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
听得此话,箕胖子脸上表情相当精彩,他反射性地摸了摸腰间,旋又觉得反应过激,干咳一声,咧嘴笑道:「这词不好,太伤兄弟感情!师弟你要觉得手头紧,只要给哥哥说一声,咱不带皱眉头的!」
「好啊,二师兄果然仗义!不过,也不用另说了,师兄身上向来不缺宝贝,现在拿出来,也省得大伙麻烦。」
李珣晃晃脑袋,才说这一会,眼前的景象便又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血色,胖子的脸也看不太清了,但对方的生机脉动却越地清晰,像是只花腿蚊子,吃饱喝足了,在眼前嗡嗡地晃悠,让人忍不住想一巴掌拍过去。
截然不同的感觉把李珣弄得有些迷糊了,依稀间,他看到胖子的脸色有些变化,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他脸上画出了一朵花!
对此,李珣心里一阵烦躁,你娘的听没听我说话?
念头初动,他的拳头已经轰在了箕胖子油脂堆积的肚皮上,看着胖子哦哦叫着弯下腰去,他心里又是一阵舒畅。
哈哈的大笑声中,李珣左手箍着胖子的肩膀,而右手已迅的探到对方怀里。
「既然师兄这么大方,三弟我也就不客气了。啧啧,二师兄果然家财丰厚啊。」
说话间,他手上不停,至少扯了七八件形态各异的小东西出来。其中大多宝光隐隐,绝非凡物。搭眼一扫,那个墨丝蚶宝,就在其中。
李珣也不客气,大手挥处,袍袖翻卷,把宝物尽都收了。忽又想到胖子刚刚的反应,手上不停,又下探到腰间。手指尖才触到实物,便听「嗡」
的一声响,全身如遭电击,猛地抽搐。
胖子藉此机会,肥躯转动,像个大头肥鱼,尾巴一甩,便从李珣臂弯中滴溜溜脱身出来,转脸便叫道:「师弟住手,这是哥哥俺的心头至爱,万万留个面子!」
「惊神钟?」
李珣眼睛眯起,眼前血色弥漫,几乎已看不到实物。还多亏之前那一激,让他的脑子保持着相对的清醒。
箕胖子肥躯一缩,向后退了几步,方笑道:「兄弟你也知道,这钟是俺的宗主信物,万万不可有失。兄弟你要觉得不够,回头哥哥再送你几件好玩意儿……」
李珣却没听他说话,而是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道:「惊神钟里面是什么东西?」
突如其来的一句将箕不错的话音拦腰斩断,这胖子窒了窒,方将肥脸挤成了一朵花。
「好耳力!兄弟你只听震音,便知道里面塞了东西。实话对你这里面是块「锁心寒铁」的粗胚,有人专门订做的,俺正要把它送去打磨,没想到在路上碰上兄弟你。这个……」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涌动的烦躁再压下去,这才开口道:「这是在哪儿?」
突然的话题转移把箕不错一棒子打懵,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当即大喜道:「承兄弟你的情,哥哥俺必有后报。呃,你问这是哪儿……
「这是北齐山啊!向西一千一百里就是水镜洞天,向东不远则是明心剑宗的驻地。
「兄弟你干掉的这几个家伙应该是散修没错,说起来,昨日那位,难道就是兄弟你?」
挥了挥手,也把箕胖子试探的言语一把挥到九霄云外去,李珣觉得自己的状态仍旧很糟糕,若不是忌惮胖子阴险多智,他可能早就出手,一泄胸口躁动。
只是……怎么离驻地还这么近?
