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进汴京城已经有三天了,三天来,他每天去兵部和枢密院打听消息,但每天都失望而归,他不明白,自己早早递去的辞职报告如泥牛入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居然谁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这着实令种师道深感郁闷,他是进京向天子请罪的,可连请罪都这么困难吗?
入夜,一个特殊的客人前来种府拜访种师道,种府是种师道父亲老种经略种谔五十年前在京城购置的一座小宅,占地只有三亩,也算是种家子弟进京的落脚之处。
前来拜访的客人是种师道的老友曹元俊,他曾官任右卫大将军,校检兵部尚书,后以淮北节度使退仕,在家颐养天年,也曾是一名资历很深的军老将。
种师道听说老友到来,连忙迎出府门,“是那阵香风把曹兄吹来了?”
曹元俊哼了一声,“我是特来兴师问罪?”
种师道一怔,“我何罪之有?”
“你来汴京三天了,却居然不来看我,这不是大罪吗?”
种师道哑然失笑,“我不是怕影响兄长休息吗?”
“我们俩十几年没见了,为这十几年不见牺牲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难道还不应该吗?”
“是我不对,向兄长赔罪,兄长请屋里坐!”
种师道请曹元俊进屋里坐,又让下人茶,曹元俊笑道:“当年我被军弟兄戏称为‘曹援军’,贤弟被称为‘总迟到’,我两人总不能按照规定的时间赶到集结点,老种经略忍无可忍,最后规定,再迟到一次,打一百军棍,那时我们是一对难兄难弟啊!”
两人一起大笑,种师道也感叹道:“一晃是四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是我老了,我退仕都快十年了,可贤弟还在军为主帅,看起来贤弟也不过五六十岁最有,可谁能相信贤弟已经六十八岁,而我才七十岁,人家都说我八十了。”
“我是劳碌命,官职不高,事情不少,当年的小种经略也变成了老种经略,说不定我也很快退仕了。”
“贤弟出事情了吗?”
种师道点点头,“最近军出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丑闻。”
“可是幕僚通敌一案?”
种师道一怔,“兄长也知道?”
曹元俊笑了起来,“我是为此事而来,这件事朝廷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种师道愣住了,“我却一无所知,这件事像没有发生一样。”
“贤弟进京后拜访过枢密使,拜访过相国或者其他权贵吗?”
种师道摇摇头,“一个都没有!”
“那不对了吗?这件事只是在高层内斗,和底层没有关系,贤弟只接触低层官员,却不肯去拜访高官,当然一无所知。”
种师道听得十分惊讶,“曹兄的意思是说我这件事已经引起高层内斗了?”
曹元俊点点头,“这是今晚我来拜访你的原因,我估计你不知道,看在多年交情的份,我特来提醒你,你的事情已经成为朝廷两派斗争的焦点,有人要保你,但有人却要取代你,你自己最好保持沉默。”
种师道沉吟良久道:“童贯是保我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和童贯的关系虽然也不和睦,但至少我能听令于他,甘为他的下属,可如果是高俅的人取代了我,那是高俅要取代童贯控制西北军了,童贯岂能容忍?”
“看来你也不糊涂,你的辞职引起了轩然大波,说到底,都是为了争夺西北军的军权啊!”
种师道沉默良久,“那我该怎么办?曹兄能给一个建议吗?”
“我奉劝贤弟事论事,不要把下属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可以自责,但不能失去应有的底线。”
“我明白了,多谢兄长特来跑来忠告。”
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再兴在堂下急声禀报:“大帅,圣旨到了!”
“啊!”
种师道急声道:“快快摆香案迎旨!”
来的并不是圣旨,而是天子手谕,不过对种师道也是一样,种师道跪在香案背后恭恭敬敬听旨,一名宦官高声道:“传天子手谕,种师道可于明日午辰时正,在德殿接受质询,无须准备,据实回答便可,钦此!”
“臣种师道遵旨!”
宦官笑眯眯道:“种帅,这只是官家的手谕,不是正式圣旨,按照规定,种帅过目一下,我还要带回去。”
“我明白,不用过目了,公公带回去吧!”
“这个....种帅还忘了什么吧!”宦官干笑一声道。
种师道愣了半晌,宦官忍不住提醒道:“我们难得出宫一次,一般不会空手而归,这是宫的规矩。”
种师道这才猛地想起,连忙令亲兵拿二十两银子来,把银子给了宦官,宦官这才笑眯眯道:“我再提示一下种帅,可不能准时去,一定要提前半个时辰,宁可种帅等官家,可不能让官家等你。”
“我明白了,多谢公公提醒!”
宦官这才扬长而去,这时,曹元俊走出来长叹一声道:“从到下,无官不贪,连个小宦官也要索贿,大宋积弊太深,危机重重啊!”
种师道默然,他同样也深有感触。
.........
次日一早,种师道早早来到大内,一名侍卫领他到德殿旁边的走廊内等候,这里有休息的椅子,是官员们等候宣召之地。
种师道独自坐了快半个时辰,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种师道回头,原来是太尉童贯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他连忙起身行礼,“参见童太尉!”
童贯走前拍拍他的胳膊,低声道:“临阵换帅是军大忌,老种可别再犯糊涂了。”
种师道苦笑一声,“纵然如此,可原则也不能丢啊!”
“我知道,种帅是讲原则的人,但我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把问题一丢不管了,你走了,谁来弥补这个过错,你指望刘延庆吗?他只会说这不是他的责任,接铃还需系铃人,老种,原则重要,责任也重要。”
种师道心里明白,童贯只是因为事出突然,他还没有准备替代自己的人选,所以才不想把这个换帅的机会留给对头高俅,如果换的是他童贯的人,童贯一定会说,问题严重,必须要坚持追究责任。
种师道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童贯的话。
这时,童贯话题一变,又问道:“李延庆在军表现如何?”
“他武双全,既有武将的果断坚韧,也有官的细密认真,堪称难得之大才,有他掌管军务,我一点不用操心。”
“可他还是太年轻了一点,让他手握大权,会不会有点资历不足?让大家不服。”
“他做得很好,没有人不服,再说资历和年纪我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才能,再说,他是进士探花,这个资历谁能和他相?太尉怎么能说他资历不足?”
童贯呵呵一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为他好,我之所以这两年把他晾在一边,是想让他经历一些挫折,否则他的人生太顺利了,对他没有好处。”
种师道心暗道;‘把鬼说成人,把人说成鬼,都是一张嘴皮子,延庆又不是你的儿子,凭什么要受你的摆布。’
心虽这样想,种师道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一笑,“我会继续关注他!”
这时,大殿内传来一声钟响,童贯急道:“我们先去列位了,种帅稍候,会有人来通知你入殿。”
“太尉请!”
童贯匆匆走进侧殿去了,过了片刻,有殿监高喝:“陛下有旨,宣种师道觐见!”
终于来了,种师道稍稍整理一下衣冠,便跟随一名官员向殿内走去,今天不是大朝,只是一次小范围的专题审议,所以放在面积稍小的侧殿内举行。
天子赵佶已经到来,端坐在高高的龙榻,下面左右两边各坐着十几名大臣。
今天只是审议种师道的辞呈,一般而言,辞呈不会举行这种审议,只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向西夏泄密一事,所以赵佶觉得有必要让重臣都参与这次质问。
种师道快步前,跪下行大礼,“微臣种师道参见吾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摆了摆手,“种爱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