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就读过的小学虽然是军区学校,但什么样的人都出过。既有现在还在国防科技大学、装甲兵工程学院的那三位好友,亦有出了军营投入商海的精英骨干。
面对这三位往日同窗的调笑,詹温蓝却微微有些出神。
似乎牵着云溪的手,见他另外三个小学同窗的样子还近在眼前。他眼中有点恍惚,那次约着张先生本来就不过个过场,他是揣着明白,明知张先生和老乔是一伙,却压根没有拆穿,而云溪却是明知他已经查到了真相,却是在那天给了他最后一次坦诚的机会。
见詹温蓝一动不动,忽然视线定在虚空的一处,三个调笑的精英同时住了嘴。
这情况,或许要比他们想象的复杂的多。
当听说五家主流医药企业共建联盟提出诉讼的时候,三人的表情顿时更凝重了些。
“英国向来自诩日不落帝国,就算是一般欧美国家的人在那里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会被排斥,你竟然这么大手笔,成为英国隐形富豪这么多年……。”三人之一摇了摇头,一方面是震惊于詹温蓝就是赫赫有名的x,另一方面确实是给这个僵局难住了:“我们在英国那边是有些根基,但你最好还是有点心理准备。”话没有说的太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饶是财富惊人,但在一个国家的排他性面前,再多的财富只会成为矛盾集中的焦点。
毕竟,英国人会觉得,x挣来的钱都是靠着蒙骗的基础得来的。不仅是企业,民众的心声也会一边倒。到那时,树倒猢狲散,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詹温蓝点了点头,“我等会和你们一起去英国,具体的情况还是要到了那边才清楚。”
三人望着他,叹息一声。还来不及为好友惊人的成就喝彩,就被告知如今这么危急的局面。以他们对詹温蓝的了解,他此刻恐怕已经失去了冷静,否则,绝不会处于这么被动的局面。
到底是谁出的手?竟然在打击他的事业之余,让他整个人这么反常?
三人谁也没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收拾一下,下午机场见。”
詹温蓝笑笑,只是,曾经的玉树尔雅,此刻已然黯淡无光,那笑容刚刚牵起一点,便已经败落,荒芜一片。
他回家的时候,詹司令正在吃午饭,妻子在偏厅和老管家正在说话:“你没骗我,我妈的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那你怎么会这么急匆匆的回国?”
詹温蓝上楼的脚步一顿。
显然,他母亲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在他母亲面前,父亲和外婆的立场似乎永远一致,绝不会露出丝毫让他母亲不开心的消息。
果然,老管家笑着说:“还不是想小少爷了呗。前段时间少爷一直没给我回电话,我担心,老妇人也放心不下,就让我来看看。”
詹温蓝的母亲眼神一暗,她自是知道儿子为什么前段时间那么反常。
和冷家的关系已经这么多年,即便再泛泛之交,她和张翠也已经认识相识了这么久,说起来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有时候,人在感情面前,局势、立场、野心却更在分明。
她的丈夫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的儿子既然也毫无反对,她说什么都是枉然。
当冷云溪的爷爷、父亲、叔伯都被请走的时候,她就知道,儿子再见识广博、沉浮非凡,亦会受不了。
只不过,她从没想过,冷云溪消失了三个月,她儿子竟然也消失了三个月。
老管家望着她心疼的样子,忍不住沉默。
“妈,等会我去英国看望外婆,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过去吗?”詹温蓝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对于自己这个感性大于理性的母亲,他从来不会将任何负面影响表露在她的面前。
“啊,你回来了!”她有些惊喜地看着一夜未归的詹温蓝,可下一刻望着他满是疲倦的面容和略微显得发皱的衣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站在那干嘛?过来吃饭啊。”詹司令到底不忍,轻轻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喊他们过去吃饭。
詹温蓝朝母亲笑笑:“没事,放心。”
老管家忽然觉得心头一酸,侧过脸去,下一刻,眼底的老泪纵痕,却不敢回头,深怕被詹夫人看到。
詹夫人被蒙在鼓里,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自己母亲向来偏爱温蓝,他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去英国看看老人家也是应该的,便不再多想。
她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一去英国,到底会遇上怎样惊心动魄的事……。
☆、第二十三章 关键人物
詹温蓝下了飞机,踏上英国国土的那一刻,整个人苍白得都有些透明。
数天之内,他几乎是频繁地往返于各国,大部分时间都做了空中飞人,连一点调时差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昨天他通宵没睡,整个人的状态就连常人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妙。
