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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花魁

“三小姐,你别撞我呀,我……”

“嘟囔什么呢,还不快走,耽误了琴姑娘的梳洗你担待得起嘛!”

老妈子听到交头接耳的声音,转身就是一声狮吼,吓得清雪猛地刹车,身后感受到骨骼撞击,让她脊背一阵吃痛,对着老妈子呲牙咧嘴。

“诶,你这小丫头还来劲啦,看我今天不抽你!”

老妈子呼啦着手掌就要打上来,却突然卡在了半空,动弹不得,她心一横,使了吃奶的劲,手上青筋暴起,可还是挥不下去,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你这小丫头使了什么妖法,居然……我……”

可清雪在她挥掌的那一刻就瘫倒在了地上,瑟缩在门边角处,哪里又像是会妖法的模样?

一旁有个丫鬟看着也着急,可又着实可怜那个新来的小丫头,于是有些惊惧地道:“妈妈,我听说这琴姑娘素来有些奇妙之术,她也不喜看人争吵,会不会是您教训这该死的小丫头,琴姑娘不悦,故而降罪了?”

“这……”

老妈子面露惧色,收了手,瞪了清雪一眼,招呼着一群女子赶紧把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什么的送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外侯着,时不时往里偷瞧几眼。

莺歌舞的头牌琴曼姑娘啊,可惹不起!

清雪手里捧着的正是从方昭徽手里赢来的那十二钏晴暖青鸾垂珠步摇,一递到桃木台子边就引起了注意。

端坐的美人果真斜眼多看了几分,自顾挽着头发的纤纤素手不由垂下向它靠近,正当清雪眼巴巴盼着大计成功时,那素手却停了下来,重回到自己身前,把玩着腕上的红玉镯子,好似瞬间对那自负倾国色的步摇失了兴趣。

清雪背上起了汗,不知如何是好,想起自家主子还等着她拿下这大名鼎鼎的花魁,进也不是,退也不敢。

她瞧着眼前人的背影,定了好一会儿,突然双手一抖,十二支步摇齐齐倾倒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美人的身子晃了下,可也仅止于此,反倒在她后边侯着的丫鬟忍不住了破口就骂:“你怎么办事的,这可是琴姑娘的首饰,就这么被你摔在地上,你……”

“好了。”

美人终于开了口,声音算不上悦耳,有些低哑,却听得人心里酥酥痒痒的,又抽不出空去挠。

丫鬟立刻闭了嘴,生怕这金贵的花魁赏自己一顿打,清雪慌忙捡起洒落一地的步摇,颤声道:“我这就把这步摇扔了!”

“慢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琴曼终究是女子,不会对这步摇不动心,到时只要她以手触之,毒素自然亲肤入体。”

云裳那句话犹在耳边回荡,果不其然,美人耐不住了,缓缓起身,回转,向清雪伸手,“给我看看,若是完好无损,就别可惜了。”

清雪窃喜,立刻毕恭毕敬地递上一支步摇,低垂着头,一副生怕降罪的模样。

指尖划过清雪掌心,细腻柔软,却冰凉透骨,令她不自禁浑身一颤。

这花魁的体温,怎会低至如此?

美人细细打量手中步摇,碧玉青鸾为底,由赤珠打造的喙处往后勾勒出一只翩然云霄的鸾鸟,色泽也似是经夕阳洗渡一般渐渐呈现金色的光彩,与伸展在外的灿金链珠浑然一体,仿佛鸾凤染了旭日光芒,翱翔九天,展翅时不经意地落下满身余晖。

如此佳品,也不知从何处得来?

琴曼暗自想着,愈发爱不释手。

她素是喜华丽的人,故而那些达官贵人总会想着法子送她些金饰以博欢心,可他们搜刮来的,无一不是俗世凡品,从未见与这步摇一般令她眼前一亮的。

“你去回了靳娘,让她安排我与这有心人见面。”

琴曼突然来了这么句话,清雪整个人都迷茫了,急得不知该怎么回应,这时美人花魁又道:“等等,嗯,还是不了,倘若他真有心,在折花会上自然不会放松,到时我便知道他是谁了。”

琴曼说着,嘴角也露出了笑意,可看上去还是端着那么几分不屑。

终究,对她而言,能得来这步摇,并不代表,那人就同这步摇一般超脱凡尘。

“是,奴婢告退。”

清雪松了口气,微微一曲膝行了个不甚真诚的礼。

活了这么久,她就给圣女、九嬷嬷和天妃行过大礼,就是见着天帝,也无须拘束,如今却要对这么一个凡间风尘女子自称奴婢,实在是堕落啊!

清雪怀着委屈走了出去,出门没走多远就被老妈子扯回来横眉冷对,身后更是被一股无名力拉扯住,手掌上痒痒的,似乎是被画了一个圈。

她顿时心情大好,对着空气傻笑半天,看得老妈子浑身发毛,想着这丫头怕是中邪了,也不敢再管她。

琴曼房里的丫鬟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但除了那十二支步摇,她再也没看上什么,丫鬟们一个个悻悻走出,还得受老妈子甩脸色,心情自然是差到了极点,反观琴曼,把玩着那十二支步摇,嘴角微扬,显然欢喜。

待丫鬟们都走光了,琴曼停下了手上动作,表情冷淡,“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呢?”

被察觉了?

门口有蓝影若隐若现,接着是一声笑语:“没想到莺歌舞的花魁竟有如此洞察力。”

琴曼诧异:是个姑娘?

脚步声起,云裳一瞬便到了琴曼身前,笑靥如花,手掌却搭在美人纤细的手腕上,中指微沉,稍一用力就能折断这如雪皓腕。

琴曼面不改色,打量着眼前看似无害的少女,竟莫名有片刻的熟悉感,因而说话仍然温和:“姑娘孤身一人潜入莺歌舞,真当云府没人了吗?”