「对了,听人说,兄弟你和明心剑宗的明玑不太对盘?」胖子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说话。
然后,他便生受了一记可剜心刺骨的凶厉眼神。
肥躯一缩,胖子嘿嘿笑道:「不要奇怪俺知道这秘辛,当日兄弟你大神威,搅得星河天翻地覆,事后他们虽然嘴巴封得紧,却防不住哥哥就在附近,兄弟当时又声势惊人,让人一看便知啊!」
你就吹吧!李珣冷笑两声,却是心知肚明。血影妖身看得出来,他和明玑的「恩怨」又怎么看出来的?胖子必然有别的消息管道,只是他也没心情究根问底就是了。
不过,说起血影妖身,李珣忽又想起一件事来。明玑当日可是下过重誓的……
箕胖子不知他心里想法,尽在他耳边嗡嗡声:「兄弟,不是我说,以你的能耐,杀掉驻地里那几人并不算难,然而事后,与明心剑宗则再无转圜余地。这个人恩怨,扩大到整个宗门,可是智者不为啊!」
李珣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受低落的心绪影响,他胸中杀机层层叠荡,已到了另一次喷的边缘。
箕胖子狠打了个寒颤,举手退了两步,干笑道:「兄弟要真想做,哥哥不会拦你……请,请!」
看箕胖子那副怪样,李珣胸中杀气反倒消减了些。他费尽心力地躲出来,又怎么会再杀回去?而且明玑在外转了一天,随时可能回转,若在此刻打了照面,那可真就糟糕透了。
李珣生出远避的心思,只是箕胖子横在这里,他也不能做得太过生硬。脑子里转了几圈,他又把话题移了回来:「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耶?刚刚说了,去送锁心寒铁嘛。」
「送给谁?」
「这个……兄弟你感兴趣?」箕胖子言词闪烁不定,大有开始绕圈子的意思。
李珣咧咧嘴,口腔的吐息像是从地狱升上来的毒火,在血红的唇舌间缭绕不散:「师兄怎么说也是一宗之主,能让你纡尊降贵,亲身奉迎的人物,我哪能没个好奇之心呢?」
「奉迎个屁!」箕胖子出奇地激动,脱口骂道:「老子真要撅上去,包准连点儿灰渣都剩不下!」
「哦,这么厉害,那我也更有兴趣了!」
箕胖子恨不能把吐出的话再咽回去,但在李珣妖异的眼神下,他已经没了退路,只好干笑着凑上身来,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这名字初入耳中,李珣眼角便猛抽一记,口中不自觉叫了声:「是她……啧,做什么?」
他微笑着投过眼神,与箕胖子对上,两人胸口之间响了声闷爆,身形同时后移,但才动了数分,便又硬扯了回来。
箕胖子惨叫一声,肥躯努力弯了下去,他粗大的手腕被李珣扣住,深陷的手指差点儿把上面的肥油都挤出来。
两人的真息瞬间冲突了无数次,修为虽然相近,燃血元息的狠辣阴毒,却使得局面几乎是一边倒。箕胖子挣了几次,没有摆脱,疼得直跳脚:「哎哟兄弟,轻点!」
李珣嗯了两声,手上却更加了一把力。肥肉之下的筋骨血脉在高温下扭曲、撕裂、变形,却在行将彻底崩溃之前,停了下来。箕胖子只疼得唇青脸白,偏还要挤出笑脸,难看极了。
「我知道二师兄有妙手空空的绝技,只是使在自家兄弟身上,可不厚道!」李珣虽然收了力,可燃血元息仍是跃跃欲动,随时可以迸出第二波攻击。口中则道:「二师兄,你不给我个解释?」
「解释?当然,当然,哥哥也是一时昏了头,送出去的宝贝,泼出去的水……」
「咯」地一声脆响,箕胖子的小臂骨干净俐落地断成两截。
李珣二度力,在断骨相挫的微响中,微笑道:「那些宝贝我是收在袖中的,师兄反探向我胸口,中间隔了三尺有多,如此空空妙手,我未尝听闻。师兄果然是能人所不能呀!」
箕不错脸上血色全无,身子更是疼得打颤,依然笑脸迎人:「口误,一时口误。其实,俺是看到兄弟胸口处宝光隐隐,好奇心起,想弄个究竟,仅此而已。」
「宝光?」
听到这个词,李珣才想起,箕胖子身为千宝阁主,对诸般宝物自然非常敏感,有些探测宝光的奇门法术自也不足为怪。只是,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
不妙!李珣记得之前仓促转换身分,不过就是外袍反穿,再罩上无颜甲而已。
碰上旁人也就罢了,偏遇到箕胖子这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的,除却宝物之外,式、衣装、佩饰等等,无一不是大破绽,只要这厮上了心,哪能瞒得过去?