三位精英好友望着他这个状态都有些不忍,原本还有点调侃的神色渐渐都变得沉静下来。为了最快进入状态,他们出关后,就直接先去了各自住处。
剩下詹温蓝和老管家两人立在风中,越发显得詹温蓝鹤立鸡群起来。有两名优雅女性从詹温蓝身边经过时,望着他的脸色忍不住朝他露出一种担忧的表情,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对方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势弄得有些犹豫不决,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停在机场门口。
司机是一位典型的英国绅士,下了车,先是接过了詹温蓝的行李,随后和老管家打了个招呼,极为礼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一如英国人沁入骨子里的那种自傲。
“老夫人让我来接您。”司机望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詹温蓝,眼中神色有点怜悯。
x的事情现在弄得风风雨雨,幸好,目前媒体只知道x是中国人,具体身份是谁还未确定,否则,现在住在别墅里的老夫人估计就连晚上也睡不着觉了。他虽然一直不太看得起亚洲人,但是,不得不说,撇开国籍不说,詹温蓝怕真的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当商人的人。
“走吧。”詹温蓝上了车,倦怠的神经让他的语气也显得有些冰冷,随意地坐在后座,微微侧头,闭目养神。
车子很快抵达詹老夫人的住处,老人家早已经盼星星盼月亮似得,站在门口等着。旁边跟着三五个佣人,皆是满脸焦急的样子。
见老管家和詹温蓝一起下了车,立马都围了上去。
“温蓝,你可回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老夫人有些担心地碰了碰他的额头,深怕他身体不适,望着孙子眼底下浓重的黑影,老夫人忍不住重重叹息,杵着拐杖的手都哆嗦起来了:“这,这都是做什么孽!”
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产业,眼看就要支离破碎。詹老夫人其实是强势惯了的人,一辈子都处于高处对人指手画脚,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重的孙子陷入这样的僵局,却无法插手解决,心头的火是怎么也浇不息,简直恨不得立刻把那个曝出温蓝身份的人直接揪出来!
“到底是谁漏出去的风声可查出来了?”老夫人咬牙切齿地望向老管家,作为基本上为她服务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她向来依仗他。可今天,这位管家竟然没有看向她的眼睛,反而是直接调开了视线。
詹老夫人心底一沉,刚想追问,却见从来都极为孝顺的詹温蓝忽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外婆,这件事,你不用插手了。”
詹老夫人的手立刻就抖了起来,只觉得一团气一下子卡在胸门口,怎么也喘不过来。
到底是谁?温蓝知道,老管家也知道,偏偏他们一个也不愿意说!
几个佣人见她们三人用中文交谈,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可看着脸色就知道绝对不痛快,顿时找了借口离开了。
进了屋子,老夫人直接回了房间,啪地一声把房门一锁,一副不愿意再插手这事的姿态。
老管家怕詹温蓝多想,只得小心安慰:“老夫人也是心底给急得,少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在詹家,詹司令是那种脾气,到了英国,老夫人又是这种心态。他以前虽然觉得两家是姻亲,关系不太热络,但好歹也有些感情。如今却只觉得,最煎熬的,是这位少爷。
詹温蓝淡淡地看他一眼,唇边掠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这是第一次,自云溪突然销声匿迹三个月后,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只是这笑,与当初的公子如玉、清雅温润的笑差得太多,那种透着骨子里的冰冷像是渐渐浮出水面,冻得老管家的心几乎被针扎了一样。
“你先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呆一会。”詹温蓝靠着窗边,望着眼前这熟悉的风景,眼底一片陌生的神色。
无论云溪到底是准备让他身败名裂,还是让詹家从此绝迹于北京,眼下,想太多根本于事无补。亲眼见识过当初云溪和萧然的商战,他知道,只要自己这一次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掉“联盟”的诉讼。
他分别拨了通电话给那三位精英好友,得到了统一的答案。
“联盟”的代理律师已经答应了与他们见面商谈,时间约在明天上午。
这三位好友在各自领域都极为出色,英国方面也有门路,先是找人查了一下那位代理律师的背景,结果很明显,能被委任这么大案件的律师绝对是个硬茬子,基本上,司法界里的人都认识。
巧舌如簧,是他们对此人的第二个印象。打电话过去约谈时,对方反应很迅速,并没有吃惊x为什么会这么快地找上他,而是想方设法地开始给他们设语言陷阱,尽可能地套詹温蓝的信息。
三人一合计,觉得有这样的律师,又有“联盟”这么强势的控诉,想要赢这场官司的几率几乎渺茫。
为今之计,只有铤而走险!
