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晌午,云陶才来了远郊这处苑落。
见到温印时,只见温印神色间都是疲惫,云陶猜到她整宿未睡。
“二小姐,请随云陶出城吧。”云陶没有多言。
温印声音带着嘶哑,“人呢?”
云陶看了看她,眸间掠过一丝迟疑,想开口,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低声道,“二小姐别耽误了,云陶会送二小姐至安稳处。”
温印目光没从他身上离开,也见他眸间闪烁,温印继续沉声道,“我问人呢?”
云陶怔住。
片刻,四目相视你,云陶低下头来,“二小姐,公公说,如果二小姐一定要问,就如实告诉二小姐一声,废太子,没了……”
温印僵住,肉眼可见的眉头皱紧,并着眼眶忽然红了,口中却轻声问道,“没了是什么意思?”
云陶还没见过旁人这幅模样,说着说着话,目光还没从他身上挪开,眉头就皱紧,眼眶忽然红了,氤氲顺着眼角盈润,却浑然不觉。
“说话啊!”温印凛声。
云陶深吸一口气,垂眸应道,“昨晚宋时遇倒戈,率禁军带废太子逃出城中,鲁将军带兵追出去很久,在拂晓的时候……”
云陶抬眸看她,声音有些轻,“在拂晓的时候,被鲁将军带人撵上,废太子身中两箭,摔下悬崖了。”
温印愣住,云陶说完很久,温印都没反应过来。
云陶也没出声。
“我不信……”温印笃定。
云陶如实道,“二小姐,是去往茗山路上的那段悬崖峭壁……”
起初还笃定的温印,在听到云陶口中这句的时候彻底僵住,目光微滞,而后才有眼泪似不听使唤一般,一股脑儿往外涌着。
她没哭,只是眼泪不停往外涌着。
也不再说话。
云陶知晓,告诉她这句,她就应当知晓没有生还的可能。
云陶不好再催,便拱手退了出去。
屋门从外阖上,“咯吱”的一声,就似她心中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温印指尖微滞,眼下,才意识到眼泪似泉涌一般,止不住得往下低落。
她没出声,也哭不出声,所有的声音都哽咽在喉间,脑海中如浮光掠影一般……
有他在离院半梦半醒时,狠狠咬她那口。
有他初次醒来时,他故作镇定的神色下藏着揣测,俯身将她压下,扣着她,掌心捂着她的嘴,紧张得看着她,像一只惊慌又谨慎的小兽。
也会想起他从宫中跪了两日出来,一直昏迷着,终于睁眼时,懵懵看她,她说什么他应什么,除了呆呆看着她,就是伸手环着她腰间入睡。
这是她的李裕啊……
那个会在年关时候,借着烟火亲她的李裕;会在元宵灯会时,同她一道描着花灯的李裕;那个怕冷,又同她抢不过被子,只会埋首在她颈后,伸手环着她入睡的奶狗;那个会耍无赖,抱着她,要听她唤声鱼宝宝的小奶狗。
——今日是我生辰。
——那第一个愿望,希望父皇龙体安康……
——小奶狗,你,一直不长大好不好?
温印指尖攥紧,心头却似被什么生生掐住一般难过着,好似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从心底挖空,空荡荡的,像凉风倒灌入心底。
凉得难受。
也凉得眼泪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李裕……
——温印,你要不要喜欢我看看?
——为什么要等我高出一个半头?
温印指尖掐进掌心里,因为,你不长大,就一直是我一个人的小奶狗……
李裕……
温印泪如雨下。
李裕醒来的时候已是当日的黄昏前后,睁眼的时候,江之礼在一侧。
“殿下!”江之礼见他终于醒了。
“怀瑾。”李裕轻声,而后转眸环顾四周打量着。
江之礼会意应声,“殿下再歇会儿吧,大夫方才来看过了,殿下的身子从早前开始就未好全,要多休息。殿下宽心,眼下已经安稳了,殿下,我们已经同东山郡王在一处了。”
听到东山郡王几个字,李裕知晓安稳了。
江之礼又道,“殿下,从去年十月到眼下,将近半年时间,殿下终于安稳脱身了,也终于脱离李坦视线,从现在起,就是新的开始。”
江之礼眸间都是喜色。
但李裕却高兴不起来,明显有些压抑,也有些难受,轻嗯一声,而后道,“我要见东山郡王。”
“好。”江之礼应道,“宋将军刚到,东山郡王在和宋将军说话,我去请东山郡王。”
听到宋时遇,李裕又道,“那不必了,让他们先说会儿话。”
东山郡王一定有很多话要问宋时遇。
“好。”江之礼应声。
李裕目光空望着天花板,沉声问道,“安润呢?”
