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是谁?这首《登高》也不是什么同名作品啊,明明是杜甫的那首啊,古今七律第一。”秦雅南压抑住很多心思,先从最无关紧要的事情说起。
“范闲是一个穿越者,作为穿越者,要抄诗的话,当然不能少了这首古今七律第一的《登高》。”刘长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杜甫凭着这首七律,诗圣的名号就当之无愧,对仗工整和韵律之美暂且不说,这种境界就是常人难以了悟和渲染出来的。我在读《登高》之前,一直觉得杜甫和李白差点意思,读完之后才恍然明了,不是杜甫差李白点意思,只是李白的风格更被我能够接受和理解。”
“是作为超凡者,难以细致入微地对作者的情绪感同身受吗?”重点是这个吗?秦雅南强自抑制着想要扭转话题的冲动,配合着哥哥。
“对,一直都是这样难以代入的状态。只是人类文明无数年的进步和锤炼,才在唐时诞生了杜甫,而杜甫更锤炼了自己的一生,凝聚出融汇他毕生的这首诗,这就是诗中圣人超凡的境界,散发出来的文气也能够让我这种人备受感染。”刘长安轻轻叹息,“可惜我读到这首诗有点太晚了,他写完这首诗,似乎自己的精气神都已经脱离了肉体凡胎,凝聚在诗中,不久之后便离开了人世。”
“怎么就叫我这种人……说的好像自己不堪一提似的。”秦雅南有些不乐意了,尽管她也很敬重杜甫的才华,但是在她心中哥哥才是第一位的,和才华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关系,就是要排第一,根本没有什么理由。
“这么说吧……很多小说里有意境修炼的设定,杜甫的这首诗和创作过程,放在这种小说里,就是诗成之时,天地感应,精气神脱离肉体凡胎,破碎虚空,登上了至高境界,成为这本小说设定体系里的巅峰存在。”刘长安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些小说,“很多作品都有利用诗文的设定,其背后的有利条件就在于,人们对于华夏文化的自信……尽管现在很多读者不通诗文,但是他知道和相信自己的传统文化是最牛逼的,你一个异世界,不管你是哪个世界,都没有办法相提并论,我们的诗文拿出来,那就是一道璀璨生辉的银河,砸向了异世界的土著,谁也挡不住,谁都得震了又震。”
“哥,打住。”秦雅南忍无可忍了,重点其实是周咚咚的外婆要给周书玲找老公啊!你这都扯到异世界去了,有你这么能扯的吗?
刘长安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知道,重点是上官澹澹以为这首诗的作者是范闲,而我没有纠正她的错误。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纠正她呢?当你看见一件好笑的事情,你就不要去纠正它,因为这样她下次还会继续犯这样的错误,你就可以继续觉得好笑。如果你纠正了,岂不是在减少自己可能感受到的愉悦和欢乐?这就是我看到别人做一些蠢事,说一些蠢话,大部分时候都会保持沉默或者赞同的原因。”
这个糟老头子!秦雅南没有办法了,只好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压低了声音,“重点是,重点是周咚咚的外婆要给周书玲找老公了啊!你既然不让澹澹插手,你打算怎么做?”
刘长安也喝了一口茶,抓起遮火毛毯,双手插到毯子下在火上烤了烤,一言不发地看着秦雅南笑。
“你笑什么?”秦雅南被他的笑容弄的有些羞恼,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明明她只是想八卦一下而已。
女人八卦不是理直气壮的事情吗?笑什么笑,难道这也是他觉得好笑但是不想纠正的蠢事?
