新弄醒。
郡侯一醒来,双目无神,整个人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凤仙郡遭灾,全在我一人之过,若是要我立刻身死,我也绝不推辞,可为何连累我郡中百姓身死流离,却独留我一人守在此地?!”
“莫灰心,此事也并非不可解。”猴哥安慰道。
“要是等那米山面山皆无,锁梃烧断,这凤仙郡也就彻底死了。”郡侯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