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打量着那些伤口,沉声说道:“都是江湖打斗才会在这里的地方照成伤口。”
“江湖打斗更加凶险,往往讲究一刀毙命,经常朝着人的致命伤砍去。”她解释道,“胸口,膝盖和脖颈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
唐不言沉默。
“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掐着脖子,浸在水里淹死的。”陈菲菲指了指他后脖颈处的一道淤青,“凶手套住手,所以不曾留下手指印,然后掐着他的这个位置把人按下去。”
“有过挣扎吗?”唐不言的目光在他的手背上扫过。
手背手臂上没有任何淤青,腿脚上也没有磕磕碰碰的痕迹。
“没有……”陈菲菲突然站直身子,大惊失色,“他怎么没有挣扎。”
第92章 玛瑙死
死因
人在濒死前, 求生的欲望会反抗所有的心思杂念,完全不受控制,也就是为什么会有‘反杀’这样的说法。
道善在被人割了舌头, 打断四肢,又被人按在水里,怎么会没有任何反抗呢。
陈菲菲伸手仔细看着他的后脖筋处的淤青,伸手隔着皮肉仔细摸着一截颈椎, 紧接着又去看他的鼻腔和喉咙, 最后去看他的四肢的关节。
屋内沉默的只剩下烛火花芯的爆破声。
陈菲菲抬眸看着对面齐齐站在自己面前的唐不言和沐钰儿。
“这个人……”她说了几句字又停了下来,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随后索性开始给人分析起来。
她伸手把道善的脖子微微抬起来, 指着两侧已经开始发黑的淤青:“这里的淤青说明有人这样张开手,控制住他的脖颈, 你们能看出来吧。”
道善的脖颈处的那道明显是手指纹路,但因为凶手大概是手上套了东西, 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指纹,但两侧两侧有一团淤青, 明显是手指用力才会留下的痕迹, 余下的淤青并不明显,但依稀可以看到当时是下了气力的。
程菲菲冷不丁问道:“若是我是凶手, 死者在濒死之际突然爆发抵抗, 我要怎么做?”
沐钰儿歪头:“会加重力气。”
“加哪里?”陈菲菲问。
沐钰儿伸手自己掐了一下后脖颈一下, 却发现使不了力气,随后用胳膊肘怼了身侧的唐不言的手臂:“你掐我一下。”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截微微自圆领中露出的脖颈, 在烛火下发着温润的光, 随后抬眸去看沐钰儿。
“我自己使不上力气。”沐钰儿叹气, 主动把脑子伸过来。
唐不言喉结微动,最后缓缓伸手,轻轻搭上那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脖颈滚烫绵软,偏因为她微微低头,那截颈椎弧度微微凸起,轻轻抵在掌心,就像一块嶙峋的玉石,入手光滑,偏生棱角,手指两侧下是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快速而温热。
那根棉布做成的红带子轻轻垂落在手背,随着两人古怪的动作,带来微微的痒意。
唐不言蓦地想起,有次摸着吉祥耳朵时,那只小小绵软的耳朵在掌心是不是转动着,薄薄的毛绒下是温热的软肉,皮肉下是跳动的生命。
她是这么小,只需要轻轻一笼,就能完全覆盖在手心中。
唐不言迟迟没动静,沐钰儿不解歪头,最后恍然大悟,善解人意说道:“少卿是不是没力气啊,那我让王新来。”
结果她脚步刚一动,脖子上的手就微微用力,把人定在原处。
她就像被抓着后脖颈的小猫儿乖乖站在那里,大眼睛眨了眨,郁闷说道:“你干嘛。”
唐不言垂眸,但手指开始微微压了下去,最后轻轻用力,手指两侧掐着她的两侧的跳动的脉搏。
沐钰儿动了动脖子,下意识挣扎起来,后脖颈处的那只手不得不加大力气,整个过程中大拇指的力量变化最为明显,到最后甚至连着虎口都微微倾斜卡在她的最上面的颈椎骨节上。
两人皆是一顿。
“手指的力量会变化。”
陈菲菲慎重点头:“手指的力量有限,这个时候不得不借助手臂的力量,但不会直接用手压下去,这样反而控制不住,所以大部分人就会借助虎口的力量往下压,那死者的靠近后脑勺的那截颈椎就会因为窒息,加快他的死亡。”