觉得女人八卦是蠢事的男人,才是真的蠢,秦雅南理直气壮地和刘长安对视,尽管没有他那么脸皮厚,这样的对视,看着他的眼睛,会让秦雅南的脸颊像那火苗一样热乎乎的,红彤彤的。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刘长安又搓了搓手,双手握着茶杯慢吞吞地喝茶。
秦雅南要急死了,刚才的重点他不评论不发表意见,也不和她八卦,这时候他用来转移话题的秘密,一定是秦雅南很想知道的,他又这么慢条斯理。
“众所周知,西汉的太后权力非常大,无论是吕太后还是窦太后,都是为所欲为,把控朝政军事大权,皇帝也拿她们没有办法……武帝最后立小儿子为太子,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把小儿子的生母也杀了。”刘长安有些唏嘘地说道,“哪里知道刘弗陵又娶了个上官澹澹,这个上官澹澹的爷爷和外祖父,分别就是当朝的两位托孤大臣,一个上官桀,一个霍光……啧啧,这简直就是天选之人的开局,她年纪轻轻又当上了太后,有大把的时间来稳固权势和地位,原本上官澹澹完全有资格和背景成为第一位女皇帝。”
秦雅南听着刘长安继续东拉西扯,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刚才拿着两个小红包出来数钱,然后被刘长安扣零花钱的手段就收拾服帖了的小太后模样。
“上官澹澹有一个玉玺两个后玺,刘弗陵去世以后,皇帝玉玺就是她保管着,要由她交给未来的皇帝,其他人不能动这个玉玺。她成为太后之后,有一个太后之玺,盖了这个玺的诏书比帝诏更管用……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皇后之玺,是她要传给她儿媳妇的。”刘长安说到这里,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至于秦雅南会从这段话里领会到什么意思,会引发什么样的婆媳剧情,那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也许能够让她们的婆媳角色扮演游戏,没有办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他也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秦雅南挺直了身躯,双手按着裙子要站起来的样子,又坐了下去,眼睛闪闪发亮。
“睡去吧,夜了。”刘长安喝完茶,站起身来。
佣人领着刘长安和秦雅南往园子尽头的一处小院走去,这里格外幽静而雅致,显然是为刘长安精挑细选的住处。
“两位请早点歇息……”佣人打开一个房间门,对秦雅南说道,“大小姐,你的行李已经送到了房里。”
“这里有两个卧室?”刘长安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一个。”
“啊?”刘长安扭头看了一眼同样有些意外而显得娇羞的秦雅南,又问道,“怎么只有一个卧室?没有别的房间了吗?”
“其他厢房和园子都封锁了没有打扫,这里是老爷子特地吩咐安排的,整个宅子里这一套房间是最好的。”佣人说完,便把房间钥匙挂上,然后转身扭动着肥润的身段离开了,她并不想和这个往老爷子的杯子里吐口水的年轻人多说话。
“也许……也许是双人间……”秦雅南面红耳赤地对刘长安说道。
第六百八十二章 你想看看瑾儿吗?
秦家祖上的发家历史可以追溯到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秦家的这处园子的基础便是从那时候留存下来的,历史上也获得过江南几大名园之类的荣誉称号,更接待过一些巡视江南的皇帝,至于接待的其他皇家血脉和首辅阁老更是数不胜数,这等脸面在商贾之中也就叶家能够相提并论。
当然了,自从叶辰瑜人间蒸发,叶巳瑾香消玉殒,那时候的叶家也早就分家,目前明面上的声势自然不能和当年相提并论,但是有一旁支发展的相当不错,隐有超越当年主家的气势。
那时候的豪门都喜欢修园子,秦家的这处园子没有让苏州园林专美,园内建筑精巧繁复,水景尤其值得称道。
就像秦雅南和刘长安现在的小院,旁边就是一片画舫阁楼点缀的水池,周围花木翠竹参差,亭台楼榭林立,清水碧潭映照,一步一景,转角便是新的画卷。
房间里橘色的灯光,映照着陈年旧色的墙壁,角落支撑起房顶的圆木高大挺拔,就像他竖直的影子,秦雅南脸颊上的羞涩,恍如醉人的酒酿。
刘长安只是有些意外,这显然是秦蓬的嘱意安排,一把年纪了,能让他操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多少,眼见着百年前的某些事儿还没有解开结,他便自作主张,以为这样就能促成什么好事似的。
