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认识的字不多，大略只认识一些笔划简单的字，但钱小乙已经足够兴奋了，他进一步问道，“会写吗？”
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先摇头，接着却看着钱小乙手中的树枝，短暂迟疑过后，竟是抢过树枝，笨手笨脚地在地上勾勒。
“大、小、甲、乙、元、女、山、林……”
哑女越写越开心，最后没得写了，就抬起头看着钱小乙，咧着嘴笑。
“哟，你们在家啊。我就说怎么没看见你们。”
老唐爷回的早，身上还有泥，恐怕是小摔了一下。
“没事吧？”钱小乙问道。
老唐爷挥挥手，“老了，腿脚不利索了。你们这是在干嘛？”
一边问话，老唐爷已经看见地上的字迹，“哟，在练字吗？哎呀，果然是老了。这样好，这样好。”
老唐爷回来，哑女就看着老唐爷笑，老唐爷习惯性摸摸她的头。
老唐爷解释道，“哑女这几个字，还是我当初教的嘞。不过识字是一回事儿，用毛笔写字是另一回事儿。我教她写了许久，始终写不好，便以为是头脑的原因。之后就只教她多认识了几个常用字。不曾想，你让她用树枝在地上划，却和我当初教的写的差不多。你这是个好办法，虽然不见得能拿上纸面，但多少能帮助人认识字体。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教哑女识字，也是个活儿。”
老唐爷说着，去到屋里面翻出了笔墨纸砚，“没你们这遭我都忘了。我是个野路子，会的不多。不过这东西却备了不少，正好给你用。”
钱小乙看了一眼，见有些纸张已经写了不少东西，是些药方和病例，想来老人备着这些东西，是准备将医术上的东西传下去。
“见笑了。已经许久没写了，不值得写，偶尔能救些人，纯属是瞎猫碰见死耗子。”
老人将医稿收起来，仔细包好。
钱小乙笑道，“可不就是您救了我这只别人无能为力的死耗子。”
“别管我，你写两个字瞧瞧？”老唐爷催促道，主动给磨了磨。
钱小乙也是提笔就写，首先便是“一清二白”四个正楷，然后却换了个风格独特的行楷，写的是“路有山花迎早客，春归笑杀异乡人”。
老人赞叹道，“虽然不懂书法，不过就这几个字，可不比县里那些先生差。是了，你也称作钱先生来着，之前还在曲镇的学堂借住，想来是有学问的。”
哑女也说道，“好看，比阿爷写的好看。”
钱小乙摇头，“哪有什么学问，脑袋空空如也。”
“不着急。学问这东西毕竟不是过去那些经历，经历的事情不好回想，学问却是触类旁通。我看这样，我去曲镇问一下，或许能让你回学堂讨个差事儿，也好过整日坐在轮椅上望山望水。”
“这？”钱小乙有些心动，不过看了看自己的腿，“还是算了吧，我这样，不过是给别人添麻烦罢了。”
“这有啥？我让哑女过去照顾着。”老唐爷有了主意，“不过现在不行，还是得等你身上的伤好一些。”
“唐爷，这是哪里的话。伤好了也不去，我就喜欢这山这水。我觉着每日看看风景，再教哑女一些字，也挺好的。就是多少有些游手好闲，权杖您老养活。”
老唐爷正视钱小乙一会儿，“算了，老丈不差你这口饭。不去那劳什子曲镇，远且不说，那的人比俺们不如，出了名的不喜欢读书，有条件不读那种。有时间了我去发个话，你这个搞学富五车的人免费给我们村的人启蒙，那些个憨怂，没几日就会觉得心里过不去，学费拿不出来，几个窝头还是能分出来的。”
“这我有经验。”话说出口，钱小乙微微皱眉，似乎想起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老唐爷拍拍肩膀，“不着急。是你的就是你的，慢慢来。”
“嗯。”钱小乙重新展露微笑。
“嗯？写了不少字嘛？”老唐爷注意到又开始在地上勾勒的哑女，指着数字十问道，“这是几？”
哑女比了个圈，老唐爷皱眉。
见状钱小乙连忙说道，“不好比划，我先前就说用这个圈代表十。”
老唐爷恍然大悟，却见哑女又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比了圈，他不确定地答道，“这是二十？”
哑女点头，又继续去勾勒。
“你这个十挺有意思的。”说着老人用手比了个十一，“嗯，这左边是十，右边是一，看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反过来就好多了。不过又不像十一了，嘿。”
“唐爷，你方才说教她用毛笔写不来？”钱小乙好奇道。
“是啊。怎么教都写不好。不过也是，这毛笔可不好用，若是笔都像这树枝一样，对许多人操作起来都顺手吧。”
钱小乙灵光一闪，“我好像想起来了。有地方教人写字的时候，一开始就是在细沙上勾勒。慢慢才开始学用笔。”
“细沙河里多的是。谁想学，让他自己掏沙子上来便是。我觉得在地上写给大家看看也就够了，村里莽夫，认识几个字不被人小瞧便可以了。真要供个书生出来，好几代人的功德了。”
不多久钱小乙便正式开课了，平日里主要是几个不满八岁的孩子，再大些，已经开始干活了，只有活少的时候才跑来学习。真到了闲时，大人们也会来。
稍远点看去，半山上有个茅屋，屋边两棵桃梅，树下一群人或坐或立，偶尔传出童声与大人的调笑声，略有几分道韵。
一年下来，钱小乙仍旧每日在树下讲学，他想起许多东西来，虽然仍旧没有一件事与人来，却不知，已是将以往的亲身见闻、经书典籍和一些故事趣闻纠缠到一起，内容变得五法八门，却又的确教这些村民喜闻乐见。
时间一久，他也有了些许名气，至少不愁吃穿了。
甚至县老爷还来私访过，只是见他对自己、对过去仍旧一无所知，最后也就感慨而返。
钱小乙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大概就算认出县老爷，按照老唐爷的说法，他受伤后便是由县衙接去的，彼此认识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