忽然听到李裕问起安润,江之礼目光微凝。
李裕转眸看他,“怀瑾,你如实同我说。”
已经是黄昏前后,当有的消息应当都有了,江之礼是认识安润的,早前在京中,就一直是安润同江之礼见面的。
所以李裕才会问起他。
江之礼一向心细,知晓他会问起。
见江之礼垂眸没有应声,李裕轻声道,“安润死了?”
江之礼这才看向他,没有应声,只是颔首。
李裕忽得没说话了。
早前的一幕,成了最后的一幕……
江之礼知晓他难过。
无论是早前在京中查探密道这样的机密之事,还是后来在定州,都一直是安润寸步不离跟着他。
殿下早就同安润熟络。
而他也听宋将军说起,如果不是安润替殿下挡了箭,殿下出不了定州城……
李裕颓然垂眸。
江之礼宽慰道,“殿下能从定州逃出,多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李裕没有应声,良久,又问道,“温印呢?有温印的消息吗?”
江之礼知晓他会问,也如实道,“还没有,还在打听夫人的消息,眼下城中戒严,贸然打听不了。已经让人联系伍家树了,就看眼下定州城内有没有特殊之处,应当很快会有夫人的消息。”
“好。”李裕声音很轻,也带着疲惫,“怀瑾,我想自己待会儿。”
江之礼会意,“怀瑾告退。”
……
等江之礼推开屋门,出了苑中,洛铭跃凑近,好奇问,“殿下了?”
这些人你,同太子最不熟悉的就是她,但同太子最熟悉的,应当是江之礼,她也只认识江之礼,所以只找江之礼打听。
江之礼驻足,温声道,“不太好。”
江之礼想了想,又道,“不是人不太好,是心情不好。”
洛铭跃诧异,“可是,殿下不都顺利逃出来了吗?也按照既定的,让李坦的人以为殿下假死了?”
洛铭跃不明白其中究竟。
江之礼轻声道,“殿下是逃出来了,但这一趟死了很多人,京中的禁军,还有这些时候一直跟着殿下的安润,还有夫人也困在定州城,殿下担心。”
洛铭跃眨了眨眼,没说话了。
江之礼看她。
洛铭跃双手背在身后,诧异道,“做什么?”
江之礼奈何,“洛铭跃,你好像头一次没怼我?”
洛铭跃好气好笑,“谁没事儿愿意怼你?再说了,大爷爷留给我的东西很重要,说了要等见到太子本人才能松口,若是太子本人不能来,说明时机还不成熟,这个时候把重要之物交出去,原本也不周全,我是听大爷爷的话,怎么就成特意怼你了?”
江之礼:“……”
江之礼继续听她强词夺理,“再说了,你是江家的人,你们江家藏得这么深,谁知道你什么角色?”
江之礼无语。
洛铭跃又道,“而且,你也不像什么好人?”
江之礼微恼,洛铭跃总有本事撬动他恼意,“那你告诉我,好人什么模样?”
洛铭跃凑近,“我这样的。”
江之礼:“……”
另一处,东山郡王同宋时遇在一道说话。
宋时遇正好说道,“就这样,鲁一直第一箭的时候,我将殿下扑了下去,让他有印象,而后让人断后,骚扰他视线。等他再追上的时候,已经让陈松带了殿下避开,而我同石原一处。石原的背影同殿下很像,这一趟来定州就是怕途中意外,所以带了石原一趟,鲁一直一直见我护着石原,石原也换了之前殿下的衣裳,所以背影近乎一模一样,再加上行军的位置一样,当时鲁一直也紧张,所以他认定了石原就是殿下。只可惜了石原,身中两箭,最后跳崖,让殿下假死脱身,来龙去脉就是如此。”
东山郡王叹道,“都是军中义士,小小年纪,不容易……”
宋时遇眸间微沉,“石原早前受过殿下恩惠,殿下平安,他坚信死得其所。”
东山郡王看他,“这次险象环生,如果没有宋将军和手下的禁军,殿下这一趟未必能全身而退,我代殿下谢过宋将军。”
东山郡王言罢,朝他拱手鞠躬。
宋时遇连忙伸手扶起,“东山郡王言重了,我等从军,原本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果国将不国,那从军有何意义?我也纠结过,但也想通了,我愿带着禁军追随殿下,我知道我当做的。”
东山郡王捋了捋胡须,慢慢颔首。
一侧,陈松上前,“郡王,将军。”
宋时遇知晓是陈松有话要说,便朝东山郡王拱手,“郡王,末将先行告退。”
东山郡王点头。
宋时遇同陈松行至一处,又问起,“怎么样?”