寒冬,橘灯,美丽的女子丰润的身段,眼眸流转的水色,刘长安淡淡的笑容,面对着略显局促和无可奈何的秦雅南。
秦雅南显然也想到了这是秦蓬的安排,那么这个房间里并排摆放着两张标准单人床的可能性便基本为零了。
刘长安先走了进去,百年前曾经常常带着叶巳瑾在秦家做客,但终究不可能对于这里院落阁楼的格局都了然于胸,看了看三进的房间格局,长长的门廊和水声潺潺的天井,卧室位于中间位置,空间不大,楼层不高,但也不显得狭隘逼仄。
和刚才聊天喝茶的厢房不一样,这里改装了地暖,房间里温度挺高,穿着冬衣可能会有些热,刘长安习惯穿的轻薄,感觉却挺舒服。
尽管为了居住的舒适性,房间不可避免地加装了许多现代元素,但是那种旧时光的感觉依然十分浓厚,许多人前往江南古镇又或者国风设计的民宿酒店,追求的就是这么一种氛围。
刘长安这时候的感觉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多区别,沉浸在过往的时光氛围而已,并没有因为曾经作为习以为常的居住环境而毫不关注……毕竟长住这样的江南小院,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感觉是复杂的,有些恍如昨日,又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此情此景刘长安想吟一首诗:
算了。
短短两个字,似诗非诗,道不尽的情丝难言,想必在现代诗里的地位可以堪比杜甫的《登高》。
“哥,这里好几个房间,但是卧室就这一个,床也就一张。”秦雅南转了一圈,房间的结构没有怎么改变,各居室用途却更改了许多,以前卧室是在楼上,丫鬟在楼下候着也有睡觉的地方,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秦雅南倒没有觉得今天晚上会和刘长安同床共枕,就是秦蓬透露出来这么种心思谁都明白,便让单独相处的两人有点尴尬吧?
刘长安按着悬在水池上方的栏杆,看了看不远处零碎的几点灯火,回到了卧室里,拉上了帘子,朝着秦雅南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我睡床,你睡地板,应该不冷。”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原本难免是有些旖旎,秦雅南倒是没有多想有的没的,只是觉得多多少少应该有点儿气氛吧。
一般人这么说只可能是玩笑,但是他就不一定了,这句话让秦雅南有点好笑又有点好气,“那你和安暖在临安的时候,是你睡地板,还是她睡地板?”
“那天下着雪。”
秦雅南有点莫名其妙,这和下雪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下雪天气冷,所以你们就没有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了?
刘长安和安暖的临安之行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会关注的人自然没有忘记,零零碎碎地收集到了更多相关的八卦。
安暖是在回了郡沙之后,才一点点地放出她在临安拍的一些照片。
为什么是一点点地放出来,时不时地放一点?因为这样就可以时不时地刺激一下关注她的人。
当然了,也许她就是单纯地喜欢这样回味而已,秦雅南也没有非得认为安暖心怀恶意,就是随意揣摩一下而已。
秦雅南并没有直接关注安暖的社交动态,都是竹君棠和秦雅南聊天的时候,顺便聊一聊安暖而已。
至于竹君棠为什么会知道安暖的这些动态,当然是从安暖和竹君棠共同的好朋友白茴那里得知的。
安暖的那些照片里,有些明显是在酒店里,秦雅南也随意看了看,便知道酒店不可能连暖气都没有,睡地板……不冷。
可刘长安和安暖并没有谁睡地板呢……今天却要秦雅南睡地板,真是个好哥哥,让人感觉到了心中温暖如春。
“现在的人们看到下雪天,总是容易联想到雪景,每当有临安这样的城市下雪,便总是在社交媒体上引起许许多多向往的喟叹。”刘长安的语气平淡,认真地看着秦雅南。
确实是这样,可这和你让我睡地板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却很少有人去想,雪天意味着寒冬,而寒冬一直是人类生存史上十分艰难的时期。能够享受冬日雪景,这在人类诞生以来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少数人的特权……”刘长安问道,“人类畏惧寒冷是一种生理本能,但如何才能抵抗寒冷?”
