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管!”
清晨微光,位于汴京东市中心的云府却已鸡飞狗跳,花园里端着水要给主子送去的乌鸡丫鬟吓得一下摔了手里的盆,守门的八百年鬃毛狗梦中大惊坐起,一溜烟跑得老远。
一男一女在廊道上快速行走,女子转瞬间就到了门前,长袖一挥推开了门,男子抢先挡在门外,张开双臂,严肃却温柔:“不许出去!”
云裳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多说就要往外闯,云岚一把抱住她,声声嚷道:“熙儿,你别不要二哥,二哥舍不得你!”
她哭笑不得,撞开他的肩膀,“我哪有说不要你了。”
云岚紧紧盯住她,委屈道:“你见了那个姓方的小子之后就天天往外跑,和他逛这逛那,现在全城都说我是要把你嫁给他了!他哪配!可你这几日确实与他一块,莫不是真要嫁人不要二哥了?”
“二哥,我怎会嫁人?你疯魔了吧。”
云裳瞧着他,他也看着云裳,却道:“我自然舍不得你嫁人,可二哥不愿你再过从前的日子,还不如寻个良人嫁了。”
她心头一颤,低顺了头。
从前的日子……
二哥,你又怎会知道,若是你在,与姐姐仍似儿时,哪怕在遗阑困居一世,我都甘愿,可若是你在,又怎能见我那样呢?怕是还得和姐姐闹起来,还得叛出天宫,我更不愿。
“二哥,”云裳扯着他的袖子,“我不是去见小狐狸,这几天找他是有事讨教,你让我出去吧,好不好?”
云岚犹豫了片刻,见她那样恳求望着自己,哪里狠心拒绝,只好不舍地摸着她的头,好生嘱咐:“早去早回,别贪玩。”
她重重应了,雀跃着不见人影。
云岚立在门前,一身红衣竟忽的萧索,熙儿,我明白你去找谁,只是你却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心,这段尘缘,怕是有些苦了,是二哥,又对不住你了。
云裳一路不停,转瞬便到了柘叶庄前,与那些仇视她的人相对。
“我要见他。”
她迎上他们的目光,开门见山。
“别做梦了!”
有人紧握着手里的刀,踏前了一步。
她眉头一挑,没想到一些时日不见,这群人大胆了不少,竟想着对她拔刀了。
“我不伤你们,你们去通报他,让他出来见我,告诉他,我就在这儿等着。”
云裳说完便跳到一旁的树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柘叶庄的大门。
没有人动,没有人去通报,他们昂首挺胸,立在门口,杀红了眼般瞪着她这个方向,仿佛连她靠的那棵树也恨上了,他们紧紧握着手里的刀,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他们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恨,她不禁想,凌远,也是这样么?
叶凌远此时正注视着她。
他站在庄内最高的一颗大树树枝上,隐在还没掉光的黄叶里一动不动,他看见那抹蓝,看见她风一般到了门前,看见她好整以暇在树下坐定,眼里于是再也容不下别的。
她说,我要见他。
他的心一痛,脚下的树枝跟着一晃,险些把他摔下去。为何要来,为何要让我看见你?
他握紧了拳,试图强迫自己转身,可是…做不到。
那么便去见她吧,让她瞧见你,听听她有什么好说,为何欺瞒他,都好好说说。
他足尖一动,差点就要飞身而起,忽而又顿住,树枝被压得蜷曲。
他不敢。
“少主,”韩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神色复杂地与他看着同一个方向,“我替您去见她吧。”
叶凌远似是没听见,定定望着那棵树下的人,韩禹眼中不由蒙上了一层灰。
从什么时候起,少主对云裳,用情竟如此之深?
“韩禹,”他涩声开口,“你觉得她是刻意隐瞒吗?”
韩禹顿了片刻,坚定答道:“属下不清楚,但云裳乃云岚亲妹一事已成定局,少主您……还是忘却为好。”
“定局,”他干笑了两声,“她是云岚的妹妹,便注定我与她没得可能,这才是定局。”
他不怪云裳,因为当年之事与她无关,可多出来一个云岚,他二人便注定陌路吗?
“少主……”
韩禹望见他眼眶突然红了,却戛然而止,那丝丝红线像逃不出的窗把他心底的苦痛都框在里面,冲不出来,也回不去。
“就让她在外面等吧,她耐性极差,待会就走了。”
叶凌远猛地转身,生硬地扔下这句话,一闪便不见了。
他看不下去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见她,怕自己会不顾一切要同她在一起,怕自己没法和柘叶庄一百三十七条人命交待,怕会自私地抛下柘羽。
他怕,怕自己仍然爱她。
怕极了。
叶凌远并未说错,云裳的确耐性极差,可她生生在那树下坐了几个时辰,忍住了心里的不耐与烦闷,时不时也会调整下姿势松松筋骨,但始终,都没有离开。
她并不知道叶凌远曾在那高树上悄悄望了她许久,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柘叶庄的废墟里一遍遍徘徊,却是比她加倍的躁。
她的想法再简单不过,见到他,同他解释清楚,也替云岚说声抱歉,她不指望这声抱歉能挽回什么,可也得说。
至于之后的事情,且走且看,她懒得想。
但为什么如此简单的愿想,没有一个人来成全她呢?
她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她还没走呢?”
男子接过了来人的刀,漠然看了那边一眼,见到云裳竟还坐在那儿时大为惊讶。
“是啊,真是死缠烂打。”
来人轻蔑笑了一声,嘴角还欲向上扯,却被男子一个眼神止住,“这样的话,往后少说,你以为少主对她无情吗?”
“可她是云岚的妹妹!”
那人激动地大叫,云裳不禁皱了皱眉,看向门班的两个人,恰好与他们的眼神对上,她没避开,那二人却陡地闪躲开,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中。
“小五,你还年轻,不会明白,这个世上,有滔天的恨,却也有深海的情,若是恨与情相悖,其实也不是没得选择的。”
男子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语重心长,他却仍不服气,顾忌着云裳又不敢再高声,只低骂了一句:“恨在先,情有个屁用!”
男子苦笑着摇头,推了推他让他去歇息,他转头剜了云裳一眼,一拳砸在门上,呼哧呼哧走了。
男子再度看向云裳,见她竟是睡了过去,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要磕到地上,他迅速敛回目光,握着手里的刀站得笔直,似乎眼前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