沐钰儿的视线再一次看向道善的后脖颈。
“有痕迹,但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说明死者没有死命挣扎过,凶手用手指就能把人制住。”
“我之前猜想会不会是死后做的假象。”陈菲菲指了指他的鼻子和喉骨,“可鼻子上有嫣红的血迹和泡沫,喉骨内有呛水的痕迹,所以是生前溺水。”
陈菲菲沉默,随后拿起他的右手:“你们看,手指上没有任何伤口,往常我们在碰到这样的案子时,死者都会剧烈挣扎,手指是最能体现出来的,胡乱抓东西,指甲缝内都是东西,甚至激烈点,指甲盖都会劈叉,脱落,但你们看这只手。”
道善体型微胖,常年拨动佛珠和敲木鱼,食指中指上有一个厚厚的茧子,但总的来说这双手并不算粗糙。
现在这只手被水泡过,泛出一丝没有人气的死白,但手指完好无损。
沐钰儿哑然。
“那是不是说明就连被敲断四肢时都没有挣扎?”她不可思议说道,“他为什么不反抗。”
陈菲菲沉默,随后伸手暗了暗膝盖。
膝盖内的骨头已经断了,按下去皮肉松软不说,还会陷下一个深坑。
“里面的骨头都碎了,手腕脚腕没有被捆绑的痕迹,虽然很离奇,但目前来看,他确实也没有挣扎过。”
“是不是昏迷了?”王新闷声闷气说道,“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疼痛,除了死了,大概就是吃了十瓶蒙汗药都会醒过来。”陈菲菲苦笑着,“人的骨头被这样敲碎,可不是撞了一下门的疼痛。”
王新迷茫,最后犹豫说道:“我听说佛家有不少修炼手法就是修习忍痛的,他是不是修习这个功法的人,所以不觉得疼?”
沐钰儿摇头:“那是苦行僧,太阳底下暴晒,瀑布下冲刷,最后想要练成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可人就是人,有血有肉,怎么可能刀枪不入。”
王新蹙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打量着道善青白的脸:“可若是他是自愿的,为何脸上这么狰狞?”
“没控制住吧。”陈菲菲开始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人在死前便是心里建设做的再好,可求生是本能啊,也许他一开始慷慨赴死,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却早已没了力气,便只来得及做表情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看着道善不甘心睁大的眼睛。
“所以,他到后面还是后悔了?”她喃喃自语。
“后不后悔不知道,但至少说明他和凶手极有可能是认识的。”陈菲菲说,“你们可以查一下他怎么会到地藏殿,人肯定就是死在那里的,不可能再千里迢迢背过去,塞进莲花缸里,这么热的天尸斑尸僵会形成得很快。”
沐钰儿叹气:“东林寺的僧人说他午时后就出门了,发现他已经是四个时辰后的事情,他为何要出门,为何来观音庙,这个凶手做事很隐秘,如今杀了三个人,却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这人莲花手珠要取下来吗?”陈菲菲看向手腕上的佛珠,“死者生前一直牢牢抓着这个佛珠,佛珠上有一个‘莲’字吊牌裂开了,要不要给人送回去。”
死者的东西都是要归还的。
初夏的日子已经有些闷,王新摘下白布喘气,叹气说道。
“我之前询问东林寺的僧人时问过这个莲牌的意义,他们说时候因为他们修习净土宗,修行法门是念佛,特别是称名念佛,开始于于东晋慧远和尚,说慧远和尚在东晋太元十五年在庐山东林寺建莲社,社中种满莲花,连佛祖衣服上都有白莲,后来慧远和尚也被称为莲宗十二祖。”
他自嘲道:“如今这个道善和尚自己也死在莲花缸里,也不知凶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一直沉默地唐不言长睫微动,冷不丁盯着王新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莫名看得人头皮发麻。
王新被看得神色奇怪,不由摸了摸脑袋:“少卿看我做什么?”