“于是你钻木取火,教会了人类烤火驱寒?”秦雅南平静地配合着他东拉西扯。
“脂肪。”
“啊?”
“无论是烤火取暖,还是现在各种群暖设备的发展,其实都只是借助外部条件。在人类没有这么多外部条件抵抗寒冷的时候,只能依靠自己的脂肪。人类遇到寒冷时,对脂肪的渴望和需求根植于基因之中。”刘长安的目光从秦雅南的脂肪堆上挪开,“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秦雅南终于明白他乱扯一堆是什么意思了,气的都笑了,“你的意思是,因为那天下雪了,你感觉到了寒冷,根植于你基因中对脂肪的渴望激活了,所以你就和安暖一起睡了?今天没有下雪,你感觉不到寒冷,即便我也是一团脂肪,却可以把我打发到地板上睡着?”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刘长安哈哈笑了起来,“很懂我了嘛!”
“你这些话里有个明显的破绽,安暖她能有多少脂肪?她的脂肪含量就能够激活你?”秦雅南轻哼了一声,在刘长安身前转了一圈,也不说什么了,就去翻柜子了。
她只是在他身前转一圈,至于卖弄的话就不用说了,那太低俗了。
“还有一床被子和软垫。”
秦雅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解决了,两个人终究不可能睡在一张床上,但是睡在同一个房间想必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秦雅南把软垫铺在地毯上,拿了枕头和被子整理出一个睡铺,对刘长安说道:“这么晚了,就别折腾了吧?将就一下吧,你是大老爷,你睡床。我只是个没人疼的妹妹,打地铺也没有关系。”
刘长安其实对睡床和睡地铺都没有意见,只是看她说的幽怨,便躺了下去,占据了秦雅南刚刚弄好的地铺。
“这还有点哥哥的样了。”秦雅南抿着嘴唇笑了起来,看到了放在角落的行李,转过头来有些犹豫地看着刘长安。
“怎么了?”刘长安正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地铺上看着秦雅南。
“我……我带了民国风的衣服和旗袍过来……我想既然苏南秀可以恢复成苏眉的样子,要不我尽量试试回到叶巳瑾的模样,你想看看瑾儿吗?”
第六百八十三章 陈风·月出
刘长安站在阳台上看着水榭楼台,点点灯火映照,奇石亭舫隐藏在黑夜中,空气中渐渐弥漫出清静幽雅的香气。
美人未至,香气已经氤氲开来。
秦雅南在卧室里换衣服,她的影子落在窗帘上,像皮影戏剪纸的人儿般轻盈纤细,她把长发挽起,正在仔仔细细地盘着发髻。
她的手放在衣领子上,开始一粒粒地解开扣子,刘长安便转过头去,没有再看她的影子,依然遥望着无边的黑暗。
想要活得像普通人一样,便不可能忘情,普通人都是烟火气十足的俗人,生离死别,悲喜哀愁种种,最让人揪心的便是思念。
刘长安总觉得自己有一颗凡俗之心,从来没有真正超凡脱俗过,他也很满意自己的这种状态,这本就是他的追求。
这颗凡俗之心比常人坚硬许多,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像那铜豌豆似的,仔仔细细看去竟然无比光滑,没有点滴瑕疵。
只是这世界绝大多数光滑如镜的表面,都是因为遭受了无数的打磨,切割之后才做出来的样子啊。
叶巳瑾,他想她。
他想她小时候,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小跑几步,扯住他的小手指头。
在他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就仰着头,圆乎乎的脸蛋上露出很开心的笑容。
他想她为了等待他,说好的晚上回家,从黄昏到天亮也要坐在门口等待的倔强。
他想她在他怀中,他握着她的手,教会了她写自己的名字,歪歪曲曲的“叶巳瑾”三个字。
他想她长大了,穿上女子学院的小褂和裙子,长发飘扬,有了少女的模样,那眉眼间微微羞涩的温柔,总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绽放开来。
“哥。”
窗帘和门拉开,一声轻轻地呼喊。
“瑾儿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