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洒上窗台,映得灰色的砖石面橙红一片。
林蔓的菜也烧好了。她端回屋时,情不自禁地看了眼王倩倩的屋门。王倩倩屋门紧闭,门口有一个编织袋,编织袋鼓鼓囊囊,内里装满了东西。
第二天早上,林蔓上班时,恰巧碰上王倩倩拎着编织袋下楼。连着崭新的大编织袋,王倩倩将其一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扔的时候,王倩倩好像要发泄一下胸中的气闷,狠狠一摔,使其发出了重重的响。
又过了几日,段大姐告诉林蔓一件省城那边传来的八卦事,王倩倩和安景明的事黄了。听说,极力阻挠的人是安景明的母亲。为此,安景明激烈地抗争过,但最终还是没有抵抗得过。
说罢,段大姐啧啧叹道:“哎,王倩倩运气还真不好,差些就飞上枝头了。”
林蔓亦是感到十二分的意外,心里叹道:真没想到,安景明和王倩倩居然来真的!
自三月初,《人民日报》发表了xxx的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后,五钢厂乃至整个江城市兴起了一股“学雷锋”的热潮。
工会主席吴忠号召各科室、各车间,积极组织学习雷锋同志的事迹。
孙主任响应号召。每天一早,化验室的全体职员总要先开过一个学习讨论会,才能开始工作。在会上,孙主任带领大家领会了雷锋精神的内核“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体会雷锋同志的“钉子精神”。
化验室的职员们人手一个笔记簿。孙主任作报告时,大家都在下面仔细地记。林蔓也不例外。才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孙主任讲得要点就被她密密麻麻地写了小半本。
有一天,学习会刚刚开完,孙主任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孙主任接起电话,客气地说了两句后,立刻好声唤林蔓。
“林蔓,你的电话!”
“谁啊?”林蔓心疑谁找她,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房子弄得怎么样了?”秦峰轻笑道。
林蔓低头浅笑:“小东西都搬过去了,再找一天搬大件就行了。”
秦峰道:“你一个人别逞强,我跟局里的同事打过招呼,你要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他们。”
林蔓道:“没事,我托了厂里的工人师傅,累不到哪里去。”
因为是工作时间,林蔓没法多讲电话,秦峰那头刚好也有事,于是两人只稍说了两句,便就挂了。
林蔓分到的新房是仿苏式楼里的一间。这栋仿苏式楼在五钢厂里颇有名气。稍一提起,大家都会露出艳羡的表情。
它只有6个门栋,每栋楼有五层,一层楼两户人家,门对门,各个独门独户。除了林蔓住的一室一厅的房型外,另外还有两室一厅和三室一厅的房型。
搬到新房的第一天,林蔓捧了盆新拌的凉菜,去叩对门邻居的房门,想打个招呼。
咚咚咚~~~咚咚咚~~~
门里没人应声,一个住在上面的人恰好下楼,告诉林蔓道:“这户没有人住,别费事敲啦!”
林蔓后退两步,细看刚才敲的房门。只见姜黄漆的木门边掉了些漆块,锁芯上有灰尘,门边有个破旧的鞋架,上面亦是落满了灰,架子上没有鞋子,只有凉块烂黑的抹布。这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林蔓走进学习班的教室,刚刚落座,郑燕红就激动地对她说道:“小蔓,你听说了吗?咱班上的老师到外地开会。这两个星期,我们的课都是由一个年轻老师代上。”
林蔓拿出本子和钢笔,摆正在桌子上,不以为意道:“换个老师不是一样上课?有什么大惊小怪。”
郑燕红眨了下眼,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凑近林蔓,神秘地说道:“这个老师可不一样,从省城来,听说以前是《参考消息》的记者,专门采访大人物。他就要调到省厅任职了,中间时间有空档,才会来我们这里教课。”
“他叫什么?”林蔓越听越不对劲,郑燕红的描述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郑燕红还来不及开口,门外就传来一连串沉稳的脚步声。
新老师走进教室,站到了讲台前。
台下的同学们无不屏气凝神,看向新老师。同学之中,数女同学们的反应最大。许是因为新老师俊逸挺拔的身姿,又或是他儒雅隽秀的相貌,双目有神。他走进教室时,好像一股和煦的春风,轻而易举地席卷了教室里多数女同学的心。