陈松应道,“清点过了,三千多人伤亡还剩一千多,也按照将军说的,告诉大家殿下没了,愿意离开的离开,愿意留下留下。”
“然后呢?”宋时遇问起。
陈松叹道,“都留下了。”
宋时遇:“……”
宋时偶意外。
陈松笑道,“这不是好事吗?说明大家都信任将军,愿意追随将军,将军这是怎么了?”
宋时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早前总觉得京中禁军缺了骨气,一心想回边关驻军中,但突然觉得,无论是昨晚突围,还是今日愿意留下,禁军之中,从来不缺有骨气的将士。”
陈松笑道,“将军在,大家就愿意在,都愿意追随将军。这京中,其实不比边关安稳多少,甚至更危险,但只要知晓做得是对的,那即便马革裹尸也没什么好怕的。将军,我们都在,大可放手一搏。”
宋时遇拍拍他肩膀。
陈松朝他点头。
……
宋时遇同陈松去了一处,江之礼便朝东山郡王迎了上来,“郡王。”
东山郡王朝他点头,“怀瑾,这一趟辛苦你了,从京中到定州,眼下殿下才能平安脱身。”
江之礼同东山郡王本就是忘年交,两人间说话也不似旁人,江之礼摇头,“所有的计量都没想到最后全乱了,但殿下能平安离开,就是万幸。眼下殿下手中有陛下的信物在,虽然途中波折,但旁人应当都信殿下没了,殿下是想让李坦同李恒先斗。李坦也好,李恒也好,手中若无凭借也走不到这步,于殿下而言,需要耐心看他们鹬蚌相争。”
东山郡王颔首,“殿下最后这一步走得精妙,也稳妥,见早前的颓势又掰了回来,殿下这一“死”,让一起回到了早前既定的轨道。这一路还在逃亡,殿下都能冷静处置,不仅沉稳,还有魄力。”
江之礼也感叹道,“我也没想到殿下能当机立断,将原本的颓势扭转回来。就是忽然感觉,殿下似是比早前突然沉稳魄力了很多……”
东山郡王笑道,“所以有磨砺不是坏事,从眼下起,才真正是开始,让他们斗,殿下这处静观其变。”
江之礼点头。
定州城中,鲁一直折回,“公公。”
贵平看向他,“搜到了吗?”
方才鲁一直的副将告知,贵平其实心中存疑,连定州城废太子都逃出去了,而且早前分明一直穷追不舍,但是大半夜都没追上,却忽然中箭身亡了。
贵平是心中存疑。
副将说鲁一直带人去搜寻了,所以贵平一直耐心等着鲁一直回来。
鲁一直摇头,“茗山附近太险,搜了近处没搜到,但末将不会看错,末将这两箭射中,是不会有身患余地的,而且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也粉身碎骨,应当寻不到尸首,但一定不会活着。”
“确定吗?”贵平存疑。
鲁一直肯定,“不会,我那两箭是冲着取废太子性命去的,不会有意外。
鲁一直这么笃定,贵平没有再多问了。
思绪片刻,又朝鲁一直道,“定州城再呆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尽快回京,你让禁军准备,明日晨间动身回京复命。”
“是。”鲁一直应声,又道,“公公不用担心,殿下早前交待过,如果废太子有问题就格杀勿论,眼下都伺机逃跑了,殿下不会怪罪的。”
贵平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确实没想到陆冠安会纵火,然后废太子伺机逃走,最后连永安侯府二小姐都葬身火海,是要同殿下好好解释。”
鲁一直颔首。
贵平见他没异议,继续道,“你让人准备吧,我去见见伍家树,在离开定州前,我要想确认些事情再走。”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尽力了,本来我还想写个剧情点的,但是实在不行了
这两天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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