“性空是怎么死的?”他问。
王新老实说道:“被人活生生破开肚子,挖空内脏,疼死也有可能是流血过多死的,谁知道呢。”
“那玄气呢?”
“被莲花灯砸死的啊,脑袋都破了,热油都灌进去了。”王新打了一个寒颤,“说起来这个最可怕了。”
“为什么这么问?”沐钰儿问。
唐不言沉吟片刻,目光先是落在道善身上,随后眸光看向沐钰儿:“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地藏王菩萨庙前,甚至前面两个人,为何一个被人挖空内脏死在观音庙,一个被用油灯砸死在大雄宝殿里,似乎有一个……”
他声音一顿,语气略微有些古怪:“玄而又玄的解释。”
沐钰儿扬眉:“少卿说来听听。”
唐不言沉默:“先从道善开始,司直了解地藏王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太了解,不过之前急召来时,澄明和我说过一些,说天王殿后面的东西两侧都是地藏殿,但一侧是东面是平安地藏殿,西面是救苦地藏殿,还说里面供奉着的是地府的十大殿主,哦,这个地藏王就是那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个。”
后面这句是解释着给陈菲菲和王新听的。
两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唐不言点头,接过话题,仔细说道。
“地藏王菩萨法身一般是右手持九环锡杖,左手持明珠,寓意右□□霆,左手慈悲,也就是除尽天下不平事,照亮轮回路。”唐不言神色平静说着,“相国寺的寺庙内供奉了地藏王菩萨,两侧更是把阴曹地府的十大殿主全都左右分列,阁君所在的殿各有各的作用。东边为一到五殿阁君,西边为六到十。”
“你记得道善死在东西哪边殿前吗?”他问着沐钰儿。
“在西面右边的莲花缸中。”沐钰儿说。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西面供奉着第六到第十殿,若是靠近右边的,那他对着的就该是左面的两个阎王。”
沐钰儿神色微动。
“第十殿为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并无惩戒职能,但第九殿为平等王陆,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相传凡在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都解到本殿,随发阿鼻地狱受刑,直到被害者全都投生,杀人者才能转生。”唐不言声音低沉,神色凝重。
沐钰儿神色微动。
“至于断舌,就像王新说的,道善修习净土宗,法门便是念佛,他们要求修行者用念佛行业洗涤内心,以弥陀的愿力作为修炼,内外相应,引导修行者往生极乐净土。”
沐钰儿心思震动:“凶手切断他的舌头是因为不想他往生极乐净土。”
唐不言沉默:“还有死在莲花池中……凶手的每一步都有目的,那死在莲花池中便是如此,他们修习《往生论》,经义也是来自净土宗,因此净土宗亦称‘莲宗’,凶手让他死在自己心心念念,日日接触的地方,不可谓不心思深沉。”
“那性空呢!”陈菲菲忙不迭问道。
“性空来自草堂寺,草堂寺修行三论宗。”唐不言继续说道,“三论宗讲究一切皆空,诸法皆空。”
沐钰儿喃喃自语:“皆空……”
唐不言垂眸:“他们以《大品》、《法华经》和《华严经》为宗依,草堂寺因为……香火并不旺盛,所以他们的主殿另辟蹊径,供奉的就是千手观音。”
沐钰儿歪头:“这就是能解释为什么凶手把人杀了就杀了,还要千里迢迢搬到观音庙里来,凶手很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更了解每一个教义,他……”
“是不是一个和尚。”她声音倏地压低,神色微微触动。
寻常人拜佛求的就是心想事成,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这里供着一个佛,有用就求,没用就换一家,更别说佛家里面的还有八个宗派,每个寺庙中各自供奉着什么,这些都不是寻常普通人会关心的。
陈菲菲走了几步,神色微微急躁,低声说道:“那玄气呢,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人被莲花灯砸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