邓萍看见新老师,立刻驱散了围在身边的人。她双颊微微泛红,聚精会神地面朝讲台,正襟危坐。她看着新老师的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爱慕。
新老师站定在讲台前,先是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最后,当他的目光回到离讲台最近的林蔓时,稍稍顿了一下。旋即,他抬起头,对全班自我介绍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代课老师,朱明辉。”
林蔓:“……”
第78章 暗恋的人 二更
第一节课上完, 到了休息时间, 朱明辉一说下课, 立刻有七八个女同志奔上讲台,拿着笔记本,将他团团围住,向他询问课上所遇到的不明白的地方。
“我们去食堂吃东西?”林蔓戳了下郑燕红。
郑燕红正拿着笔记本, 站在人群外,一会儿垫着脚看向人群里的朱明辉,一会儿又想极力拨开拥在外圈的人, 意图钻到前排去。
林蔓唤了郑燕红好几声,郑燕红都没有反应。她无奈地摇了下头, 只好自己去食堂。
看见林蔓出门,朱明辉想跟上去。奈何他刚迈开了两步, 马上又有更多的人围上来, 令他挪不动半步。
“林……”
朱明辉想让林蔓等等他, 话一出口, 还没喊出来,立刻就有旁的人塞笔记本到他眼前, 向他提问。于是, 他不得不收住了对林蔓的呼喊,先为好不容易挤上来的女同学解决眼前的问题。
林蔓赶到食堂时,惊喜地发现饭盆里竟还剩下一些猪肉炖粉条。打菜的许大娘和林蔓相熟,见她是最后一个来食堂吃饭的人,便将剩下一些菜, 连着汁末,全倒在了林蔓的饭上。林蔓吃的满足,走出食堂时,齿颊里、舌头上,皆是浓郁的肉香。
夜风拂面,和煦的宜人。
林蔓缓步踱回教室。她走进教室时,朱明辉周遭的女学生们一个不减,比起她出教室时,又多了好几个。
郑燕红一看到林蔓,就举着笔记本,兴奋地说道:“你看你看,这是他给我划的重点,旁边还有解释。他的字真好看……”
郑燕红滔滔不绝地讲。每次念到朱明辉的名字,她的眼睛里便不自觉地充盈着点点星光,闪得林蔓无法直视。
“就这个字,我能给你写出一模一样的来,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写出多少。”林蔓调侃地笑。
郑燕红捧紧了本子在胸前,回笑道:“那不一样,这可是他亲笔写的。”
林蔓无奈地摇头,暗叹原来追星的疯狂从来就有,哪怕在zhengzhi氛围浓郁,遍地大搞运动的六十年代,也不例外。
休息时间结束,第二节课开始了。
众女同学们依依不舍地离开讲台。有许多人懊恼自己上来得晚了,以至于还没问上问题。
朱明辉同前一个老师讲课的风格不同。他的节奏明显要快很多。对于每个知识点,他都是简明扼要地讲解,再辅助些典型的例子。在他的口中,一切深奥的道理都变得特别清晰明了。只略一提点,大家就都能领会,且印象深刻。
坐在讲台下的人,不光女同学们,就连男同学们也对朱明辉心悦诚服,纷纷暗暗地夸赞道:“这个老师比前一个好,讲得清楚多了!”
有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对朱明辉的优秀一点也不稀奇:“这可是能进省厅担要职的人,能不优秀吗?”
不少过去学得困难,现在终于开窍的人不免感到遗憾:“唉!真可惜,他只是代课,就教我们半个月。”
第二节课上完了,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林蔓放笔记本和钢笔进包后,就疾步走出教室。
朱明辉又想追林蔓,冷不防地被一个头不高、眼眸黝亮的女人拦住:“朱老师,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想向你请教一下。”
几个女同志也想向朱明辉请教。她们走上前两步,蓦地见到邓萍正在朱明辉身边,纷纷停下了脚步,不得不作罢。跟邓萍抢,那不是自找麻烦吗?于是,邓萍堂而皇之地独霸朱明辉,令所有人望而却步。
朱明辉硬着头皮,回答了邓萍一个又一个问题。不知不觉间,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邓萍。他一边为邓萍解惑,一边不时地看手表。当好不容易打发了邓萍后,他快步走出教室,奔出小红楼。
小红楼外,什么人都没有,婆娑的树影随风摇曳。
朱明辉讪讪地笑,暗叹自己原来是多想了。又不是多熟的关系,那个人怎么会等在楼外呢!
