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看着他。
太子笑着笑着,后知后觉地变了脸色,低头道:“孩儿查了。那些被人顶替的学子们,都颇有才学,的确都能过了这次的院试,只是不甚出了点岔子,所以没能上榜。”
他说了几句话,却还是没说到重点。
圣上已有些不耐。
太子忙伏下身:“是……是当地几个富绅,想给自家儿子铺条通路。原是打算找人替考,可孔大人盯得严,就换了个法子,买通了阅卷的人,把自己儿子的名姓添了上去。出……出事之后,见那些没权没势的学子们竟然还打算闹大,就壮着胆子把人给……给打死了。”
圣上恍然大悟:“既然是这么个原因,那你为何半路非要把顾令端赶回来?”
太子一愣。
“他早你数月回城,朕让他跟着你去甘州,是为辅助你,免得你遭人蒙骗。可你把人赶了回来,似乎是觉得用不上他。”
太子伏身:“顾令端……他对孩儿有不臣之心!他一路上对孩儿多有管束,实在不是臣子所为!”
圣上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鼓起。
不臣之心?
去你的瞎了眼的东西!
圣上闭眼,忍着怒道:“不过也好,你把他赶了回来,正好让他帮了朕一个大忙。你可知道,禹王世子,你那堂兄弟,死了?”
“孩儿知道。孩儿才回城就听说了,还听说……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
“还听说,父皇似乎答应王叔,让他立大兄为世子。”
“这是你王叔自己提出来的。”圣上点头,“你王叔觉得可以,朕自然要应允。”
“可父皇分明知道,大兄他是个……大兄他当不起这个世子,更不用说王叔百年后,大兄这样的情况也实在当不起亲王。”
圣上抬眼:“那你说,该册立谁?”
“自然是王叔和王妃的次子……”
“陛下,顾大人到了。”
太子的话已经说了大半,关着门的大殿外,突然传来了张德的声音。
圣上沉着脸:“让他进来。”
说完,圣上看向太子。后者已经抬起头。
“太子既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就回东宫去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太子还想再留,可听得开门声,脚步顿了顿,转身就走。
大殿外,顾溪亭已经听了许久,殿门打开,见着迎面而来的太子,他垂下眼帘,退步一旁。
视线里,能清楚地看到太子脚上绣着金色云纹的靴子。
靴子停留一瞬,跟前传来不轻不重一声冷哼,继而迈开步子,走了。
张德这时笑道:“咱们这位太子爷,才回宫就往圣上这儿奔过来了。好了,顾大人,进去吧,陛下等你许久了。”
顾溪亭进殿。
龙椅上的圣上似乎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看着他走进,眯了眯眼:“方才都听到了?”
顾溪亭躬身行礼。
这儿不是白日里文武百官上朝用的大殿。在那儿,圣上说句话还得靠着太监们传声才能叫殿外的人听到声音,这儿却不用。
隔着门,顾溪亭把方才皇室父子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禹王,从一开始就是在做戏。”
圣上闭眼,长长叹了口气,“好一场戏。他连最疼的这个儿子,也拿出来利用了。”
顾溪亭沉默地立在御案前。
禹王那出戏,但凡是有脑子的人,兴许都看得出来。
戏虽然拙劣,演技也实在粗鄙,可想到目的不过就是在人前表露禹王府的无害,再度把所有黑锅往已经死了的世子身上丢,便也觉得差不多就这样了。
往日连皇城司都不好查探出什么的禹王府,什么时候没了门墙院子,王妃发疯打砸这样不能外传的消息都能被传得满城皆知,沸沸扬扬,仔细想想便知道这里头有的是问题了。圣上勃然大怒,摔碎了手边的茶盏:“朕的儿子!朕舍不得伤一根毫毛的太子,居然是个蠢钝的,连禹王那长子都不如!”
茶盏“砰”一下砸碎在眼前。
顾溪亭不动如松,垂着眼帘,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惊扰。
“卫祯卿是真的傻了,是被人活生生害成了现在的样子。要不然,以他小时候的聪慧,禹王府世子之位,还有谁能坐。”
圣上怒不可遏,恨不能把太子提溜回来,狠狠打上几板子。
“他倒好。看不出禹王府的沟沟回回也就罢了,也看不出人心好歹!”
顾溪亭看圣上站起身,走到自己身边,又摇头叹气,背着手在身边踱步。
“这臭小子……这臭小子,朕都想抓了医官过来问一问,当年皇后产子后是不是被抱错了孩子。这臭小子,怎的……怎的就连皇后的聪明都不像一分!”
皇后聪慧,虽与圣上的感情并不深厚,可也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了这些年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臭小子……压根不知道他的性子到底像谁!”