“我们查过了,‘联盟’的发起企业是罗斯医药股份公司,前段时间因为股权变更的问题弄得整个公司气氛都很紧张。第一股东撤换成第二股东,除了资金问题,自身业绩也下滑的厉害。这次突然提起诉讼,本来也就是冲着巨额赔款。如果,你肯在这方面下功夫,或许,还有赢的可能。”医药企业的竞争残酷和金融行业比起来差不了多少。按照历史上医药商业的发展经验,医药企业的数量减少和规模扩大,既是政府政策导向的结果,也是市场竞争的必然。医药商业公司的发展一定要靠规模效益取胜,不迅速崛起,就可能丧失掉很多机会。而优势地位一旦确立,后来者一般很难超越。罗斯医药股份公司的两个股东公司分别是两大控股集团,面对共同利益时,可以同进退,但是,如果詹温蓝单独给其中一家开出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时,他们还会那么同心合力吗?从第一股东跌至第二,难道对方就一点都不会不甘吗?
“联盟”提出的“合作、联动、互补、共赢”在真正利益面前,不过都只是空架子。只要那两家股东意见不再同意,联盟的合作就不会那么牢不可破。
医药行业曾出现过各式各样的联盟,在中国都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比如广州六大药品连锁企业的采购联盟、沈阳三大连锁巨头统购统销的采购联盟,初步看上去都极为强势,可后来都由于内部意见非常难以统一而相继解体。在有资产纽带的基础上,企业间经常会出现各种利益之争,只要这个“利诱”下得购足,事情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通过购并重组、或者更改股权构成来扩大经营规模都只是手段,说到底,企业之间的兼并、重组、联合不过只是暂时的,最终会怎么样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詹温蓝听着好友们的分析,印在窗户上的轮廓渐渐放松了几分。
明天吗?他松开领带,缓缓闭上双眼,倒在床上。
第二天,他穿着藏蓝色的外套,里面搭了件白色衬衫,神色平静地从房间走出。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和昨天下飞机时的那种憔悴的样子宛若两个人,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重新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样子。
老管家疑惑地将早餐放在桌上,望了老夫人一眼,见她也满脸诧异地看着少爷,忍不住心中一跳,不知道是该为少爷已经恢复正常而高兴,还是怎么的。总觉得,这种“恢复”背后藏着一种让他不敢触碰的深沉的东西。
昨天詹温蓝和詹老夫人不欢而散,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一下子让整个宅子里的佣人都避讳起来,一大早见到这位詹少爷竟然恢复了平静、极优雅地为老夫人布菜,顿时觉得,这人的涵养素质实在惊人。难道,中国人传承了上下五千年,就是因为这种可在骨子里的大气?