林蔓回到家,惊见对门的旧鞋架不见了。早上还灰尘遍地的一角,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觉得间,好像门上的姜黄漆也亮了许多,跟崭新的一样。
为了进一步响应国家号召,让全厂职工更深刻地学习“雷锋精神”。工会郑重地下发通知,两个星期后的动员大会要改成“向雷锋同志学习”的报告汇演。到时,每个科、每个车间都需出个节目。工会会根据节目的质量,评选出团体一二三等奖,以及优秀个人奖。
在早上的学习会上,孙主任拍掌道:“好了好了,那大家讨论一下,我们出个什么节目好?”
“朗诵长诗!前些天人民日报上的《雷锋之歌》就不错。”
“不好不好,人家要的是团体活动,这不成个人了吗?”
“不懂了!诗朗诵也可以团体朗诵。前些天文化宫就有这种表演,朗诵的好像是,你,你什么,浪花什么的……”
“我知道,是《你,是浪花里的一滴水》。”
“哎,这个不错,要不然,我们还可以朗诵《雷锋颂》。”
“还有《唱给雷锋》。”
众人讨论得沸沸扬扬,林蔓一言不发,饶有兴味地听。
末了,孙主任问林蔓道:“小林啊,你觉得咱科上哪个节目好?”
林蔓略想一下,回道:“还是唱歌!唱《学习雷锋好榜样》,激励士气!”
“好!那我们就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孙主任一锤定音,断然采纳林蔓的建议。
为了更好地准备合唱节目,孙主任特意从职工中学请来了音乐老师,来为大家排练。孙主任征用了大家的休息时间,无论是上工的空闲时间,还是中午吃饭的时间,都被用来让大家练习唱歌。于是,化验室的职工们没日没夜、见缝插针地卖力练习着。许多经过化验室的人,动不动就能听见里面传来歌声。
“……学习雷锋好榜样……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想和你说句话,还真是难啊!”
又是一个忙碌的中午,林蔓打好饭菜后,好不容易找到空位,一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急赶着吃完好回化验室排演合唱。猝不妨地,她对面的人空出位置,朱明辉端着饭盒坐下。
林蔓埋头吃饭,抽空回应朱明辉道:“怎么,找我有事?”
朱明辉道:“你就不想知道钱敬文和钱易生的后续?”
林蔓抬眼看了下朱明辉,继续吃饭,不以为意道:“钱敬文八成不会死心,他去找钱易生闹了?”
朱明辉道:“他不但闹,还去钱平的学校抢人。钱易生报了公安,公安抓了钱平,对他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又让他领导去领他。”
林蔓冷哼:“闹成这样,八成那个钱敬文该老实一阵子了!”
林蔓吃得极快,几乎三两大勺就是小半盒的饭菜。朱明辉看在眼里,忍不住调笑:“你在五钢厂,是不是总这么着急忙慌?不但下课急着走,就连吃饭也这么着急。”
吃完了大半的饭菜,林蔓噎得难受,拿起手边的茶杯,“咕嘟咕嘟“地大喝了好几口水。
喝完水,林蔓重重地放杯子在桌上,长舒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想,现在我们主任十足就是个地主,拿着长鞭地赶着我们唱歌。我嗓子都快唱得冒烟了!”
说到末句,林蔓不禁有些咬牙切齿,她深深地后悔,不该出什么唱歌节目的主意,以至于她现在一闭上眼睛,满耳满眼的全是同一首歌曲。
“学习雷锋……学习雷锋……学习雷锋……”
林蔓和朱明辉正聊着,忽的邓萍从旁走来。邓萍的身后一如既往,呼啦啦地跟着一大群人。
“朱老师,今天晚上我们有个交流会,想请你……”
未等邓萍说完话,朱明辉就抢断道:“这位同学,我来这里只是代课。其他的事,我不想参与。”
邓萍不甘心,又笑道:“朱老师,我们交个朋友!”
邓萍说话的口吻盛气凌人,让朱明辉听得格外不舒服。她那颐指气使的姿态,就好像同朱明辉交朋友,是给朱明辉莫大的荣耀似的。
朱明辉冷瞥了邓萍一眼,漠然说道:“对不起,还是那句话,我来这里只管代课,交朋友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邓萍没想到会被朱明辉拒绝,一时有些尴尬。她愣了三两秒,勉强又拉下脸,再度邀请朱明辉道:“朱老师,我爸是本厂的dang委邓书记,他不止一次提到过你。”
邓书记当然没有对邓萍提过朱明辉。这并不是朱明辉不入他的眼,而是因为他对省厅的政治环境并不熟悉的缘故。邓萍这个时候抬他出来,无非是想让朱明辉明白,以她的身份地位,要同他朱明辉交往根本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