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感慨着,已将越千邑推到廊桥尽头。离得如此之近,飞溅的水气洒在两人的身上,一股寒凉之气袭来。
“此处湿冷,殿下可受得住”
“三娘莫不以为我是纸糊的不成”
李锦素吓了一跳,心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原是好意关心,听在二皇子的耳中,是不是以为自己在讽刺他身体不好。
和权贵打交道,真真是心累的很。每个字每句话,说得不好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她已是足够小心,却还是摸不透这位二皇子的性情。
“小女万万不敢那般以为,只是关心殿下的身体,没有别的意思。”
“三娘以前也是如此关心沈珽的”
三娘两个字听得她心惊肉跳,沈珽两个字更是听得她冷汗直冒。前次不是说开了吗怎么二皇子还揪着这事不放
想到表姐提醒的,是道自己今天所幸是来了。若是不来,这位二殿下还不知在心里如何凌迟她,以后嫁过去也没好日子过。
“殿下,小女说过,与那沈公子再无瓜葛。小女心中,现在只关心殿下一人,将来也是如此,唯有殿下才值得小女费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什么皇孙公子,就不相信谁能抵得过这么肉麻的话。论脸皮厚,她想这个时代没几个人能比得过自己。
果然,越千邑听到这话,立马不作声了。盯着眼前的飞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呆了许久,耳边只有水声。
李锦素难得有如此清静的时刻,可以好好欣赏美景。倒也不觉得无聊,视线从山涧一直往上,看着两面高高的山壁。
她不由得替二皇子觉得惋惜,这两面山壁就像他身处的境地。他必是想登上高处,无奈被困山底,只能仰望着高处,徒然伤感。
“咳……”
越千邑的轻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连忙关切地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点冷”
说完,她替他将大氅拉紧,并将膝上的狐毛毯子往上拉了一下。手指下的触感告诉她,二皇子的大腿肌肉没有萎缩。
那就应该是小腿的问题了。
小腿出了问题,总比大腿出了问题要强。她突然有些庆幸,或许是他不愿意,其实若是辅以拐杖,他肯定是能走路的。
她做完这一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可能犯了二皇子忌讳。
越千邑敛着眸,闻着身上的香。她俯身时,发尾扫过他的脖子,凉丝丝很顺滑。他的心泛起异样,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紧握,掩饰内心的波澜。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他的喝斥。李锦素这才放了心,壮着胆子问,“殿下,这里有些冷,我们要不要到亭子那里去。”
“不用去亭子,你推我去前面。”
前面是哪里,他也没有明说。李锦素想着,可能他是想转一转,让她推着他随便看一看。也不敢再问,推起轮椅,慢慢往回走。
别院像是没有人一般,想来他喜欢清静,所以下人才这么少。
一路出了廊桥,转进一道月洞门,便见精巧的屋子,以及各种奇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浑然天成,带着野趣。
这里倒是修养的好地方,怪不得二皇子住在此处。
那个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躬着身体,候在一边。越千邑看到他,对李锦素道:“你先到屋子里坐一坐。”
这是支开她,要说话的意思。
她自是识趣了进了屋子,打量了一下屋子的布置,然后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等着。桌子上,茶水冒着热气,点心也泛着扑鼻的香气,想是有人提前备下的。
屋外面,不知那侍卫和越千邑说了什么,然后推着越千邑进来。