詹老夫人见他他的脸上有一种安静平和的气质,仅仅一夜之间,他就恢复了以往那种静态的威慑力,精致的外型、优雅温和的气质,轻而易举就能轻易凝聚众人的视线。心中忽然一定,觉得,自己的孙子终于又正常了。
两人就像是昨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徐徐地说了近期控股公司的一些琐事,直到詹温蓝的电话响起,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詹老夫人才笑着挥手作别。
走出大宅的詹温蓝脸色瞬间变成莫无表情,仿佛刚刚和老人家在一起言笑低语的不过是个幻影一般。
前来和他汇合的三个老友忍不住摇头,总觉得,詹温蓝的心思藏得更深了。
以前或许偶尔还能得见真性情,这次回到英国,却是彻底地带上了一副面具,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离在那温润的面具之下。
凭白觉得,绝望而残酷……。
约好律师是上午九点,詹温蓝和三位好友到的时候,对方还没有来。四人坐在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等待,在这一刻显得极为漫长而无聊。
像是考验他们的耐心一样,代理律师是踩着九点的最后一秒推门而入的。
四人同时朝他看去,心中打量了一番。年纪差不多四十出头,浓密的头发,一脸精神抖擞,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他们打量他的同时,他亦细细地探究他们。
法律人总有一种直觉。明明这四个人,代理律师一个也没有见过。看当他视线移到詹温蓝那张温和清润的脸上时,他就倏然停下了视线。
良久,他上前,伸出右手,意味深长地对詹温蓝一笑:“久仰大名。”
在英国,听过x名声的自然有不少人。对于他的眼神毒辣,詹温蓝并不吃惊,反倒是,对于这个长相极为平凡,看不出哪里出彩的代理律师,他有些微微的吃惊。
如果一个人外表能给人一种极为平凡的感觉,但他的成绩却有出色得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这样的人,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极善于隐藏自己的天赋,将所有的不凡掩藏在自己普通的外表下;而是极为小心谨慎,从不会意气之争。这种人善于在自己专注的领域内翻云覆雨,而其他的时候,都极为低调。
没有看到这位律师时,詹温蓝想过从他下手有五成的成功率,如今见了本人,心思反而淡了。这人代理这件案子,并不是为了钱财,更注重的反而是名誉和声望。没有什么,比英国顶级富豪“诈骗案”来的更吸引大众和媒体的眼球。
只要能成功打下这个案子,此人的知名度和成功案例绝对更上一个台阶。
也就是说,从代理律师这里下手已经是一条绝径。
于是,除了刚见面寒暄的那几分钟,之后的时间,大多数他都是淡漠地坐上观,任那三位好友和这位律师智斗。
等这场会面结束,那三位精英脑子都有些绕的疼。唯一的想法就是,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和律师打交道了,妈的,简直伤神又伤肝。
“看来,只能从罗斯医药股份公司那边下手了。”扯了两个小时,也没有从那个代理律师那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协商解决方案,四个人达成一致,下午就直接从罗斯医药股份公司的原来股东入手。
从第一股东撤换成第二股东才几个月,史蒂芬作为控股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压力与日俱增。接到詹温蓝电话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愣,反复查看了来电显示,并确定对方的确是传说中的合作伙伴x,顿时将手头的文件一股脑地丢到桌上,沉吟良久,破釜沉舟:“行,地点你等会发到我手机上,我一定准时到。”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他一个人,站在二十九层楼上,俯瞰附近的高楼大厦,史蒂芬的表情模糊而隐约。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电脑,里面的数据繁杂紊乱,忍不住按了按眉头。点开一个窗口,发现这两天来很少再出现的某人此儿科竟然也在线,透过视频,史蒂芬和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交谈了数分钟后,脸色在此期间,数次变化,最后定格在坚定、野心勃勃的一面。十二点一刻,他迅速关了电脑,交代秘书,下午的一切预约和行程全部取消。在秘书惊愣的眼神下,匆匆离开公司。
按照手机上发来的地址,史蒂芬很快找到了詹温蓝。
这位曾经的合作伙伴,向来极神秘,在英国有著名隐形富豪的称号,即便当初和他合作过,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容。眼下,望着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尔雅,神态自若,坚定而温和的目光,那一刻,史蒂芬眼底的诧异毫不掩饰。
“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年轻。”他坐下来,点了一杯红茶,然后望着眼前的詹温蓝,表情有些还缓不过神的样子。