「杀人灭口!」
只一闪念,尚未有所动作,手上感觉突变。胖子软绵绵的手臂忽地暴缩一圈,像条滑不溜手的蛇,又像是全无形状的水流,从李珣指缝里「挤」
了出去。燃血元息即刻透体喷,却仍然迟了半步。
大气中又响起一声空爆,其中夹杂着滋滋的怪音,以李珣为中心,方圆七八尺范围内的树木枯草像是被妖魔巨手捻过,倏然化灰,飞散四方。
箕胖子怪叫一声,单手做了个动作,黄钟大吕之声,嗡然迸!
在惊神钟的震荡下,李珣不可避免地稍感晕眩,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身形摆荡,利用惊人的度,强突上去,要在箕胖子使出其他招数之前,解决问题。
「停手啊!」箕胖子嘴里大叫,身形却向后飞退,手上惊神钟的震荡也越激烈,有如实质的音波在他的控制之下,堪比切金断玉的利刃,且没有任何的缝隙可言。
刹那间,数丈范围内的草木应声崩散,几成白地,论声势不比李珣来得逊色。
更要命的是……钟声!
荒山寂寂之下,嘹远的钟声无疑是最为刺耳的标志,钟声激荡,万山相和。与之相应的,夜空中至少数十道剑光飞射出来,向这边汇聚。
李珣眼角一瞥,狠挫牙根,身形像一波没有实质的雾气,穿透音波利刃,迫近过去。
然而,一的钟声里,箕胖子所处的空间似乎被剧烈的震荡扭曲了,任是燃血元息充塞天地,他也能找出千万分之一的缝隙脱身出去。
两人一追一逃,转眼间就是几十里下去。
在此过程中,血色虹光瞬间波荡数十个来回,可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将胖子的袖口撕成碎片。
胖子袒露出油脂丰厚的手臂,脸色也惨白得紧。燃血元息那蒸腾气血、吸蚀元气的阴毒质性,就算只擦到边,也不是好受的。更何况蕴藏其中的凌厉杀意,无数次碰触到他核心处的生机脉动,在玄妙无比的气机勾连下,他至少在鬼门关前走了十个来回。
恐惧催之下,任胖子心智如何深沉,也是怒不可遏,脸上的笑容却越深了。他身形不停,口中只道:「师弟且消消火,那宝贝我不要便是。
再说,眼下的麻烦也不在我这边啊!」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钟声鸣响,只要不是聋子,方圆百里的修士便不可能漏过这「指示」。只见夜空中诸多剑光稍稍一顿,接着便如扑火流莹,直追过来。
「麻烦来了,我们二人罢手吧!」
胖子吼叫着,身形退得更急。李珣倒真听话地停了下来,很快二人便扯开了距离。胖子再退丈许,将距离拉至五丈左右,也停下身来,脸上笑容刹那间收了个干净,继而吼道:「魔头,你还能跑得出这天罗地」
声震百里,气势极壮。只是,吼叫的同时,他小腹一阵蠕动,也出一道极微弱的声波:「大家兄弟一场,从我这儿突出去!」
话音方落,四面剑光聚合,还有人在大叫「魔头在这里」、「箕宗主好手段」之类,声音遥遥传至,渐转清晰。
正如箕胖子所说,麻烦来了!
只是这境况,不正是那厮一手造就的么?得了便宜再卖乖,这手段也算是厉害了!
李珣冷冷一笑,目光微瞥,将空中的形势尽收眼底,与之同时,他每一寸肌体都在燃血元息的炙烤下,蒸腾起雾,消抹实质。
现在的李珣,已没有「人」的体徵,而像是一个气态的妖灵。
随着血影妖身的完善,李珣的感应也越敏锐,他可以感觉到,在四方聚合的剑光之后,还有几个麻烦的家伙正急接近中,这几位,才是真正要注意的。
凭藉这敏锐的感应,他稍稍修正了遁走的线路。最后瞥了眼箕不错,确认自己暂时没法子解决这麻烦,低嘿一声,身形倏然前冲。
箕胖子呆了呆,连连怪叫声中,宽大身躯猛地侧翻,同时把惊神钟敲得震天响,真实效用半点也无,只是四面草木倒了大楣,被音波连连催折,倒伏一地。
两人擦肩而过,李珣身形突地上折,度竟然再度飙升,斜斜插上夜空,架起一道血色长虹。
高空中剑光已来不及聚合,只有三两道凑得近的,硬着头皮冲上去拦载,却又在稍触锋芒之际,崩散回流。虹光半点儿停顿也无,朝着西北方向,狂飙突进。
李珣谨慎地避过那几个强大的反应,第二次修正方向,正要一鼓作气,远遁千里,耳边忽地听到一声嗔喝:「孽障,哪里去!」
声音入耳的前一刻,李珣血红的视野中,蓦地闪现光芒。
这光并不刺眼,便如夜空月轮洒下,清净如水,却在瞬间将满眼血色荡涤干净。恢复到平常的视界,李珣反而有些不适应,也就在稍微恍惚的空档,便有人送上当头一棒!