李锦素立马站了起来,等着他发话。
他的眼神飘过来,声音平淡,“今天真正是巧得紧,不光三娘来访,连沈珽和连四也来了。三娘说说,我是见还是不见”
第35章 承诺
李锦素不敢接话, 她再是托大也不敢替二皇子做决定。心里琢磨开来,沈珽和连四,这一男一女怎么会结伴在此,而且还同时来拜访二皇子。莫非说沈家之所以急着退亲, 是因为想和连家联姻
这也就难怪沈家退还信物那般爽快, 怕是一直等着原主亲口提出来。这些高门大户, 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还真是昧良心。
越千邑的还在等她回答, 她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说见或是不见都讨不到好。
“殿下想见便见,若是觉得乏了, 就推脱了去。”
“我自打回京后,整日里独自呆着, 确实无聊得紧。人人避我如瘟神,好不容易有人上门看我,自是见见的好, 兴许还能有些乐子。”
李锦素心下腹议,你自己都想好了, 还问别人做什么这些皇族, 一个个心思弯弯绕绕的, 难猜得叫人头疼。
她索性闭了嘴。
那侍卫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她现在怀疑是不是整个别院的下人都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所以她才没看到有其他人。
沈珽是扶着连婉婷进来的,别院的下人只许两人进, 不许下人进,是以扶着连婉婷的就变了沈珽了。
封都对于男女大防,只要不闹到明面上,还是很宽和的。由两人的动作看来,沈连必是有联姻的打算,或者说已私下达成了结亲的事。
看连婉婷的样子,应是脚上受了伤。两人不想会见到李锦素,同时吃了一惊,尤其是连婉婷,原本脸色就有些白,现下更是又白了两分,下意识看向沈珽。
“冒昧打觉二殿下,实在是出于无奈,请殿下见谅。”沈珽行礼道。
连婉婷一脸羞赧,“都是婉婷不好,一听到我家别院的梨花也开了,便出了城。不想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山匪劫道,幸得沈公子路过,将我救下,否则……”
“连四小姐跑路时葳了脚,我们便想着殿下的别院离得不远,特来求见。望殿下恕罪,可否让太医替连四小姐看一下伤。”
越千邑身体有残,随身有专属太医诊治着。沈珽和连婉婷的说法和解释乍听上去合情合理,然而李锦素却觉得不太对。
都说了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且此处离城不到百里,怎么会有山匪且那山匪是有多不灵光,才会劫锦宁侯府的马车。
天下谁不知锦宁侯府,那可是连贵妃的母家,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外祖家。陈国公也就徒有一个国舅的名号,实质的上国舅早已是锦宁侯。
再说这个沈珽,无缘无故的,就那么巧,刚好碰到连四被劫,及时将美人救下。山匪那般强悍,沈珽一个文弱书生,便是多带了几个护卫,岂是那么轻易就把人救下的。
看这男人的模样,衣裳整齐,白衫纶巾不像是经过打斗的。还有连四小姐,说是葳了脚,除了这一点,浑身齐整,没有半点狼狈之相。
这一思来,只觉古怪。不过,她本就是客,不便插话。想来以二皇子敏感多疑的性子,应是能看中其中的不对之处。
“殿下,婉婷自知冒昧。然而此地离京还有几十里路,若不及时医治,怕是耽误时辰酿成苦果。”连婉婷应该是痛极,脸上都是隐忍的痛楚。
越千邑看都未看,凉凉道:“连四小姐的伤与我何干我本就是一个残废,自是希望天底下多几个废人,也好叫别人尝尝我受过的苦。”
连婉婷咬着嘴唇,人人都说二皇子性情乖张,阴鸷难测,果不其然。她都说了不要来这一趟,可是父亲非要她来。
沈珽有心护着佳人,无奈在愠怒的皇子面前,哪有自己插话的份。思索再三,见连婉婷已面无人色,心中实在难忍。
“殿下,连四姑娘不光是为自己看伤而来,主要是想让殿下知道附近不太平。”
“沈公子倒是维护连四小姐,不知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连婉婷急了,“殿下,婉婷得蒙沈公子相救,已是万分感激。殿下莫要因婉婷一人,迁怒旁人。若是殿下不便,婉婷告辞。”
