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汴梁城内波光流转、车水马龙,护城河中水洌鱼肥、穿城千里。
如此大好晴空,汴京第一酒楼醉月楼的薰风雅座里却有人愁眉不展,小心翼翼地挨着身旁自斟自饮的蓝衣少女,苦兮兮问道:“三小姐,你不怪我吗?”
“怪你又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
云裳倒了一杯酒给清雪,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暴跳如雷,而是带着点新奇和掩不住的喜爱,沉浸在那佳酿的味道里,心情很好地对她说了一句。
清雪为难道:“可是流荧已经消失散去了……”
云裳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中也有丝丝惋惜,但立马又恢复过来,无所谓道:“我就不信没法用自己的办法找他。”
“恭喜傅少爷又得猛将,如今有解大侠在傅府谋事,来年皇商的位子定是您囊中之物了!”
雅室外突然响起一阵大笑,一开口如同黄钟大鼓,上楼时“哒哒”的脚步声也沉重得似要把楼梯压断。
云裳听着那花梨木楼梯发出细微的“咔吱咔吱”的声音,边好奇着谁那么“厚重”让这楼梯白白受苦,边提醒清雪:“待会你得灵活点,别落在后边。”
清雪不知所云,茫然“啊?”了一声,可云裳又顾自喝着小酒,懒得理她了。
她心中不由哀叹,圣女还是在怪我!
“快,把吟竹雅座给傅少爷开了!”
又是一个尖细的嗓音,偏偏还带着男子的低沉,那尖细就显得做作,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喝个酒都不痛快。”
云裳眸中寒光闪烁,杯中的酒无声无息地沸腾了。
清雪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想着自己应该没把圣女惹那么厉害,却也离她稍微远了点,免得圣女一不留神把这座楼掀了,到时候自己得赶紧躲开。
估计之前圣女提醒的就是这个吧,暴风雨的前夕阿。
“人也不多,逸冰就在薰风雅座和各位小聚畅饮吧。”
这声音一出,喧嚣全没了,云裳的心也跟着静了下去。
是他?
云裳摇着杯子里热腾腾的酒,袖中白光曳动,直往上冒的热气慢慢消失在杯口。
对那个在人间遇到的第一个还算有些好感的人,她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好,傅少您喜欢就行。”
这次总算是个正常的声音,是个女子。
听那温柔婉转的调子,云裳几乎可以想象那女子抬头微仰、含情脉脉注视着傅逸冰的情景,止不住就“噗嗤”一笑,眼角一弯,两轮月牙就在细眉下升起。
云裳这来来回回几番变化看得清雪云里雾里,刚想问清楚,门如同被狂风冲撞一样“嘭”一声开了,她头也不转,盯紧了云裳的反应,随时准备凌空而起,可云裳还是跟没事人儿似的,反而轻笑着扫了个眼风给她示意她淡定。
“咦?掌柜的,你不是说清楼了吗,怎么这儿还有人!”
黄钟大鼓忽的一下冲到耳边,震得清雪一跳,她揉着耳朵,也没办法再忽视掉那胆大包天、打扰了圣女清净的不知名人士,转身便打算把他们赶出去。
云裳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眉心微微一跳后又舒展开来。
“你们是什么人!”
清雪刚到嘴边的话被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中年男子硬生生截断,她惊恐地看着那个高过自己两头、上身只穿着一件豹皮背心,浑身奔腾着仿佛要炸掉的肌肉的男人,胃里翻滚着快要吐出来,心里坚定了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圣女看见这个家伙!
“既是有人,换间房就是。此间主人,打扰了。”
傅逸冰走上前来,第一句话是对那中年男子说的,淡淡的眼神看过去,刚才还飞扬跋扈的男人立即不敢再多话,后一句则是对着里边拱手致歉。
他站在门口,第一眼看见的是跟在昨日那个蓝衣少女身边的灵秀女子,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往前踱了几步,急匆匆寻找那一抹蓝影,果然,就见到了她。
云裳坐在椅子上,仍然束着满头乌发,脸上笑意嫣然,面对着摆满了各色玉壶的桌子,抄手举起一个在最边角的玉壶给自己倒了杯,泛着莹莹金光的酒水流瀑般泻入琉璃杯中,又和着她的嘴角进去。
她还能喝玉龙酒?