重如山岳的强压直贯下来,李珣来不及思考为何竟有人能跟上他的度,身体已自生反应,血雾虹光嗡然涨开,便如同崩散的尘烟,在强绝的压力下,四溢流动,诡异妖魅,令人观之心寒。
「原来如此,血影妖身还能这般用法!」
李珣脑中又多了一层体悟,他的精神恍惚迷离中,宛若出入虚实之间,已不再以「人身」自限,正因为去了这层桎梏,《血神子》上诸多窒涩不通之处,便如明珠结串,点点归拢,渐次开解。
他心中喜乐难以自抑,哈哈一笑,可在妖异的血雾状态下,笑声只化做「滋滋」的怪响,次第放开,直打入附近诸修士心
先前嗔喝那人闻此「笑声」,以其低沉雄厚的嗓音叹道:「妖魔变化,根抵心窍,遍体滋生,果然是血神妖变之法。孽障,还不回头!」
话语犹自回荡,当空山岳重压倏然消散,却有根茎自虚空中出,疏通百节,华实并生,亭亭物华,更有生生元气,弥散四方。由极强而至萎弱,偏能牵动,直将虚空收化其中,扣住血影妖身的通路,其神通手段,一至如斯。
「好一个妙法莲华!」
只听箕胖子的声音从下方遥遥传来:「无涯和尚不愧是释门龙象,高山仰止啊!」
话犹未落,半空忽有血光迸射,周围的大气也突然燥热起来。虚空中无涯和尚以神通化生的莲华法相颤了一颤,有一片花瓣垂落,继而化入虚空。
空隙初现,漫天血雾立化虹光,直透出来,一路上元气交迸,如电光雷霆,轰然有声。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倒抽凉气,为血影妖身的霸道奇诡而惊叹,却不知当事人也在那里叫苦不迭。
听了箕胖子似赞叹又似泄密的言语,李珣才知道刚刚出手的,竟然是正道九宗里法华宗之主,释无涯老和尚。
此时的李珣只觉得,他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此次水镜大会,正道九宗脑只来了三位,除了厉斗量、天芷之外,便是这老和尚,只是,他怎么来得这般快法?
念头初生,眼前又是一道光芒闪过。李珣此时已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再接触到这奇特的光线,他心中立时警钟鸣响。
恰在此刻,箕胖子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竟然是彻天水镜,好!」
李珣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彻天水镜!
这件水镜宗的镇宗之宝,常人只知它可明三界,断五行,明彻天下万物,却很少记得此镜更「实用」的一面。
比如现在,也不知这是什么妙用,光芒自千里之外射来,当空扫过,任血影妖身何其神,亦被洞彻无遗,而且还有滞碍身形的功用,这才被释无涯轻松截住。
有了箕胖子的「提醒」,李珣的策略自然有所变动,他度不减,心神却分出小半,细细体会镜光带来的影响。
倒是释无涯身为宗主之尊,既与他人合围,一击不中,也不好再行出手,给了李珣一个喘息的机会。
藉这一空档,李珣飞遁的方向稍有变化,远远离开释无涯那老和尚,折向西南遁去。转眼便是十余里过去,却见释无涯只是停留原地颂念经文,没有追来。
只是,那彻天水镜之光却如附骨之蛆,一道接着一道,横跨天际,映彻四方。
这光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让李珣十成力气只能用出六七成。憋闷的感觉越积越多,堵得他胸口闷,终于激得他厉声长啸,雾化的体态再度聚合,再不管身前有什么阻碍,便如一柄绝世神兵,一往无前,直把虚空剖作两半!