“哼,你倒是会用激将法。我若是这么让你走了,日后连贵妃一哭诉,我母后便要被父皇训斥。连四小姐想必是盘算好了的,真真是好心机。”
“殿下,婉婷没有…”
“罢了,我就让太医替你看看,免得以后扯皮,外人又传我见死不救。”
越千邑对侍卫便了一个眼色,那侍卫接收到主子的命令,快速离开,没多久就带来一个白须的老太医。
老太医替连婉婷看过,只说无大碍。
连婉婷已平复了心情,还是那个温婉知礼的连家四小姐。她面露感激,行了一个大礼,便要告辞。
“得蒙殿下出手,婉婷感激不尽。婉婷忧心着,那山匪如此猖狂,难保不是大患,回去后必立马禀明陛下。只是婉婷担心殿下,怕那山匪不长眼。为了稳妥,殿下还是及早回京的好。”
“连四小姐说得对,殿下您安危最重要。”沈珽说完,眼神看向李锦素,“不想在殿下这里遇见李三姑娘,李三姑娘若是无事,及早进城的好。”
“多谢沈公子提醒。”
李锦素脸色淡淡,不经意对上连婉婷看过来的眼神。
“乡君也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多谢两位提醒。”
沈珽现在的感觉很复杂,好比一个你曾经嫌弃的东西,突然变得不一样了,而且再也不属于你。这种落差,总是那么令人不舒服。
上次在踏春会,他已见识到李锦素的改变。这一次又在二皇子的别院看到她,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的明显。
好似自己从来都不认识眼前的女子。
他不过是多看了李锦素两眼,落在连婉婷的眼中,就被成了余情不舍。他们的事闹得风言风语,连婉婷怎么可能不知道。
两家已暗中许了亲,沈珽青年才俊,出身高长相出众,是封都许多女子眼中的佳婿人选。她是很中意的,有多中意沈珽,就有多膈应李锦素。
以前李锦素名声不好,她还没放在心上。如今李锦素又是封乡君,还得了谨孝的封号,许给了二皇子,她这心里就不好过了。
“乡君客气了,论交情乡君与沈公子是世交。想必沈公子定是拿乡君当妹妹的,你说是不是,沈公子”
沈珽眉头一皱,点了点头。
“若是谨孝乡君不介意,在下自是愿当这个哥哥的。”
李锦素简直无语至极,谁给他的脸,让他腆着认她做妹妹的。什么哥哥妹妹的,她才不要恶心自己。
“沈公子这个哥哥,我可不敢认。我每每想起以前,只觉得被人耍弄一般。都是些丑事,说出来都叫人笑话。当年我母亲与沈夫人私下定了亲,这些年我一直谨记母亲的嘱托,闹出了不少是非。沈家若真是念着旧情,便是不认亲事,也应及早点醒我,而不是任凭我被人耻笑。如此兄长,恕我不敢认。”
连婉婷不想她会这么说,羞得满脸通红,“是婉婷说错话了,本想着好意让你们化解误会,不想乡君如此生气,都是婉婷的不是。”
“连四小姐一番好心,我自是领情的。只是这话从连四小姐口中说出来,难免让人多想。日后传扬出去,说我们沈家之怨是经由你化解的,不知他人作何想”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有本事化解两家之结,是什么原因
连婉婷面色更白了,细细地拧着眉。神色间略有委屈,却又努力掩饰着,润泽的眼眸看向沈珽,目露歉意。
沈珽当下心疼不已,婉婷是连家的姑娘,说是千娇万宠都不为过,何曾受过如此委屈。若不是为了他,她也不用被李三娘挖苦。
“是我们沈家的不是,才让乡君有了不平。乡君对在下有气,万不可迁怒到他人身上。若是想撒气,尽管冲着在下即可。”
李锦素冷笑一声,这两个人真有意思。
你护着我,我护着你,看起来还真是一对。只是连四心思不正,明知道此时大家都在二皇子的别院,非要提以前的事情,到底想做什么
无非是让二皇子因为和沈家的过往,而厌弃自己。
说了半天,好像都没听到二皇子的声音。
她心一提,看向静坐着的某人。
不知为何,背上一寒。这人是怎么做到的。刚才还是雷霆大怒,眼下竟然可是让旁人忽视他的存在。他就像不在屋子里一样,透明得让人害怕。
“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如今沈公子有佳人相伴,何必还要如此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