傅逸冰见云裳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惊诧之余也忘了去阻止,甚至没注意到,她的样子,只是在试酒,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那酒的后劲……
“咳咳咳!”
一杯酒刚下肚,云裳便猛烈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都在颤抖,她弯着身子,脸一瞬间涨得通红,舌头到肚子都跟烧着了似的,火辣辣的疼。
“快把这个喝下去。”
傅逸冰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她,半蹲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因为那止不住的颤抖而有点揪了起来,他就着她的唇把一瓶玉露倾倒进去,言语、动作都有着让人莫名信任的温和。
玉露一入口,融雪般的冰凉就“哗啦”一下在云裳体内游走开,浇熄了那把四处乱窜的火。
云裳被呛得意识模糊,胡乱抓住了傅逸冰的衣袖,他不经意间瞥到那搭在自己腕上的小手,手上动作却没停,继续喂药。
云裳渐渐平复下来了第一句就是:“这酒怎么这么辣!”
“云姑娘,好些了吗?”
傅逸冰听她语声清脆,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关切问道。
云裳尚自扯着傅逸冰的袖子没松手,抬眼看去,一双眼眸正全神注视着自己,银月般的光华从里边铺洒开来,清凉温润,却又从中闪烁出掩盖不掉的欣喜,同这轮月一起织就了笼罩她的余晖。
“我没事,谢谢你,傅大哥。”
云裳站起身,松开傅逸冰的衣袖,难得肯对着谁有几分人间礼节,不过“傅大哥”那称呼也纯粹是她临时胡乱叫的,也没去想可不可以,只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可以对他礼貌点。
一声“傅大哥”令傅逸冰不由暖心,面上却只淡淡微笑着,道:“这玉龙酒烈得很,未免伤身,云姑娘以后还是少喝点好。”
云裳扭头奇怪地看着他,心想自己都改口叫他“傅大哥”了他怎么还“云姑娘、云姑娘”叫个不停,真是别扭,于是干脆道:“叫我云裳就好,或者……裳儿也行。”
以前二哥就是这样唤她本名的,可惜和二哥分开,已经过去了几万年了,几万年也毫无音讯……
云裳顿了一下,陷入一刹伤感又赶紧转换心情。
切勿再想起那丝毫不念骨肉亲情之人了,眼前这“傅大哥”不是也挺好,对她一个才见第二次的人都这么和煦,比二哥那性子可好太多了!
两面之交、萍水相逢,傅逸冰看出云裳性情直率,却也没想到她会那么自然而然地对自己如此熟稔。
从昨日初见时的不大理睬到现在一颦一笑都展露无疑,想到这一转变只能是因为方才自己的解酒之举,他不禁苦笑:这也太容易被收买了。
“好。”
傅逸冰郑重点头,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真的那样亲昵地叫她。
清雪一直好好地呆在一边,不去打扰自己的主子,也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
所以,不管那个被云裳臆想过“含情脉脉望傅少”的女子在门口如何咬牙切齿、左冲右撞,始终也没能突破清雪这一道坚固的防线。
那女子按剑站在原地,一咬牙,朗声道:“傅少爷,既然这儿有人了,不如移步吟竹雅座吧。”
傅逸冰闻声不动,直到听到自己心里一声叹息才开口,一个“云”字刚到嘴边就被她一眼瞪了回去,这才半是无奈道:“裳儿,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那女子听到这句话浑身都颤了颤,为自己的多话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刮子!也不知道眼前这云姓少女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得傅少爷如此厚爱,这么一来,她丁芷这几月来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思及此,丁芷立刻向那声如洪钟的中年男子看去,两个人一对眼,纷纷掠过寒光。
【作者题外话】:做哥哥吧,是否比什么都不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