所经之处,元气几乎被袭掠一空,只留下长长的暗红轨迹。如此气势,已无人可挡其锋。前面原本还有三五个人,此时却已散得干干净净,为李珣让出一片坦途。
「好极了!」李珣此时也无恋战之意,只将心神放在背后那几个强人身上,再注意规避彻天水镜的光芒,只要能遁出几千里外,想来那些人也追不上来。
心里这样想,他高涨的气势不免有些回落,恰恰在这冲高回落的当口,眼前忽有人影闪动。紧接着,锋锐的剑气穿透虚空,扑面而来。
论声势、论威压,这波剑气较之释无涯都有一定的差距,然而从中透出来的、直视生死的通透犀利,却又远在释无涯之上。
这一刻,李珣强烈地感觉到,和释无涯拼斗,最终分出来的只是胜败。
而和此人交手,最后的结果,只会是生死二字!
「谁……呃,明玑仙师!」
对面女修冷眼看来,眸光中寂然无波,可被这眸光一照,李珣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什么脱身之计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是由着冲击的余力直直冲上前去。
眼前闪过冰雪般的剑光,与李珣周身辐射出的燃血元息交织在一处,宛如平空起了阵飓风,嘶啸声不绝于耳。
在呼呼的风声中,李珣却像是坠入到一个解脱不开的梦里,整个天地似乎都疏离开去。眼中明明映着雪亮的剑光,却虚幻至不可思议今生今世,他第一次直面明玑身上的杀意!
下一刻,一枚小巧的物事从明玑手中飞出来,在李珣眼中微闪,忽地便涨大开来。
阴影如乌云般扩散,只不过数息工夫,便涨到十丈方圆。阴影边缘扭曲蠕动,像个活物一般。
而随着阴影形状的不断变化,一声隆隆低鸣蓦然从其中迸出来,初听是雷声、继而又像是海啸声,最后却如同万头凶兽齐声嘶吼,宏壮苍凉,撼人心肺。
响声初起,李珣的感觉便像是在胸口被人猛捣了一记,闷闷欲绝,唯一不同的,只是他如今身姿妖异,分不清手足胸腹而已。
随着响声的变化,虚空中像是开了条裂隙,绝大的抽吸力量,以一种他难以辨明的方式,将他身上某种东西剥离出去,虚弱感如潮水般涌上来,但仅仅一瞬,便被翻涌的燃血元息蒸个干净!
受此刺激,李珣猛然从迷茫中惊醒过来,燃血元息蓬然外烁,像是凭空燃起了一朵火烧云。
嘶吼声倏然止住,原本向外扩张的阴影乌云也飞快地缩了回终又还原为那一枚小巧的挂饰,飞回到明玑手中。
李珣看得很清楚,宝物失效,让明玑脸上略有些意外,但很快,蓬勃的战意便将所有的杂念抹消干净,彷佛之前没有生过任何事。先前稍有回落的剑气狂潮,像是碰到了拦江巨石,蓬然卷动,带着嘶啸的旋流,再度冲击过来。
「吞海灵犀!明玑借它,就是为了对付我吗?」
李珣突然有了狂笑的冲动,他终于又见识到了这荒谬绝伦的世界。没有了阴影的遮蔽,整个夜空都亮了起来,双方的距离只余下里许。
山崩海啸般的强压突然消逝殆尽,受惯性影响,李珣一时间控制不住,度激增,向前直撞过去。
百尺之外,明玑身躯微躬,宝剑静静地凝在半空,刚刚的庞然剑啸声瞬间收敛至无,只有一道如丝如缕的剑气缭绕周身,凝而不散。
可愈是这样平静,李珣越能感觉到,被压抑在虚空中,那股冰冷如刀的漫天杀意。
此刻,明玑的精气神尽凝为一点,又以某种玄妙的方式投影在他的身上。随着他周身元气变动、气脉运转而不停游移,总能寻到一个相对弱势的方位,随时可能迸石破天惊的一击。
这正是明玑所精擅的天心灵犀之术,李珣当然熟得不能再熟,然而他实在不曾想过,自己竟有直面此术的一天?
