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足酉闻言,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公道?这世上有什么公道。”
王新扬眉:“怎么,大监受了什么委屈,如此愤世嫉俗。”
高足酉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走路。
两人走了大概一刻钟,朝着北走,饶了三条街,最后在一家卖肉铺前停了下来。
“可是来买猪头?”卖肉的老板擦了擦手,随口问道。
王新点头:“要新鲜的猪头,要整二十斤。”
屠夫抬眸,看着案桌下站着的两人,顿时热情起来,亲自掀开帘子:“来了巧不是,后院还有一个,里面请。”
王新点头,带着警惕的高足酉踏入后院。
后院的栏杆上蹲着一个穿着枣红色圆领袍的人,正用一个小鱼干吊着一只肥嘟嘟的橘黄色的猫儿。
猫儿嘴里焦急喵喵叫,前爪子扒拉了好几下,每次都和小鱼干擦肩而过,最后蹲坐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面前笑眯眯的人,大声叫了一声,随后扭头哒哒走掉了,趴在内外游廊下的一个小垫子上闭眼睡觉。
眼不见心不烦。
想来这猫是人养大的,见身边站了两个如此高大的人类,也毫不害怕,只是埋头睡了下去。
“司直,人带来了。”王新并未下台阶,只是叉手说道。
沐钰儿抬眸,看向两人,眉眼弯弯:“让我好等。”
她轻盈地跃下栏杆,顺手把手中的小鱼干准确无误砸在肥猫头顶。
焦黄色的小鱼干擦过两人的衣摆,最后咚得一声砸在小猫头顶。
猫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小鱼干,立刻用爪子扒拉过来,张嘴就咬了过去。
高足酉看着那个鱼干,瞳仁倏地一惊。
“想来大监看的也眼熟。”沐钰儿对着王新打了眼色,随后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鱼干上没有抹盐,看来对猫儿的习性还颇为了解。盐吃多了掉毛,大监挂在家中衣物可有不少黑色猫毛。”
王新站在门口守着。
高足酉沉默。
“大监就没有要说的?”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笑脸盈盈说道。
她也不等高足酉找借口推脱,自顾自说道:“大监现在有两个借口可以找,第一,我家不爱吃盐,第二,忘记抹了。”
她踏上台阶,手中晃荡着一串小鱼干,随意问道:“大监打算用哪个?”
高足酉冷笑:“现在洛阳不爱吃盐都已经是过错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盯着面前看似和颜悦色的人,冷冷说道。
“自然没错。”沐钰儿手中的鱼干微微一提,本打算偷袭抢小鱼干的猫儿扑了一个空,立刻围着沐钰儿打转,嘴里骂骂咧咧着。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我只会觉得各有各的喜爱,尊重理解。”沐钰儿嘴上和气说着,手里把小猫逗得团团转,最后小肥猫心灰意冷地跑了。
“可谁叫我昨夜悄悄去了天枢呢。”
高足酉脸颊微微抽搐。
“还见了不该见的人和猫。”
高足酉嘴角抿起。
“还不小心让少卿受伤了。”沐钰儿苦恼说道,“那猫女给了我们少卿一爪子,还送了一个扳指给我们。”
她自袖中拿出那个扳指,放在高足酉眼前:“大监觉得眼熟吗?”
高足酉脸色终于变了,盯着那扳指失神看着。
“你现在要做两件事情。”沐钰儿索性把那一串小鱼干扔到猫窝里,给了焉哒哒的小猫儿一个天降横彩。
“第一,交出解药。”
“第二,交代事情。”
沐钰儿背着手,意味深长说道:“你该不会想要你的家人尝试陛下的雷霆手段。”
高足酉呼吸加重,目光紧瞪着目前之人,最后沙哑说道:“解药我有,只是那毒乃是金属之毒,所以解药的药性格外刚烈,我见那唐少卿似又体虚之症,只怕不能服此药。”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瓶,紧握在手中:“我给了司直这个药,司直能保我家人平安吗?”