云裳摇头,指着她搁放一旁的步摇道:“我又不是来做坏事的,你看,你不是很喜欢我送来的这东西吗?”

“原来是姑娘您送的,琴曼先行谢过了。”

琴曼说罢躬身作揖,手腕不过离了云裳手指半寸,人就翻身到了云裳背后,双手分别朝她两肩掠去。

云裳俯身转足,看准琴曼腰间隔空一弹,就让她暴起的姿势一定,失了支撑的身体刹那委顿,云裳连忙上前扶住,望着琴曼气白的花颜可惜道:“琴姑娘,你这功夫在恩客面前保护自己足矣,可和我对战,还是免了吧。”

“琴姑娘,别生气,我只想借你的闺阁一阵子,这段时间呢,会有人为你安排住处,你往日的吃穿用度,必定一分不改。”

云裳把她轻放在椅子上,耐心道。

琴曼冷笑,“恐怕姑娘想借的不止是我这屋子,更是我的身份吧。”

云裳望着她眨了眨眼,“琴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若是姑娘你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些什么还是免了,”琴曼嗤道,“莺歌舞可不是只有一个琴曼。”

“我明白,还有这莺歌舞的主事,那位靳娘,想来她也该和琴姑娘一样聪慧,恐怕我会被识破,不过真到了那时,我便不会怜香惜玉了。”

云裳坐在妆台前,漫不经心地和她搭话,时不时看向琴曼,手上则比着她的样子在自己脸上动作。

“姑娘,我奉劝你一句,云府,你可惹不起。”

琴曼瞟了她一眼,一双剪水秋瞳竟在这个时候染上了几分媚情,看得云裳心里一酥,想着难怪这位琴姑娘能霸着莺歌舞花魁数年,就那么一个眼神,似她这般怜惜美人的女子也极是欣赏,那男子,更是无法拒绝了。

念及此处,云裳倒是惊觉,自己虽能化成琴曼的模样,可对于她的情态媚意,是学不来的,恐怕易叫人看穿,毕竟,来这莺歌舞的,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云裳停下动作,原本半束的头发尽散,看得琴曼一怔:这样看,愈发熟悉了,究竟为何?

“琴姑娘,我不愿主动惹任何人,但别人挡了路,我也不能退后不是?所以,若你能帮我个小忙……感激不尽,并且,也不会对你有丝毫损失。”

云裳把琴曼带起来,解开穴道,认真地注视这撩人女子。

“姑娘莫不是把我话当真了,怕了云府?”

琴曼挑出一丝笑,嘴角一抿,整张脸都生动了,墨黛柳眉飞扬、双瞳碧水含情,妃色的胭脂晕染在她白皙的脸庞上,画就了一幅旖旎美人图。

云裳盯了几秒便觉不对,琴曼分明只是动了嘴角,自己怎可能看到那么些画面?

忽然,云裳警铃大作,出手如电,瞬间扼住了琴曼的喉咙,横眉怒道:“你不是人!”

琴曼被掐得脸色发白,却还在笑,“姑娘这什么话,我虽是官妓,却也不至于连人都不是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云裳冷笑,加重了手上力道,“我还当你天生媚骨,无意自发,可原来是只狐狸在人间烟视媚行。”

琴曼反口道:“狐狸又如何?我在这莺歌舞谋生,从未害过人,姑娘又因何看不起我?”

“你……”

云裳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作答。

的确,琴曼虽是妖,却不见得一定害过人,自己如此武断,果然还是在天宫待太久惹上了毛病。

云裳手上放松了些,又道:“你既有媚术在身,为何不干脆找个好人家迷惑了嫁过去安稳一辈子,却要在这男子来去频繁的莺歌舞谋生,莫不是贪恋此处精气?”

琴曼哂笑,“为何我非要嫁人终了一生,莺歌舞又有何不好,姑娘有此一问,是看不起妓女这一营生不成?”

“我……”

云裳又一次被梗住,这狐妖,怎的如此伶牙俐齿。

“姑娘,”琴曼垂眉曼声道,“我看得出你并非不通事理之人,我在此谋生,一是不想浑浑噩噩一生,二是云家于我有恩,我便投在云府手下做事,替他们打理莺歌舞。实不相瞒,莺歌舞从来就没有什么靳娘,靳娘便是琴曼,琴曼便是靳娘,我便是云府在汴京的话事人,在这汴京,任何事但凡你有所求,只要不损害云府利益,我是可以帮你的,再怎么说,有些事情,无须打打杀杀来解决不是吗?”

云裳弹指一点,解开了琴曼半身的穴,笑道:“琴姑娘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何必受制于人呢?”

琴曼亦报之一笑,“此前我并不知姑娘你有如此武功,还能看出我的真身,可见姑娘绝非凡人,琴曼也就乐于替云府拉拢拉拢您了。”

云裳见她言谈爽直,不似之前般迂回,心中也是欢喜,可手指仍是虚搭在她咽喉上,“就这么简单?”

琴曼浅浅媚笑,“姑娘放心,我已中了你下的毒,又打不过你,这条命无论如何是攥在你手里了,哪里敢不配合呢?何况方才我也说了,只要不损害云府利益,在汴京你想要做什么都无妨,云府并不在乎。”

最重要的是,你实在太像一个人,像到我必须将你稳住,好去通知主子赶紧回一趟汴京,说不定能圆了主子多年来最大的遗憾。

云裳思忖片刻,放开了琴曼,玩笑般一揖,“那么,烦请琴姑娘为我好生筹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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