「真要生死相见……呃?」
在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明玑脸上的错愕之意,想来他自己亦复如是。
二人身处的虚空忽然扭曲这种形容也许不太正确,可是李珣确实看到,他眼前的明玑绝无可能地偏移出去,让开了前进的路途。
也在这一刻,锁定在李珣身上的「天心灵犀」也脱了钩,突然落空的错力感,让转眼间擦身而过的两人同时胸口闷,李珣还好些,明玑甚至在低哼一声后,唇边溢出血丝。
便在李珣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又贯入一记熟悉的声音:「笨蛋,赶快走啦!」
他立时恍然,也毫不迟疑,再度加力,远遁出去。
与之同时,天空中像是炸开了一团艳丽的烟火,至少有二十道以上的黯淡虹光向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周围的修士当即看花了眼,只有彻天水镜的光芒横扫虚空,所触及的虹光立化虚无。
然而,彻天水镜的光芒笼罩之下,仍有三道虹光脱出,在场诸人均追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见此情景,下方的箕不错再生赞叹:「好一个千幻重嶂,这魔头的手段还真是丰富得很。」
话刚说完,箕不错便感觉头顶有异,抬起头来,恰好看到释无涯正垂眸看他。
两人目光相对,箕不错龇牙一乐,点点头,肥胖的身影忽地没入了漆黑的丛林中。
李珣远遁出近千里,眼见彻天水镜无法照到此处,方喘了一口长气,飞身投入下方的山林之中。停下身形,他扭头四顾,却见不到人影,无奈之下,只好敲敲一侧的树干。
「喂,还藏什么啊,出来吧!」
伴着一声冷哼,水蝶兰依然是百鬼的打扮,却尽复她本来面目,施施然从另一边的林木间走出来。
李珣藉着点儿月光,看见水蝶兰脸上神色似乎有些异样,便奇道:「怎么了?」
「嗯,我觉得……你很烦哪!」
砰的一声大响,猝不及防之下,李珣被她卡着脖子抵在了身后的大树干上,突来的窒息和冲击顶得李珣一时间连惊讶都忘了,挣了下没法脱身,只好抓着她的手腕,皱眉道:「你做什么!」
水蝶兰也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良久,才「切」了一声,放开手,又低声咒道:「没胆鬼,还是不是男人啊!」
「呃?」
「你有异议吗?我都开始同情阴重华那女人了,她究竟是被你怎么使唤的啊!
「这才几天,我已经被你从千里之外调来两次了,还都这种不值得一提的小麻烦,你就不懂得自己加把力吗?」
水蝶兰看起来真的生气了,虽没有再「加害」李珣,却把旁边的树干踢得梆梆乱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你到底有没有直面强敌的勇气!对了,从最开始就是这样,包括算计我的那回,你是不是不预先算计,就不知该怎么打架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很正常啊。」
李珣实在搞不明白这女人的想法,只好摊手道:「你也看看我对的都是谁吧!像释无涯,还有昨天那位,我确实打不过,正面交手只是送死。
喂,你也不想让我死掉吧!」
「我当然不想让你……呸,你要还是这欺软怕硬的心态,早晚也脱不了一死!」水蝶兰顿足骂道。
「明明已经修成了血影妖身,却不会运用,只知道东躲西藏,难道这魔功就是拿来逃命的吗?」
「呃,我只是觉得用来逃命最顺手,好了,不开玩笑,我现在……」
一边说话,他一边转身,准备转换装束。
耳边喀嚓声响,李珣肌肉一紧,瞥见侧方一株合抱大树拦腰炸成两截,在隆隆声中倾倒下去,灰尘残叶四处飞散,更惊起鸟兽无数,声势惊人。
李珣讶然回眸,看着水蝶兰出奇认真的面孔,皱眉道:「好像不是跟我开玩笑呢。不过,这是我长久形成的习惯,你也许看不顺眼,可我也没必要改变吧!」
「习惯?我看那是恶习才对。你再有能耐、再会算计,你能算计得了全天下的人?
「退一万步讲,你可以算计所有人,大搞什么避实击虚,可是,老天爷呢,你算计得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