沐钰儿并不多在意,目光在那小白瓶上一扫而过,并不许诺,只是含含糊糊诈道:“那可要看大监到底牵扯在哪件事情中。”
高足酉神色一僵,随后咬牙:“那些闹鬼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也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沐钰儿挑眉,声音微提,眉宇冷冽,紧盯着面前之人,神态近乎咄咄逼人。
“要求抬高铁山是你提议的,天阶附近的雕塑也是你雕的,前日启动一切的机关就在你脚下,你当时在的位置,也能看得到我们当日在下面的所有前景,你甚至还有天枢大门的钥匙,几次深夜回家,甚至中毒之事都是在你提议这些事情后没多久,到最后猫女甚至把这个扳指给我们。”
沐钰儿声音一顿,缓缓说道:“这么多巧合,大监现在说,和你没关系,这如何令人信服。”
高足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么多巧合,但我建议提高铁山是因为……”
“那张设计图纸有问题,我这次虽是只行雕塑之事,却并非对设计之事一窍不通,那铁山太低了,天枢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洛阳风大,本就对高物要求高,且是铜制,整体格外重,所以要求下面铁山需周百七十尺,高至少五十尺,这样才能让天枢稳定,不受天气控制。”
沐钰儿眉尖一动,快速想起那张设计图上的数字:“可那设计图不是刚好五十尺嘛。”
“可上面还有腾云承露盘,直径有三丈,最上面还是四龙人立棒火珠,高一丈,铁山五十直径太过勉强,更别说外面还有一条纯铜制造的巨龙,铜铁制作不可能和图纸上设计的一模一样,增重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提议在高两尺,是为了安全起见。”
“那也是监工和毛婆罗的事情,你为何要多嘴?”沐钰儿问。
“因为谁也不敢担责,可铜铁到最后的,趴在天枢上的都是雕塑的人,一旦出事,这些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可能活下来,不然我为何要开口。”高足酉冷冷说道,“这些贪婪之辈,只求功,不问他们死活,我却不能这么做。”
沐钰儿捏着手指的手来回揉捏着:“那其他事情呢?大监打算如何解释。”
“你说的机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日我确实看到下面的事情,但我也只能看到正中那一块,看到那个血流出来,地面上似乎有东西,但我看的不真切,后来听到里面有动静,等我悄悄去看的时候,只看到猫女跑了。”
“所以你承认你认识猫女。”沐钰儿反问。
高足酉点头:“我确实知道猫女的存在。”
—— ——
当夜夜色漆黑,天枢内只有右侧的光亮着,毛婆罗布置了很重的任务,他也只好听着,几个大监看似平阶,可却以阿罗撼为首,只是阿罗撼不常在这里,那便是设计图纸的毛婆罗说话最有分量。
昨日刚闹出中毒的事情,因为他当日吃了夫人做的饭,便逃过一劫,可雕刻的工匠少了十来个,但工期却不能拉下,他便紧赶慢赶地自己一个人干活。
他坐在一铁柱上正在打磨龙尾巴的龙鳞,一片龙鳞远看还不算大,可近看却是成年男子的头这般大,他做事仔细,每一片龙鳞都打磨得格外精细。
亥时的更鼓声响起,他才倏地回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听着肚子饥肠辘辘,爬下天阶,可刚一靠近自己放在角落里的衣物便察觉出不对劲。
——自己的肉干和鱼干不见了。
他蹙眉,仔细翻看了一会儿,依旧没找到。
可他确定今日早上夫人给他放进包里了,也确定刚才拿进来了。
他心中疑窦,警铃大响,却又不动声色,只把腰间腰包里的一个小鱼干拿出来,故作不小心地放在地上,随后抱着包裹走了。
天枢内的所有灯火都被熄灭,大门被关上,微弱的光从一个个凿开的天窗内透进来。
那小小的,焦黄色的鱼干孤零零地落在天阶上。
没多久,一只苍白的,骨瘦嶙峋的手自狭小的细缝中伸出来。
—— ——
“她不怕你?”沐钰儿惊讶问道。
高足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是很怕的,很凶,见了我就张牙舞爪的,躲起来,但我后来喂了她很多次,发现她喜欢吃鱼干后,准备了好多鱼干,后来才慢慢熟悉的,她舌头被人割了一半,不会说话,嘴巴又是如此,吃个东西都会流血,实在是可怜。”
“你何时知道她的?”沐钰儿拧眉问道。
“三月二十。”高足酉显然很笃定,“因为前一天发生了中毒事情,我记得很清。”
“她装神弄鬼的事情,你知道吗?”沐钰儿问。
高足酉立刻皱眉,不悦说道:“一开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还是后来毛婆罗来我家说话,多嘴说漏了,我才知道的。”
“这猫女是何时来的,你知道吗?”
高足酉摇头,随后又犹豫说道:“我怀疑猫女是中毒那日送来的,因为之前都没有问题,之后我就发现我雕的东西被人动过。”
“动过?”沐钰儿眉间一动,“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嘴巴有些奇怪,但我具体说不上来,但肯定有人动过,还有眼睛间的间距,似乎被人移动过。”高足酉说。
沐钰儿想起那个龙首上可以活动的嘴巴。
“那只猫有几只?”
“一只吧,不过司直这么说,我也觉得这猫有些奇怪,我发现中他们又有时候热情一点,有时候警惕一点,对了,有时候我靠近猫女,她甚至会生气,对着我哈气,我之前的手就是这么受伤的。”
沐钰儿了然。
原来如此,黑猫是所有猫中最难分辨的。
沐钰儿沉默,在台阶下走了几步。
内院格外安静,隐隐约约传来外面屠夫爽朗的叫卖声。
“扳指是怎么回事?”沐钰儿问。
“就是那次被那只猫打了一下,扳指套在大拇指上,是为了顶尖椎用的,有些松,直接被它打到细缝中掉下去了。”高足酉一顿,“那细缝很奇怪,我以为会掉到下面的,可在第一层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那是因为细缝后面直通天枢内的密室。
“你知道天枢内有一个内部通道吗?”
高足酉叹气:“不知道是不是通道,但猫女总该又休息的地方,我总觉得门口的两座麒麟有问题,可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
沐钰儿心中一紧,猛地响起昨夜有侍卫惊讶,有个石麒麟眼睛流血了。
——是了,因为唐不言受伤,她竟然把这事忘记了。
“如何奇怪?”她不动声色问道。
“因为这个雕塑里面是空的,当然本来设计就是如此。”高足酉说道,“但我就是莫名觉得奇怪,而且我一直怀疑人是从这里进去的,但我一直没找到她是如何进去的。”
沐钰儿心中惊讶,可脸上却又不动声色,只是背着手,冷不丁反问:“你为何不把她救出来。”
高足酉闻言,嘴角微抿,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不知道如何救,我也不知道救了之后我能把她安排到哪里去,她,她似乎也不太像一个人。”
一个长得不人不鬼,似猫似猫的人,一旦带回家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沐钰儿淡淡说道,“你可有其他证据,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