太子的性子仔细想想,的确是不像圣上,看意思似乎也不像皇后。不过也不像禹王就是了。
顾溪亭想。
要是像禹王,大概这宫里头就得死上一批人了。
圣上正值壮年,即便有一日要退位,只怕还要等下几十年。圣上膝下除太子之外,另外还有几个子嗣。但太子既然已经立下,圣上百年之后,必然是太子登基。
太子如今也有子嗣,太子之位越发稳固,且这些年从不见他行将踏错,满朝文武都觉得往后的日子能太平很多年。
毕竟,皇权争斗一向都是历朝历代最大的问题。
气饱了,圣上挥了挥手:“不提那臭小子了。皇城司近日将禹王府再盯紧一些,想办法往里头安上察子。”
“需费些功夫。”
圣上眯眼看他:“你自入皇城司后,朕鲜少见你说一句‘难’。”
顾溪亭拱手:“禹王府确实不好安插人手。禹王是个疑心颇多的人,身边的丫鬟妾室,但凡有谁敢多问一句不该问的,皆会立即毙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是无意间问了什么,碰了什么也只死路一条。”
原先世子活着时,还偶尔能从他在外头养的睡的那些女人嘴里打听到些消息。世子一死,单禹王府内,便有了难处。
“你再试试。”圣上道,“朕信你想得出法子。”
顾溪亭一时沉默,没多久,忽又开了口:“臣若是办成了,陛下可能应允臣一件事?”
“什么事?”
“臣,恳请陛下能为臣……赐婚。”
第107章 、〔一零七〕平顺日子
朝堂上的那些风起云涌,?温鸾不知。
温家叔侄似乎早就暗地里有了约定,从不将朝中的糟心事带回家里说于家人听。
就是温伯诚在永安城中因为生意往来,听说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也只会避开妻女,与叔侄俩在书房中私谈。
温家的男人,似乎从来都希望家中女眷们生活在最无忧无虑的环境之中,那些糟心的腌臜的事,他们更愿意以一己之力挡在外头,不愿叫她们操心。
顾溪亭那边似乎也瞒了什么,即便偶尔长林来送礼,?温鸾问起,他也绝不多言,只说外头一切都好。
温鸾便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太太平平,安安心心的几个月。
她虽说被护得紧,?可消息也有不断地打听。
几个月内,有秋葵这个机灵鬼,温鸾也听说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禹王当真立了长子为世子,?圣上顺势给下了诏书,确定了这件事。禹王妃又假模假样地闹了一场,?最后禹王到圣上跟前,给禹王妃的另一子请来了郡公的位置。
比如太子与宁王在马球场上相遇,?太子的伴读在比赛的时候,?打折了宁王一个随侍的小腿,?宁王的队伍里缺了一个人,圣上随手就指了顾溪亭上去帮忙。于是那场比赛,毫无悬念地被宁王赢了去。
顺说,?那个打折人腿的太子伴读,被摔下马,差点被马蹄当胸一脚,还是顾溪亭拿马竿打出去,这才逃过一劫,只胸前肋骨断了一根。
伤筋动骨一百天,约莫是要好生躺在家里休息上几个月了。
又比如说,李老夫人这几个月里就没断过给顾溪亭说亲的事。永安城里的媒婆已经快踏平了顾府的大门,连带着躲出去的顾家长房夫妇俩,也被烦得不得不逃回家里,出谋划策帮忙挑选小娘子。
至于温鸾自己。
她每日在通平巷的家里,多了不少事。
练字、女红仍是不断,她开始沉下心跟在陆娉婷的身边念书。还是不读那些女则女戒,她读的和男子求取功名看得那些书无异,至多还多了几本游记和风俗笔记。
那些游记都是顾溪亭让长林送来的。
他本就博学,知道她开始读书,便亲自挑了一些,不好自己亲自来送,就差遣长林或是央求白妈妈和青萤,一趟一趟往温家去,一本一本送到温鸾的手边。
于是这书,就从秋读到了冬,读到温家在永安城里又开了几家铺子。
温伯诚一贯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当初能继承温家家业,在凤阳开出那么多家盈利的铺子,又能买下越来越多的地,还有了船队走南闯北,温伯诚就不是个普普通通憨厚的汉子。
圣上赏了宅子,又说让他在永安住下,他就听话地暂时落了脚。
温鸾偶尔跟着去铺子里,便发觉自家铺子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不多久,永安城最热闹的几条街道上,接二连三又有铺子挂上了温家的招牌。
甚至,还新开了一家酒楼,做的是天南地北的菜色,不过一旬功夫,就吸引了不少商队在酒楼里花钱唱一唱自己家乡的味道。
就连一些城里的达官贵人,渐渐也被吸引过去。
如此一来,温鸾就瞧着自家阿爹日渐歇了回凤阳的心,用膳的时候还盘算着什么时候把凤阳用惯了的那些人也给提携到永安来。
永安城的冬天,温鸾已经习惯了。
这种天气,她最是不愿意出门,只想捧着手炉窝在屋子里看看书,发发呆。女红什么的,手都冻僵了,动不了。
她躲在屋里,手炉捧着,游记摊着,边上还有瑞香松香一个端茶,一个焚香,舒坦得不得了。
顾氏与陆娉婷来时,温鸾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小脸被屋里的炭熏得红扑扑的。
“你倒是过得舒服。”顾氏点了点温鸾的额头。
陆娉婷笑出声:“八娘惯常是个会享受的。昨日夫君才给她带了一罐子圣上赏的茶叶,我闻着,像是这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